少时月儿明

胡美康

以前在农村盖房子，从备料到落成，没个一年半载是不行的。从记事时起，我家前前后后少说也盖过五回屋。
盖屋时节，家里煞是热闹，挖地基、砌基石、夯土墙、上大梁、铺屋顶、安门窗……不大的空地儿，十几个匠人忙忙碌碌，迎来日出送走晚霞。母亲忙着炒菜、做饭，年幼的我提着圆柱状的大白瓷茶壶，给前来帮忙干活的叔伯们、哥哥们挨个倒茶。
　　太阳渐渐落山了，我父亲不住地打招呼“看不清了，大伙停工吧。”可工匠们纷纷回答：“趁天气好多干点儿，为了早两天住进去，咱们赶早不赶晚。” 月亮升起来了，我和弟弟安好饭桌，把炖好的鸡肉粉皮、炸好的几样酥菜、炒好的猪肉藕片等菜肴纷纷摆满桌。匠人们洗手开席之际，我俩就悄悄出去玩，因为小孩站在席口看，客人们不好意思下筷夹菜。
　　秋收之后，晴天居多。深蓝的天空中，月亮显得分外皎洁。后来读鲁迅的文章《故乡》，其中一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总觉得“挂”不如“嵌”更准确，因为圆月并没用钩子或系子“挂”在天幕上。可转眼一想，“嵌”也不准确，因为我走月亮也跟着走，我跑月亮也跟着跑，一旦“嵌”住，月亮还能移动吗？ 院墙外面是巷子，靠墙堆着不少新推来的河沙，比床铺还要高，还要长。弟弟挥动着小铁铲盖高楼、堆城堡，我则脱下鞋子，把小脚丫伸进潮湿的沙堆里，再在上面覆沙，一层层拍打结实，最后小心翼翼地抽出脚丫，一个有模有样的脚模就造成了。我们变换着角度端详，为自己的作品而自豪！
　　待久了，无趣了，就一脚踩踏，再搞新花样。 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了笑声，我循声走去，来到了第三个胡同。柔和的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在地上，如同泛着亮光的平静湖面。枝条参差，树叶婆娑，犹如湖面上的水墨插画，我顿觉神游于童话境界里。
“山连山，水连水，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一不许哭，二不许笑，三不许露出大白牙。看谁的立场最坚定！”
　　边跳边唱，童谣清脆，原来是我班上七八个女生围成一圈，手拉着手做游戏。为免除打扰，我悄悄躲在一堵小矮墙后面观赏。

　　她们个个都像去摘蟠桃却被齐天大圣施了定身术的仙女一般，霎时一动不动。空中流着月光，地上画着倩影，此刻万籁俱静。

“你动了！”圈内一女孩指着对面那位。众人哄笑：“是动了。”

立场不坚定的那位，在众人调笑中来到圈内蹲下，扮演偷鸡的周扒皮。

节目继续。“周扒皮，坏东西，黑天半夜来偷鸡，一把抓住周扒皮。”众人纷纷去抓圈内偷鸡的“周扒皮”。

忽听到弟弟叫我回家吃饭的呼唤，我这才感觉到肚子“咕噜噜”发出抗议。我悄悄起身，悄悄离开。
　　季羡林在《月是故乡明》一文回忆，在皎洁的月光下，少年在芦苇荡边摸水里明晃晃的野鸭蛋，心里是那么满足，那么幸福。我在月色融融的晚上，不由得想起了故乡那轮明月，想起月下做脚模、赏游戏的种种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