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杆子

程遠

程远

此文选自程远小说《黄土地里轱辘一圈》 狼穴

才落脚，就遇到周边三个村联手打狼。

起因为，是农民小捻拦羊时，于山脊发现了狼的踪影，尾随其后又目睹它钻进洞穴。回来一告知，便引发了三个村的联合出动。匍匐入洞的，全是些各村心残活或打过猎的“二杆子”，衔匕首、顺长矛，拥爬在仅两尺来宽的空间里。经过互搏，最终把母狼打死了。

然而本地有言，狼属“山神”动不得。

村民知道干此事不吉利，为平摊“罪孽”，将几只狼崽三村分下。也由于意识到潜在的报应，先入洞的山爷不敢要狼肉，而是分给大家，以求破灾。

出于生态恶化，陕北全是个大凶狠的孤狼

挨下来数晚，丧失伴侣的大雄狼就在三个村子周遭转悠，嚎音啸远低沉，闹得哪个也不敢出窑。大队会计的黄白杂毛狗，夜间出去就再也没回来，都相信，绝对是让狼给吃了。

这雄狼也怪，光图报复，咬死数只羊而不吃肉。由此吓坏了庄里的乡亲们，忙于天黑，把一些老母猪主动撵至河川以求“孝敬”。另一层作用，别看这些老母猪属于塌腰、坠肚、垂耳的本地土种，但皮糙肉厚、作战经验异常丰富，冲起来能把狼牙给弄豁了，奈何雄狼也咋不了它们。

狼崽根本养不活，悉数夭折。

狼嚎

伴着“狼”报复的消息，整星期都有人忽悠。尤以小捻煽乎得最为邪性，大意是，打死了狼，就等于招惹了“山神”。

并说那天在神树沟，日头一掉，他像往常一样大喝一声：“吼哧——！”（意味回家）不意霎时“吼哧”回音四起，一波衔接一波，绵延不断，越来越高。同时，他感到自己脑畔上方，漫漫飘来大片袭来的阴云，黑煞煞与回音同起盘旋。平日里，这光景离天黑还差老大一截，此际却是人不见羊、羊不见路、路不见人，“山神”的威力把所有全然罩定。“吼哧”声在整条山沟历历响了一个时辰，羊群和他都没再错动半步。

月亮往上一蹦，回音骤然消失，一切转为祥和。小捻不敢耽搁，麻利飒飒地赶着羊群回村。

由于知青初来乍到，跟老乡语音交流不畅，因此也没谁去证实此事的真伪。

“哈坏”

小捻为知青所做的头桩事，是在夏未时节。
活苦，又处于长身体的阶段，还赶上青黄不接，知青饿得有点顶不住。以至休息时，全萎靡不振地坐着。
此时队长山爷凑过来，拍拍李云亭肩膀，递上个布兜兜，言传：“这是大队粉坊预留下的豆腐渣，原本是给牲口吃的。我看你们知青饿得实在难活，就捍得些来给你们补济补济。”
知青眼神一下倍儿雪亮，一扫才将郁郁寡欢之神情。呵，数量还不少，诸位纷纷用手挖抓着往嘴里塞。这东西初吃几口味道还行，跟着便开始噎嗓子，生豆子腥味儿可劲儿地往上翻冒。
全停。
李云亭觉悟高、意志坚，依然往嘴里连塞带嚼。却见他微笑着、微笑着，豆腐渣便由两个下咧的嘴角处，不停地流淌出来。但他还是执着地微笑、咀嚼着。
正好拦羊路过的小捻，见到此状，气不忿地大喊：“我日他先人的，猪娃子头上还顶着三斗糠哩，咋的就能饿坏了北京知青？走，我带你们寻粮去。”
知青一听，全好奇地跟着。但转悠了老半天，也不知这小子在这空旷之地，东张西望搜寻着什么？

