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引拉河水情更深

丛文翔【原创作者】

引拉河水情更深

作者 | 丛文翔

得胜亭，柳岸边，长堤上。农历八月二十三，一轮弦月，害羞般地遮掩半边明亮，尽洒清辉；秋风点点，抚动堤岸边上垂柳之孤影，幕下相拥杨柳。

四十年前，拉林河畔这个荒凉的河滩地上，一段真实而凄美又可歌可泣的故事。

女作家独木舟在《时光会记得》里说过：“人生最美妙与最残忍的事情是同一件，那就是不能重来。”

河水潺潺，青雾蒙蒙，模糊的是眼前的时光，涌动的是心底的爱与情。一对还历之年的老人，河畔牵手，再续前缘。

1、一河秋梦

　　1976年9月，金生，一位中学生，参加了扶余引拉工程会战。

马车，鸾铃。田野里，玉米已经长成，红缨在扬花。谷穗沉甸甸的，弯着腰似乎在向路过的人们点头示意。小鸟在玉米间隙中穿来穿去。秋日里的白云静静地挂在空中，目送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参加会战的车马人流。

马车在狭窄的乡村道路上奔驰，朝着扶余蔡家沟拉林河畔的方向。

奔向那水草丰茂的地方，奔向那孕育着古老文化的地方，奔向那朵朵塔头沐浴水中的地方，奔向那鱼儿自由自在嬉戏的地方，奔向那鸥鸟在水面滑翔的地方，奔向那山水相依、天人相和的地方。

坐在马车上的金生，看着拉着胶轮大车的四匹马，不停地牵动绳索奔跑。其中最外边的一匹红色小马，时不时地对道边的青涩谷穗摞上一口，然后快速归队，慢慢咀嚼着美味。马车继续奔向前方。

那里，火车在铁桥上轰隆隆呼啸而过，什么时候也踏上列车，载着梦想奔现远方，也就是金生向往的地方。

那里，一叶小舟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飘荡。渔民扬起手臂熟练地撒网，网住希望，收获，成功，在打鱼人看来这就是理想与生活。

十七岁的金生，很端庄，在学校，也是班级的佼佼者。很帅气的小男生挎着黄色帆布书包，书包里装着《说岳全传》等几本新书。那是他做老师的姐姐，还有做老师的哥哥在学校给他借阅的 。

他，国字脸，顶着三七偏分发型，170CM个头，带着稚嫩，带着纯真，带着新奇，带着激情，带着倔强，带着向往，与家乡队里的社员们一同前往。他是这一车大人们里的一名中学生，另一名比他大五岁，是高中肄业生。

金生平时爱好读书，小学五六年级时，读过《山乡巨变》《红日》《暴风骤雨》《天方夜谭》等等，还有各种小人书。他还是一位品学兼优的班级干部。

响应号召的民工们，披星戴月，携带粮草、拉着行李、工具。组成引拉工程大会战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赴临近施工现场的村屯，在那里安营扎寨。

金生他们七个人一组，住宿于蔡家沟公社石家崴子大队，第二小队一户张家。

张家一女斯君，与金同命同龄，风华正茂，接下来的日子，伴着青春与激情，他们友好相惜。

张斯君，拉林河水浴出的芙蓉，与鱼儿嬉戏的性格，珠尔山文明塑造的风华，岸边垂柳的秀颀，草地黄花般的纯真与娇媚，具有女真满族女子的善良与刚烈。

房东家的墙上，挂着毛主席像，另一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相框，里面满是女孩的照片。独女，俊俏，可爱伶俐。时代红卫兵发式，仿制军装，可谓“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手里捧着毛主席语录红本本，放在胸前。大大的主席像章，单纯地挂在胸前高处。单眼皮，大眼睛水灵灵的，恰似清晨挂在架上的一枚黑葡萄，瓜子脸型，标准的女生，看上去英姿飒爽。金生看着，忘记正在吃饭，手里的筷子竟然把高粱米饭拨到小盆外边去了。那时的民工吃饭都用小盆，饭菜一起汇。

老来得女，张女的父母拉林河特有的宽厚，说起话来亲切柔和，常常是“俺们，俺们”的，“俺们见到金生就特别喜欢”。

两位老人特别关照这位中学生。有时候额外留着包子、鸡蛋。一个苹果要一分为二，一半给女儿，一半留给金生。喜欢到一定程度，干脆就唤做“干儿子”。

2、战天斗地

工地距离住宿还有很长的路，出工收工的人们，坐在马车上。

这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拉林河畔上演的一场战天斗地，修造人工河引水大会战。

整个会战区，彩旗飘飘、机声轰鸣、人欢马叫。民工们干劲冲天，自发组成“青年突击队”、 “三八红旗队”等团队，让这里的九月异常火爆，这里要创造拉林河畔的亘古奇迹。

金生有文化，爱好文学写作，人又老实，工地领导选他做工地宣传员。

工地上，安装了许多高音大喇叭，每天都不定时地播送金生写的战地报道。思君站在院子里听得完全，听得高兴，心里还有另一番滋味。

“我们要发扬一不怕苦， 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克服一切艰难险阻，与天斗，与地斗。”“老坎子村的全体指战员，在县革命委员会指示精神感召下，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昼夜奋战。夺得会战进度第一名。”“为了全面贯彻全国‘农业学大寨’精神，蔡家沟公社的领导干部，与民工同吃同住同劳动，他们披星戴月，他们相信人定胜天。”

