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冲纪事

茶客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山冲的入口,总被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守候,静默地躺在路边,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每当路过这块石头,心中便会泛起对童年时光的回忆,那是跟随母亲和姐姐到山冲菜园种菜摘菜的日子。那时,左边是层层叠叠的田垄,直抵冲尾,虽不肥沃,却承载着集体的希望。右边则是菜土,畦畦相连,层层递进,直至半冲而止。菜土分到各家,家家舍得施肥,菜地青绿一片,生机勃勃。母亲和姐姐勤劳的身影,总是在这片土地上忙碌着,年复一年,伴随我长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半冲处有一口鱼塘,虽不大,但春夏之交,满塘碧波荡漾,让人望而生畏。我和小伙伴们走上塘坝,心中总是忐忑不安,生怕一不小心掉入水中。最期盼的莫过于秋天的到来,水塘干涸,塘底靠山边有一处泉水坑,淤泥深厚,泉水长流,藏匿着许多泥鳅。我将坑内的水舀干,用手一次次拨开淤泥,一条条又大又肥的泥鳅便显露出来,我迅速将它们抓进小桶。偶尔遇到小泥鳅,便放生留种。一番努力后,小桶里已是满满当当,泥鳅在桶中欢快地跳跃,我也因此心满意足。水塘深处的水未完全干涸,仍有泥鳅顺着冬暖夏凉的泉水冲刷的小沟向上爬,直至泉水坑。每隔十天半月,我便能再次收获,这让我对那口鱼塘、那塘里的泉水坑以及水坑里的泥鳅充满了喜爱与怀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山冲的尽头也有一口鱼塘,四周荆棘丛生,几棵大树矗立其间,还有一片油茶林。鱼塘水浅,不适宜养鱼,却流传着关于鬼怪精灵和蟒蛇洗澡的传说,令我们这些孩子望而却步。即便是放牛时,见到牛钻进塘坝的草丛中,也要两三个人结伴而行,才敢将牛牵回。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山冲有两口鱼塘,人们才称之为塘冲。我常背上驮着大竹筐,进山冲割牛草。田塍上,山沟边,青草鲜嫩,割满一筐后,心里很快活。小憩一会,环顾四周,清风送爽,鸟鸣虫吟,流水潺潺。夏日,阳光透过竹林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竹叶轻轻摇曳,带来丝丝凉意。那时的塘冲,宁静而美好,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塘冲原本无人居住。最先进入建房的是我家的邻居,随后便是我们家。家中有四兄弟,长大成人后,各自成家立业,无法再挤在老屋。父亲带领儿女们劈山挖土,在塘冲的半山坡上平整出一块房基地,用土砖灰瓦盖起了一栋新房。我从部队归来,娶妻办喜事,正是在这栋新房中举行的婚礼。那天,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迎来了许多贺喜的亲友,却吓走了四周的鸟儿。尽管这里的一切都很美好,但上坡下坡,进出山冲,确实多了几分劳累。尤其是看到母亲提着一桶衣物,每天往返冲口的水渠洗涮,显得格外吃力,心中不免感到酸楚。我家坡道下方,有一户新居,原是冲口祖屋的邻居,因兄弟众多,也来到这里自立门户。上下两家,唯一的邻居,彼此相互照应,相处和睦。山冲人烟稀少,每当有人来访,两家人都会与来人寒暄几句,言语间充满了亲切与温暖。记得有一次,我出差途经长沙,顺道回家看望父母。第二天清晨,被窗外父亲的声音唤醒,出门一看,父亲正站在门前与对面山坡上的大叔交谈,满脸喜悦地告诉他:“儿子要去北京啦!”听父亲的语气,比自己去北京还要高兴。遗憾的是,父亲英年早逝,一生未曾踏足北京,就是在山坡土砖屋离别人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村里的红砖楼房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住在土砖房中已难以娶亲。我家几兄弟顺应形势,在原祖屋的地基上各建一栋两层红砖楼房,成家立业。半山坡的土砖房逐渐破败,墙倒地平,长出竹笋,最终变成了一片欣欣向荣的竹林。坡上的樟树高大挺拔,郁郁葱葱,枝杈高处有一个大鸟巢,喜鹊飞来飞去,叫声盈耳。不久后,邻居也搬出了山冲,他们的住房成为废墟,却养了一群鸡鸭鹅,主人时常进冲添喂饲料,并捡回一篮篮鸡蛋。婚后,妻子随军,我转业后定居海口,只有回老家探亲时才能短暂感受塘冲的变化。有一次,时隔多年才回老家探亲,发现塘冲已大变样。一路到冲尾的稻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口鱼塘。冲口的鱼塘最大,过去的水渠堤坝变成了塘坝,淹没了所有菜地,看起来像是一座小型水库。此时的塘冲,名副其实。冲口塘边紧靠山坡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冲,孩子们不敢走,大人走过也要小心翼翼。原来,塘冲的田土被村里的一户人家全部承包,建起了农家乐。昔日荒废的冲田变成了鱼塘,塘边开设餐馆,种植观赏树木,冲尾养鸡养狗养羊,种植四季蔬菜,逐渐成为一个大型农家花园。新开辟的大道从冲里的一个山坳进出,原冲口的道路则让位于水塘养鱼。村民们对此乐见其成,少有非议。一个曾经无人居住的山冲,重新焕发生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随后的几次探亲,我在塘冲的农家乐宴请了家族亲人,邀请了老同学相聚,与老战友们共度欢乐时光,聊天聚餐拍照。印象最深刻的是,与老同学们相聚时,见农家乐草坪中的杨梅树果实累累,伸手可摘,大家边摘边聊,有的甚至爬上树或站在梯子上,边摘边吃,瞬间仿佛回到了校园生活,好不快活。与老战友们相聚时,我让餐馆将三张桌子拼成长条桌,二十多人围坐一桌,热闹非凡。最近的一次聚餐是去年夏天,家族中两个小孩考上了大学,又值我的儿媳、孙子随儿子首次从广州回来拜祖,相约一起,既是团聚也是庆贺。塘冲的农家乐,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今年秋天,我又回到家乡,来到塘冲冲口,却发现塘里的水仅剩半塘,塘边进冲的羊肠小道大多已塌陷,显然是初夏的一场特大暴雨所致。远望冲里,昔日的景致已不复存在。我询问乡亲,有人告诉我,由于生意不佳,农家乐的老板外出打工了。塘冲再次归于沉寂,但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我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惆怅,久久难以释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茶 客)</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