土鼠

突然，小捻指向田垄旁的一个小土包包，喊叫起来：“就是它，莫麻哒（没问题）。”
我问：“这里头是什么？”
小捻回说：“‘哈坏’。”
“啥叫‘哈坏’？”
“一种莫眼睛、莫尾巴的老鼠。”
白蒺藜，酸枣棵。一般“哈坏”的洞穴，都构筑在由此类东西护卫的“自留地”里。
　　说起“自留地”，那绝对是农民命根子中的命根子。不管下工多累，全都精神抖擞“呼呼”地往里穿梭施肥、担水。因此，什么难见着的洋柿子（西红柿）、茄子等，全在里头长得旺盛着呢。
“哈坏”当然不憨脑，专挑此处安家。自然引起了主人的不乐意，肯定将洞刨了，“哈坏”就迁至旁邻。人家也不干，再刨。如此连锁反应，最终逼迫它们只好委屈盘踞在，低产的公家田地里。
眼下，小捻开始忙碌，先将周围类似出口的地方夯实，再返回小土包包处，举起老镢就刨。几下后，露出了“哈坏”踪迹，往里一拱。
本人性急，半跪着伸手去掏，紧跟着“哎呦”一声抽回，大拇指已被“哈坏”咬出了血。使我火冒三丈，转身去抢老镢，企图报复。
小捻把持住，没给，宽慰到：“莫急，咋莫着急，可不敢把粮食给烂剥了。”言罢，他蹲下来，用老镢一点儿一点儿非常缓慢地刨着洞口。
不出所料，那土鼠跑了出来，还挺快。可知青更快，七镢八锄将其打死。并不难看，没尾巴，实囊囊小眼一点点。
小捻顾不上这些，紧伏地面，手臂尽量伸长由洞里往外扒拉。最终捧起满手掌的玉米粒儿，不无遗憾地感叹：“啊呀，这时节的粮食，已让‘哈坏’吃得一满差不多了。要是到了秋后，最多时，能刨出十几斤呢。”
知青瞅着那湿润润都发了的粮食，再饿，也没有拿回去的欲望。但小捻的好意，大家心领了。

墓葬

小捻和本人熟络起来，取决于曾合干过一件事。
来年春忙季节，老乡在崖畔上吆喝着牛精地。我则在后边，用木拐将犁出的土块击碎。当牛精至崖根处，犁出个碗大的洞。这引起了本人的好奇心，双手撑地，往里一瞄。随着视觉适应，看出底下是个青石箍的小窑，中间停放口木色已发黑的棺材。
晚呗晌收工，我把辛嘉拉至一旁，怂恿：“哎，白天老乡精地犁出个洞，里头停放口棺材，是正经的柏木做的。据书中讲，此等木料百年前已在陕北绝迹。于是我琢磨着，这棺材的木盖质地极好，还挺厚。不如咱俩今儿夜里光顾一趟，把它给弄回来，再拾掇拾掇，做成两张床的铺板不成问题。不知你，敢不敢去？”
辛嘉虽有些害怕，但想到能睡床铺的好处，便点头同意了。
天上星星三颗三。我二人扛着镢头，带着绳索及照明物件，趟水过河，朝对面山畔走去。

小窑内棺材

摸索到地点，先用老橛将洞口拓宽，再举着油灯向下探视，有三米来深。接着，辛嘉在上面拽着绳子把我顺下，继而出溜儿至本人高举的手上。落地时，端持的油灯火苗猛地晃摆几下，连忙稳住。
逐渐看清楚了，为防潮，棺材底下垫着石炭，其四边，净是些被砸烂的锅碗瓢盆器皿。当启动棺材盖时，辛嘉泛出悔意，嘴中嘟囔着：“你不觉得，咱俩干这事是否有点儿太缺德？因为从老理讲，刨人家祖坟是很让人忌讳的，会挨骂的。”
本人愣怔一下，很快找到口实给予回复：“哎，就这位，下葬能箍口小窑，又使用如此高级的板材，想必也算豪绅身份。民间有言，无土不豪，无绅不劣。所以咱挖了他的坟也没什么不妥。再者说，这口棺材咱村也没人认领，说明跟哪家哪户都没啥关系，不会招惹麻烦的。咱既来之，就权当干这最后一回，顾忌那么多干吗？”
辛嘉一想也对，便跟着动手。
棺材盖有一拃厚，沉重得只能利用老橛的杠杆原理来撬。当挪出足够大的空隙，我擎起油灯往里一照，两个干瘪瘪的面孔直直朝前晃来，慌忙蹲下。随即站起。由此知道此为“夫妻葬”，双双身着黄色大袍，脚踏皂靴跟演戏的似的，瞅成色，约摸是清代晚期的墓葬。许是陕北干旱，皮肤还在，但已呈咖啡色，用镢把一捅，一块块地脱落下来。
我又开始用镢把拨弄那两具僵尸。
辛嘉明细本人想发财寻宝，忙劝阻：“嘿，队长山爷讲过，陕北人下葬有‘毁器’的习俗。你没看见这满地都是些破烂玩意，肯定啥贵重的东西也不会有。”
我不理。
辛嘉加重渲染：“我可告诉你，凡事不可做得太绝，否则必遭报应。根据最新科学论证，鬼魂确实不具备具体形态，它归为一股气，必须深深埋在地下。现在，你把人家的棺材尸首给折腾了，鬼魂就没有归宿啦，保不齐今晚出来缠住咱俩，到时睡不成觉。”
我眼珠瞪起，回应：“你没缺心眼儿吧？当今，可是无产阶级唯物主义的一统天下，鬼魂连跑都来不及，你还胡说什么科学论证？是不是在为自个胆小找借口？”
辛嘉咽口唾沫，不再言语，任凭本人翻腾下去。临了，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仅发现一盏锡做的油灯。
依据初衷，我俩合力搬动那块棺材盖，死沉死沉的，运出洞口根本没戏。我只得对辛嘉讲：“算了，反正也不属于咱们自己的东西，因此也谈不上什么功败垂成。干脆咱俩，打道回府吧。”
接下来，我扒着洞壁俯下肩膀，将辛嘉扛起，再用双手垫着他的脚将其托出。既而吹熄忽明忽暗的油灯，让辛嘉用绳子把自己拽上来……