工地上空，拉林河畔，千亩沼泽地，滚滚波涛水，回荡着，这宣传语，激励着人们的干劲。

突然，一天，听不到金生的报道了，张斯君的心揪起来了。

原来，那个肄业生，向革委会告了金生一状，说金生谈恋爱。

看，夜间大会战还在继续。

拖拉机拖着大大的爬犁与泥斗来了，金生与大家一起，用铁锹吃力地挖着泥，再甩到泥斗里。

拖拉机走了，人们瘫倒在岸上的草地。金生望着遥远的星空，出来时的向往，迷离在夜的尽头。秋风过耳，点点痴望化作凛凛寒光，是谁还能够懂我，问月亮，只能问月亮。

啊！土篮子挑碎了，再换一付；扁担压折了，再续一根。靠着勤劳与刚毅之躯，完成每天的土方任务，还有夜战任务。民工们那艰难、那困苦、那豪情、那斗志，惊天地泣鬼神。

金生想起，学过的《红旗渠》，课文里描述的河南林县修红旗渠的场面，至今想起来，令人感动。

想起“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精美诗句。想起《天方夜谭》中，“兄妹牵手入墓穴”的情境故事，想起自己只是心中爱慕，却被小人使坏。不由的，泪水在稚嫩的脸上肆意流淌。

氤氲中，眼前幻化出模糊的画面：

我们于大堤相遇，冲破坎上与坎下的阻隔，牛郎织女跨越天河的决断，鹊桥相会。遥望星空，繁星点点。身边的沼泽，塔头默默无语，分离出无数的月亮。

金生和斯君手牵着手，脚踩着塔头墩，一步一个，小心翼翼。他们稳住身心，目标明确，脚踏实墩，一不小心，一脚踏空，掉下去，陷入池沼。

一阵风吹来，金生揉揉眼睛，他明白，我要把粘在鞋子上的泥土，重新放回坝上，要把湿漉漉的衣襟，迎着风的方向敞开。然后，再紧紧地紧紧地系好纽扣，不要让风吹凉滚热的胸膛。把身子贴近这黑色的泥土，它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拖拉机带着轰鸣又一次开走了。月上中宇，一个十七岁的中学生，仰望苍天。他深深地意识到，人心的险恶，犹如线段的中点，隔开两点凄美的距离。更可怕的是，这个激进年代，我们的梦将会随时被撕碎。

3、一本日记

　　这一年，八月十五，参加会战的大人们都放假回家了。

金生没有走。这是他自到工地以来，最好的一天，也是最难忘的一天。野外，她们手牵手，数着塔头，数着，说着，笑着，说着，数着。一对鸳鸯在不远处亲昵着。

两墩塔头的距离太大了，她滑下去，他也滑下去，沼泽水裹住了裤腿。空灵般的思维，驱使着两位善男信女，珠尔山的暖坡，躺在草地上，脱掉湿漉漉的鞋子，左手左脚与右手右脚，就像满族剪纸双人相连的艺术画面，仰望夜空，繁星眨眼，牛郎星，织女星，那是天河，晚风吹过来，不觉打了一个寒战。

金生讲述着古老的故事。

这里有一条驿道，大清朝时，我们扶余境内有两个驿站，一个是现在的石头城子村，一个是陶赖昭镇。骑着快马的驿卒，怀里揣着皇上的谕旨和粘豆包。无数的塔头下，自由的哈什蚂，河里的胖头鱼吐着泡泡。天空中一对神雕侠侣海东青在翱翔。

拉林河、松花江、嫩江，三江交汇的地方，称为三岔河。它们为邻，它们为友，环保着这块肥沃的平原腹地。张广才岭的水脉亲吻着这片黑土良田。

珠尔山有女真人的地穴，马架子，小木屋。秋天的傍晚，他们在坡地上烤鱼，烤豆包，烤山鸡，还有烤成串的红肚肚的哈什蚂。

听，远处战马嘶鸣，身披铠甲的战士，背负着弓箭，扬起民族之自强不息的精神，完颜阿骨打，不甘受辱，不甘贫穷， 2500铁骑，沿着拉林河，跨过贾津沟，与八千辽兵的征战。

