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日大寒。</p><p class="ql-block"> 古人描述的大寒物语是:一候鸡始乳,二候征鸟厉疾,三候水泽腹坚。鸡开始孵小鸡了,猛禽变得更凶猛了,冰也冻得更坚硬厚实了。</p><p class="ql-block"> 《周书》上说:“大寒之日,鸡始乳。”鸡开始孵卵,表示大寒到了。</p><p class="ql-block"> 这不禁使我想起了父母养过的一群鸡。</p> <p class="ql-block"> 那是七十年代末,小姨跟着妈妈,在陕南柞水县城关中学复读高三。我们家姊妹四个,姐姐读小学四年级,我读二年级,妹妹上幼儿园大班,最小的弟弟刚过周岁。妈妈等于边上班边带了大小五个娃。</p><p class="ql-block"> 不记得是什么季节了,只记得妈妈和小姨给桌上的一个竹篮子里放进去一根电线,妈妈严令我们不许揭篮子盖,也不许碰那个篮子,甚至命令我们玩耍时都要远离那个篮子。</p><p class="ql-block"> 那竹篮子是由宽窄不同的竹条编成的,宽一点的竹条涂着红黑两色的漆,再加上细竹条天然的本色是白色,红白黑三色的横道道重复出现一直到篮子底部,很是漂亮。篮子有个椭圆形活动的竹盖子,上面再有一个桥拱形的提手,爸爸书柜里珍藏着一对玻璃高脚杯。这个篮子去掉盖子和提手,倒非常像一个去掉底部手柄的高脚杯。</p><p class="ql-block"> 尽管妈妈三令五申,但那根电线每时每刻都在激发我的好奇心,某次妈妈和小姨又一次把篮子放在地上打开竹盖子一起伸头往里查看时,我悄悄靠近,从她们两人头部的空隙里往里瞄,我看见篮子底部竟然铺的是妈妈给我们缝棉衣用的洁白的棉絮,棉絮上躺着一层鸡蛋!那根电线的尽头接着一个灯泡,吊在篮子里的半空中。妈妈和小姨用灯泡照着这些鸡蛋,还小心翼翼地翻看着这些鸡蛋。</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得知:原来灯泡是用来给篮子里的鸡蛋取暖的,妈妈和小姨要用灯泡照着这些鸡蛋,要让它们变成一群小鸡跑出来!当时七八岁的我感觉这也太不可思议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家果然就养了一群柔黄色茸毛跑东跑西的小鸡娃。爸爸用竹条和木棍在体委院子面南的角落靠墙扎了一道一人高的篱笆墙,再用窄木板钉了一个鸡笼,鸡笼顶部的山梁上铺着几块牛毛毡,爸爸把鸡笼靠墙放在篱笆墙里面,那块地方就成了我们家的鸡圈了!那群毛茸茸的黄色小鸡在篱笆墙里圈起的领地里欢畅的跑来跑去。</p><p class="ql-block"> 妈妈的单位县工人俱乐部和县体委在一个院子,院外是体委的大操场,操场西南边上有个公共游泳池,东北边是一个较大的室外灯光球场,灯光球场顶部吊着一排排的带着军绿色大罩子亮晃晃的白炽灯,场地以外靠墙是一转圈的台阶状观众席,白天和晚上都能进行篮球比赛。县上大型的体育运动会就在大操场上举行,我们所在的城关小学“六一”游行表演活动也在大操场上举行。</p><p class="ql-block"> 体委院内东边有个很大的长方形室内篮球馆,里面有篮球架和一些运动器材,我们最喜欢在星期天没人时进去玩跳木马。</p><p class="ql-block"> 院子南边是运动员宿舍,那是一排长方形的平房,那些受训的男女运动员就住在那些宿舍里。东边篮球馆和南边宿舍之间还有一个建筑物,那是体委的大灶,有两大间厨房。我闲时到厨房里转悠过,里间是储物室,外间是锅台和案板,里外间都没有饭桌。