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岁月(一)

陈恒祥

<p class="ql-block">  1968年底,湖南省革命委员会决定,省会长沙的8大高等院校万余在校学生安排到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各县市进行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时全国军事化,我们湖南财贸学院3连6排很快就表态,一切服从党安排。</p><p class="ql-block"> 12月21日出发,没有什么准备,除了一床背子和几套衣服,草草上路。第一天朝西跑了一天,没有串联时的歌声,没有打派仗的激情,来到了沅陵县的官庄镇住宿。我们被安排在粮食仓库打地铺睡觉。当年的官庄不大,一条小街,没有参观的兴趣,胡乱吃点东西,带着对妈妈的思念,在稻草上进入了梦乡。梦见的是妈妈“儿行千里母担忧",临行时她与从株洲赶回家的大姐,陪我坐到深夜。给了我20元钱零用,还悄悄的在我的棉衣中缝了20元,以作备用,一个半月的工资都给了我。白天还买了绒裤、脸盆、草席等,特意买了个可装食品,可煮饭的铝食盒。一夜没睡,总在念叼、想着看有什么可以让我带走的东西。可惜当时太穷了,只有让我带走了她的一颗心。她在念着、想着,湘西那么大的山怎么爬?梦中的妈妈用一双无神的眼睛担忧的、无奈的看着我。突然,外面的高音喇叭响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放个不停。接着是紧急集合,起来一看,全镇都行动了,广播中正在反复播送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接着是游行,农民们打着松明子火把上街,在田垅上边走边喊口号。睡眼惺忪的我们被隨行的军宣队告之,毛主席对你们发指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哇!大家真是热泪盈眶,激动万分。拿着手电,自动排队,冒着严寒,喊着口号,围着官庄镇游行。接着进行了热烈讨论,人人表态。第二天汽车上,大家还在表态,把对妈妈的思念,对未来的担忧都丢到九霄云外了,好像真有一片广阔天地在等待我们,前途变得无限光明。我们就是这样伴隨着幸福憧憬和豪言壮语走进了湘西。</p><p class="ql-block"> 到今天,我们才知道,支撑着我们的是什么?是信仰!有信仰的人最富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在吉首大学住了一晚,认识了跳蚤。进入古丈县的大山,我们才看見了真正的湘西人。那是苗家人,一溜戴着宽的黑头巾的男子汉,上身穿着短棉衣,下面穿着裤脚吊得很高的大裤衩,赤脚草鞋,背着背篓,踏在雪地上。百多斤的东西背在背上,无事一样,一路“赫扎、赫扎",此起彼伏,呼啸而过。再不远又是几个苗族姑娘,穿着青花边的绣花衣服,扎着头巾,系着裙子,打着绑腿,背着背篓,同样是赤脚草鞋走在雪地上。这让坐在车上的我们不寒而栗。不怕冷、会爬山、会唱歌是湘西人给我们的第一印象。</p> <p class="ql-block">  古丈县是迷人的,小小县城座落在大山沟里,我们吸根烟的功夫就逛完了县城。当时街上最多的东西是红薯和红心的萝卜,白萝卜红心,没有看見过,有人做成泡菜,味道至今仍然留在脑海中。住人武部楼上,当时的首长给我们介绍了风土人情,地大、人少、山多、山高。记得当时说古丈县面积有1300平方公里,人口只有7万人。我们学校的分在高峰公社和岩头寨公社。我们排分在高峰公社三坪大队。这里解放前是湘西著名大土匪张平的老窝,讲起他的历害,至今仍然记得三句话,天見张平日月不明,地見张平草木不生,人見张平九死一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据说他爱吃猪舌头,当地杀了猪都要把舌头送给他享用,以至没人知道猪舌头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有人问我在湘西最苦的是什么时候,那就是从古丈县城到三坪大队的两天路程最苦。从古丈县人武部出发,出门不远就爬高望界,据说海拔1000多米。