完颜部的后人骁勇善战。不屈不挠的满族人，400年后，又建立了后金时代的大清帝国。

一个喜欢讲，一个喜欢听，曼妙的时光，总会不知不觉。以后的日子，金生给斯君留下一本日记。

4、河畔风光

　　原滋、原味，源自古老民族的栖息；繁衍、赓续，世世代代休养生息的地方；坎上，坎下，立体的守护，这片油黑土地。

而今，这里成为当地村民梦寐以求的稻谷馨香，河欢鱼跃的鱼米之乡。引拉河，你是扶余精神的历史丰碑与写照，你是扶余人民的骄傲与自豪，你是造福子孙万代之伟大工程。

踏上大堤的金先生，沿着引拉河大堤慢步西行，他想看看大金得胜碑文的祭奠与豪迈，他还想听听高音喇叭的报道与回音。

如沐金风，举目远眺，台坎之上，峰峦叠转，云蒸霞蔚，引拉河内水流潺潺；台坎之下，河滩平原，稻田圭畦交错。侧耳倾听鸟鸣蛙声，此起彼伏。身边，稻田里，男欢女跃，收割机在忙碌，声音和着收获与幸福。

这是一条至今依然可以谛听到历史回声的河，这是一条波光潋滟、奔流不息，流淌着扶余人民奋斗精神的引水河。

当年的11月初，给斯君留下一本日记本，本子里写满了引拉河的故事，写满了少年少女的爱情故事。写满了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于拉林河畔誓师征辽的故事。写满了女真人在珠尔山地穴生活烤鱼烤粘豆包的故事。

此后，金生回到了家乡。一场大雪，覆盖了田地里的玉米，覆盖了金生的遥望与思念。

浪堆雪，翠云卷，雁未还。

而后，读高中，参加高考，参加工作，开始生活，劳燕分飞，伊君在水一方。

工作后，又是那位肄业渣男，其与邻居荡妇投怀送抱，勾搭成奸。而对斯君与金生耿耿于怀。尽其说谎造谣之能势，单位里社会上到处挑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致使领导在开始几年扣留了金生与张女的书信，至此，他们中断了联系。

风风雨雨几十载，坎坎坷坷人生路。

5、河水情深

1978年，实施改革开放政策，祖国繁荣富强，文化生活丰富多彩，信息时代拉近你我。

引拉会战的四十年后，晚秋时节，金先生站在长堤之上，放眼望去，好一派醉人的丰收景象。笔直的引拉河水像舞动的轻纱，飘浮在金海银涛的稻谷芬芳之中。两岸的崭新房舍在熠熠生辉的阳光下，披璎挂珞。大时代的丹青妙手，于东北扶余绘就的璀璨绚丽的五彩秋色。

老先生在长堤漫步徜徉，与湿地、候鸟、植被互动，尽享晚年的“慢生活”。尽情体验这里的新时代风貌与湿地风情。

晚霞为引拉河披挂着不同颜色的霓裳。得胜亭里的大金得胜陀碑，在万丈泽光中述说：

引拉河的诞生，得胜陀碑的壮烈，黄花在河畔吐芳，稻米成为人们的食粮，野生鱼成为餐桌美食。

八百年前，这里是辽金的古战场，八百年后，这里是水域辽阔的人工自流河。人与自然的会战，农业学大寨的年代，自信人定胜天的年代，年轻人充满热血沸腾的年代。记住这激情的年代，奋斗的精神。

金先生情不自禁地举起单反相机，聚焦这引拉河的风光。就在此时，一位模糊而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金先生激动地调节焦距，终于看清楚，这就是斯君——当年的斯君！

长堤古道之上，金先生张开双臂，不顾胸前相机的摇晃，张斯君手里摇动着手包，驱步向前，身后飘着长长的丝巾，两颗心慢慢聚拢——

这，也算是一种美妙吧！

秋风拂煦，树影婆娑，成群的飞鸟投下同情与欣慰。一个紧紧地拥抱，一句暖心的话语，伴她走过四十个春夏秋冬，走过半个人生的荒凉与沧桑。

问候中，得知各自都失去另一半，他们又在灵魂之深处种下两株塔头，用清冷的月光轻轻浇灌，再让它们长成一世清癯。

和着月升的韵脚，倾泻着四十年厚重的思念，赤热的血液冲撞着周身每一个细胞，牵动每一根敏锐的神经，涌动着沉积近半个世纪的情愫。

河水潺潺，青雾蒙蒙，模糊的是眼前的时光，涌动的是心底的爱与情。

长堤偶遇，河畔牵手，再续前缘。

这正是：

引航塔灯的火光点燃希望，

拉开时代共同富裕之序章。

河流摇曳两岸稻香惹鱼欢，

水波织就台坎千年的情网。

情深雨蒙孤影杨柳醉离殇，

更待菊黄诉说荒凉与悲壮。

深邃文字描画堤岸落归鸿，

叹时代激情谱写生命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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