</p><p class="ql-block"> 妈妈的单位的游艺室和阅览室在院子的西边,往北就是灯光球场的南院墙。在西边妈妈单位的南北两侧各有一个大门,可以出入,这就是我们居住的院子,</p><p class="ql-block"> 院子靠近南边运动员宿舍地上是一片草地。上面长了疙里疙瘩的青草。春夏秋三季都绿绿的,冬季变成了一块块干黄的草根,过了年又恢复如初,绿绿的一疙瘩一疙瘩最终连成一片。院里经常打扫卫生,却从没有人去铲这些草,我也搞不清楚它们是人工种的还是野生的。</p><p class="ql-block"> 体委有位高个子戴眼镜的陈爷爷,他有次买回三只神奇的小乌龟,院子里的大人小孩儿听说了都跑去看稀奇。那三只龟只有小孩儿的手掌那么大。头小小的,眼睛就更小了,背上是黄绿相间的花纹儿,爬动起来四条腿颤巍巍的摇摆着,煞是可爱。陈爷爷告诉我们:这是观赏龟,他暂时没有地方放这些龟,先用一个铁洗脸盆扣在草丛的空地上,让我们千万不要揭开脸盆,否则黄绿色的龟跑进草丛里可就找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贪玩的我趁着院子没人的时候,又跑去看那三只龟。身边没有其他人,我索性打开盖子放在一边,专注而痛快地看着那三只龟。三只龟开始向不同的方向爬,我就把它们拿回来放在一起,再看着它们重新启程,又被我重新放回到一起。我不断放远它们爬行的距离,又抓它们回归原地。我一会儿抓回这只龟,一会儿又去抓回那只龟,感到无比的开心。到最后,烧脑的事情发生了:三只龟都跑进了草丛中,我一只也找不到了。</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虽然非常害怕妈妈会因此痛揍我,但更担心的是:万一有人不小心踩到了三只龟,那可怎么办?于是纠结过后,我壮着胆子,硬着头皮,涨红了脸,低头告诉陈爷爷:我把三只龟给看丢了。陈爷爷大吃一惊,又着急地告诉了妈妈。妈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赶紧率领小姨、姐姐、妹妹和我趴在院子的草丛中一起寻找那三只小乌龟,陈爷爷也和我们一起找。大家都撅着屁股趴在草丛上拨开草根一点一点寻找,一个个累的满头大汗,到底人多力量大,谢天谢地终于把三只龟找回来了,还给了满眼焦急的陈爷爷。我于是再也不敢去揭开那个盆儿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镇安县剧团来来我们县文艺调演,剧团的临时帐篷就搭在体委的院子里,在厨房前的那块空地上,戏台子则搭在院子外面的大操场上。因为戏演了好几天,我们几个小孩子得空经常往剧团的帐篷里钻,去看热闹,和镇安剧团的人基本上都混了个脸熟。</p><p class="ql-block"> 有天下午放学吃过饭做完作业,我跑进剧团的帐篷里去看演员们化妆,一位女演员正坐在桌子前对着镜子化妆,我安静的趴在桌子的一角,下巴挨着桌面,盯着她给乌黑油亮的头发贴上各种闪闪发亮的首饰,看得那样入神。正在化妆的阿姨忽然从脑后的发髻上卸下一小截用来遮盖脑后圆形发髻的蓝色缎带,随手丢到桌子上,那蓝色的宝贝在桌子上滑行了一小段路程,感觉像是在飘移,却正好停在我的眼前。化妆后简直美如天仙的阿姨轻快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对我说:它是你的了。我如获至宝,朝天仙甜甜地笑了笑表示我由衷的感谢,然后兴奋地拿起缎带紧紧攥在手心中跑回家里给姊妹们炫耀。那一指宽的蓝色缎带硬硬的,背部是细细的梳齿,底下带着一排蓝色流苏,最底部坠着一排绿豆大的白色珍珠。那天晚上,我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幸运儿。