我们以前没有走过长路,現在要爬高山,还要背几十斤行李,可想难度有多大。行李不久就象上百斤重,一会儿背,一会儿挑,一会儿拖,一小时走不上四、五里地,远远望去,山高坡徒,谷深峡险,没有人烟。向导不时提醒,一定要跟上队伍,山上不久前发現有老虎。到山顶上真正有人用羊作诱饵,吓得我做死的往前跑。中途只遇到一个村子,大家进入一家喝水,奇怪的是每家门户敞开,却没有看到主人,这时有人讲是麻疯病村,不能喝水,不能停留。喝了水的拼命往外吐,没有喝的也吓出一身冷汗。天公不作美,傍晚还下起了小雨。好不容易跌跌撞撞来到一个林埸,总算通知住了下来。一身汗水,一身泥的我们和衣而卧,倒头进入梦乡。军宣队、工宣队平日都要作讲评,那天也没有这个精力了,连雷打不动的向毛主席晚汇报也免了。第二天要是没有高峰公社组织农民兄弟来接,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p> <p class="ql-block">  高峰公社坐落在大山中的李家洞,在崇山峻岭中罕见一块平地,中间突显一座山峰,据说上面是土匪张平修的工事。公社就设在山下张平的老屋内,只看堂屋的四根柱子,每根两人合抱,据说还是一根大树锯开的,就知道他的富有。如今不知道是否保存了?如在的话也是难得的文物啊!</p> <p class="ql-block">  休息了一天后,又爬山半天才到三坪村。有社员来接我们,走进青石板路,有人放了一小挂鞭炮,以示欢迎。大队支部李书记给我们介绍了情况。三坪大队由寺坪、麻坪和岩坪组成,实际上就是在一座大山上有三块平地。这里到最近的王村有60里,到沅陵县城有90里,到古丈县城上百里。都没有公路,深山老林,就是本地人也容易走错路,要想自已走回去那是不可能的,这时才知道决策人的用心良苦了。一班住麻坪,二、三、四班住寺坪。这个大队是汉族、苗族、土家族人混住的地方,除少量外姓人外,都是田、向两姓。一家人要不男的姓向女的姓田,要不就是女的姓向男的姓田。平时以讲客家话为主,不该让我们听的就讲湘话,那时我们就等于听外语,一倒摸风。我与张赐松分在田金家的家中吃飯,睡在他母亲家里。这个老太太我们都叫她阿婆,她个子高大,慈眉善目,精明能干,能说会道,一見面就知道我们遇见好人了。</p> <p class="ql-block">  她老人家把牛栏旁边一间偏房收拾干净,糊上报纸,用木头搭了个大通铺,铺上厚厚的稻草,正好睡上我们班6个男同学。通铺顶上隔一层木板就是一个供人大小便的大木桶。如厕的时侯就像坐在岗楼上放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且还可以与屋内的人聊天。阿婆是与三儿子和小儿子住在一起的。三儿子从小眼睛就瞎了,30多岁还没有结婚,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敬称他三哥。小儿子金圣小时候被火烧伤,脸上留了一些疤痕。三哥是好人,我们与他特别亲近,每天晚上或是雨天,我们就围在他家的火塘边烤火聊天。阿婆就像大家的母亲一样,在火塘上烧开水,泡上大叶茶让我们喝。瞎子三哥就在火塘边为我们打草鞋。他打出来的草鞋在每个鞋耳上缠着布条,以免磨伤脚,适合我们穿用。记得来的第二天,工宣队就要我们出工,当时大雪刚过,我们穿着棉衣、棉裤,一双脚就是不敢往雪地上放。三哥就在屋里喊,“没有事的,穿上我的草鞋,只要走几步路就会暖和了!站着不动才会冷的"。我们试着跑几步,真的,只要活动,脚板与草鞋之间的水汽就有温度。一到地头,社员们第一件事就砍柴烧火,不要看是湿木头,烧起来比干柴的火还要猛,人在大火周边干活暖和和的。这样劳动的时候出点汗,休息时就烤火。下午一点的时候,各家都拿出带来的糍粑,放在火边烤熟,吃起来感觉良好。只一天就适应了。这让我们暗暗的高兴了一阵,第二天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妈妈,告诉他我们没有想像中困难。谁知道她接信后就哭了起来,天啦!落雪天,住牛栏屋,打赤脚,穿草鞋,还说不冷?是谁在折磨我的子女啊?天隔地远,说也说不清楚,以后我再也不告诉她详细情况了,报喜不报忧。(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