</p><p class="ql-block"> 再说父母那时考虑给家里养一群鸡是有一定原因的。那时候我们小孩子无论如何也搞不清什么来路的受训的运动员们由县体委统一管吃管住,就住在我们大院南边的平房里,我还到她们宿舍玩过一次,里面有几张架子床和脸盆架。他们是一群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男女,他们在院外的大操场上训练严格刻苦,回到院子则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吃饭时把饭从厨房打出来,就各式各样的在院子吃饭:有端着碗回宿舍吃的,有在院子里边说笑边吃的,站着的蹲着的都有。碗里吃不完的一点剩饭就拨拉到院子角落的垃圾堆里,垃圾堆里经常能看到剩饭。有时有些运动员吃完饭懒得去厨房还碗,趁人不注意干脆把碗丢在院里的水井里,那是我们平时吃水的井。夏天爸爸看见井底有许多瓷碗,都是完好的,觉得可惜,就绑着绳子下到井底,结果捞出来一大笼子完好无损的瓷碗!</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生活艰苦,虽然爸妈都是国家干部,妈妈后来回忆说她那时每月三十七元的工资,工资发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刚满周岁断奶的弟弟买一盒麦乳精,一盒牛皮纸装的动物饼干,再买一斤鸡蛋。爸妈看到体委的运动员们天天把剩饭白白倒掉太可惜,就商量着买鸡蛋孵鸡娃,给家里养上一群鸡。</p><p class="ql-block"> 果然,运动员们看到院里多了一群活泼可爱的小鸡,又看到竹篱笆鸡圈里有个木槽做的鸡食盆,就不约而同的把每顿碗里吃剩下的东西倒在我家的鸡食盆里,所以,我家的鸡几乎不用花什么钱,顿顿都能吃上和人一样的饭食,后来鸡开始下蛋,妈妈再也不用花钱买鸡蛋了。</p><p class="ql-block"> 那群成活的小鸡共有11只,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它们无疑是幸运的一群鸡,每天的伙食是运动员的水准,这11只小鸡很快就长大了,个个跑得飞快,蛋也下的勤。小时候什么也不懂,现在才明白:爸妈在那个环境里决定养这群小鸡,是多有爱的生活智慧啊!</p><p class="ql-block"> 两年后妈妈的工作先调回老家,我们也随妈妈回老家念书。搬家时爸妈舍不下这群正见天下蛋的肥母鸡,就干脆连鸡笼一起搬上卡车,带着它们跟我们一起回老家。我们途经营盘取道红岩寺,翻秦岭,经过两天的颠簸,回到老家。11只鸡一路上在鸡笼里共下了7个粉圆的鸡蛋!</p><p class="ql-block"> 爸爸公安局办公室里有个浅一点的长方形假山盆,还有一个深一些的长方体鱼缸。假山盆是用模具把石灰和细碎白石子按一定比例搅在一起倒出来,然后再用砂纸细细打磨多遍才出颜色而成;鱼缸是爸爸用钢条和玻璃自己焊制作的。假山上有弯弯的山路阶梯,有绿顶亭台,水边有垂钓渔翁;鱼缸里有几根绿色金鱼草,有两条长着大眼泡的橘红色大金鱼。</p><p class="ql-block"> 爸爸隔几天就取出一个橡皮软管,把软管一端小心插入鱼缸水底,另一端捏在自己手里,脚下摆好一个痰盂,他狡黠地瞅了我一眼,仿佛要给我一个信号,又仿佛要给我一个惊喜,他突然将手中的软管一端伸入口中,却不含住,随即噙住口中的软管头,鼓起腮帮猛吸一大口,眼睛却盯着鱼缸里水中软管的底部,仿佛在等着什么时间点,整个过程仿佛用了很大的劲。突然他又张开嘴迅速抽出软管,然后认真地把手中软管的下端对准痰盂上方,然后什么也不再做,只是平静地看着痰盂。让我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浴缸里的水静静地顺着软管向上流,流到鱼缸外,又向下冲进痰盂里,发出水流冲击痰盂底部的当当声。那一刻,我感到爸爸做的事情都好神奇啊!爸爸从鱼缸底部抽掉缸里一半的水,同时把缸底几条细细的线样金鱼粪便都吸出来,再加入新水,这样才算给金鱼换水成功。</p><p class="ql-block"> 趁着搬家有车,爸爸就把两条金鱼从缸里捞出来,装在一个罐头瓶里,由我和姐姐轮换看管。卡车里装的满满当当,我和姐姐只能背靠车厢一侧挡板蹲坐在车厢里,轮换把罐头瓶放在膝盖上,一路用手捧着带回老家,空鱼缸也装上车一起带回。在红岩寺大桥停车休息时,我和姐姐还跑到桥下,给金鱼换了一次水。</p><p class="ql-block"> 回到老家,妈妈的单位的房子在收拾中,恰好上商洛卫校医士班的舅舅在县医院毕业实习半年,我们姊妹三个就暂住在舅舅女同学的二楼宿舍里,也就是后来县医院的住院部。我们把装着爸爸金鱼的罐头瓶放在宿舍南面的窗台外晒太阳,谁知天意弄人,三楼的人晾衣服,衣服褪色的蓝水正好滴进罐头瓶里,等我们再去看金鱼时,两条漂亮的大金鱼已经翻了白肚皮。我很伤心,可惜我们坐在大卡车上颠簸两天时间,一路用手捧在膝盖上带回来的金鱼了!那可是爸爸的心爱之物啊!我在县医院对面妈妈单位院子里的大杨树下掏了个坑,把金鱼装在小纸盒子里埋了,上面立了一块红色砖头,用白色粉笔写着:金鱼之墓。</p><p class="ql-block"> 爸妈倒是在妈妈单位的院子里先找地方安顿好了带回来的这群鸡:鸡笼放在单位空房子和临街院墙的角落里,爸爸依旧扎了一道篱笆墙围住那个角落。那群鸡还养了近两年时间。后来空房子住进来人。再后来有天那群鸡全死了。我看见爸爸进屋脸色很不好的小声对妈妈说:“鸡是中毒死的。可能是老鼠药。鸡肉是不能吃的。”</p><p class="ql-block"> 我跑出去一看,鸡竟然在篱笆墙里凌乱的倒了一地。鸡笼上,地面上,四处墙壁上尽是凌乱的羽毛。鸡显然是经历过激烈痛苦的挣扎。站在篱笆外,想着这群从小鸡仔长成大母鸡,相伴我们近四年的可爱伙伴再也不能一听到我们站在篱笆前“鸡咕咕”的投食信号就一个个飞奔过来抢食,再也不能见天给我们下粉圆的鸡蛋了,从此这个角落再也不会有一群鸡活泼的身影了,站在篱笆外,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涌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不知大人是怎样忍痛处理这群可怜的鸡的,只记得天真的我当时真的郁闷了一段时间,终究也不得而知:是谁狠心给我们家的鸡下的毒手?这群鸡得罪谁了?柞水县体委院子那群说说笑笑、刻苦训练,往水井里丢碗,也往鸡食盆里倒饭的青年男女运动员们可真是让人怀念啊!原来,只有一颗光明的心,才能托起一张灿烂的脸。</p><p class="ql-block"> 今天是大寒。由大寒物语“鸡始乳”想起过往岁月,回味人情冷暖。</p><p class="ql-block"> 幸而看到这么一段话:大寒既是冬季最后一个节气,也是二十四节气之尾,“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时节慢慢流转,每到寒尽时,心中总有不尽热望,寄存于不远处的来年春天。</p><p class="ql-block"> 没错,寒冷的尽头,是春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