二杆子 回窑刚上炕，门“咔嗒”一声，小捻探进个头。
我笑着损：“都这么晚了，还来蹭烟，没瞧见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了？”
“小瞧个人。”小捻侧身进来，掩好门，并极其罕见地从兜里掏出一包，还未开封的“红舞”牌香烟（三毛一包，属中等）。撕开顶端，形成一个方口，磕着分。见都吸上了，他才出声：“我瞧你俩胆儿挺大，想相求一件事，不知能行不能行？”
一听，就知道刚才挖坟的行为，叫他给盯上了。
本人冷眼：“真是贼不防贼。有什么事？快说。”
小捻态度特诚恳：“我清涧的异父，殁下了。那边的子女传过话来，说要把他先前去世的原配，也就是我母亲的遗骨，从咱村给移走，跟异父埋在一搭里。我寻思着，咱可不敢含糊，得紧程些把我母亲的骸骨偷着取出，再寻个秘密的地界给埋上。所以，特地求你们帮个忙。”
陕北风俗管这叫做‘抢尸’，孝道的一种。只要再娶嫁，去世后由双方下一辈来抢原配的遗骸，进行同葬。
本人质疑：“村里有的是你亲戚，为啥不找他们？”
“可不敢，怕泄了机密呢。你们是知青，人家不会问的。”
听着有理，我便笑着追加一句：“完了事，咋的犒劳？”
“每人一包好烟‘三门峡’（三毛四一包）。”
“那成。啥时候行动？”
“就在当下。过了，怕坏了时辰。”
辛嘉对刚才“倒腾死人”很腻味，死活不去，所以，仅我与小捻二人成行。
来到后山腰，发现此坟比先前那个简陋得多，没费多大劲儿便挖至底层。掀开块青石板，由于年头久远，骸骨已呈散乱状。下面的工作，由小捻自己承担。他将块麻包片铺于地上，边数，边往里头拾捡骨头。最后松出一口气，说：“咋，一块也没少。”
重新堆起坟头，小捻持着瓶白酒四面洒下，跪着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尔后起身返村。
关于尸骨藏匿地点，本人也不清楚。据小捻讲，为保险起见，最先是埋在了自家的炕洞里。

报复

小捻，尽管没念过几年书，但胆量极大，什么事都敢招呼，经常干些偷瓜、听房、河滩抓奸的青春勾当。陕北管这号人称之为二杆子。为汲取北京文化，他有事没事便在知青窑内泡着，并也弄了套“一身蓝”、“白边懒汉”、一顶假“国防绿”。只不过没有换头儿，一水儿地任其破败下去。
小捻他大（父亲），传闻性格与之一样，都归为好说、好动、不服劲儿的主儿。土改那节，因跟村里的积极分子闹不和，结果被村委会定了个地主成份。为此，上面“地主检查团”专门下来走访情况。谁知翻腾了老半天，发现他家粮食囤子空空如也，仅存有一坛子谷子。
这让工作队长大为不解，诧异地问村委会：“你们咋介搞的？哪有一坛子谷子地主的道理？”
老主任那阵是贫协主席，回说：“啊呀，名单已经呈报上去，恐怕没了法法。再的说，此人邪得很，燃他一下对着呢。”
当时，村里人相互很熟，上下均属亲戚关系，之间待遇如故，对定为此成分也没在意。不料想，这顶“地主”铁帽子是要传给子孙后代的。“运动”初期，小捻他大（父亲）虽已殁下了，可作为地富的儿子也要跟着陪斗。小捻年龄小，不晓事，蹲在旁边哭得灰烧烧。
待大点儿明晓些事理，倔强的性格使小捻见到老主任就破口大骂：“我日你先人的，咋的就有一坛子谷子成了地主的政策？”
老主任辩解：“那阵政策硬得很，硬得很啊。我也莫法法。”
“毬势！咋的莫法法？一满是你胡日毬搞的鬼！”
打那以后，老主任只要一见到他，老远便倒背着烟袋锅子黑不溜溜个脸，转身避开。小捻也就成了村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杆子”。


拦羊，归为“三不管”（政治、思想、教育）人物，被看作“出生入死”的营生。成天价支棱个罗圈腿、扛把羊铲、吆喝着羊群，专在山上与老崖、狼打交道 四月八，浴佛辰。
传说公元前6世纪，古印度净饭王的老婆回娘家，在花园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小太子就从她右肋间得以降生。刚落地，他往前迈了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言之：“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马上天乐齐鸣、天女散花，地上有九条吐水的龙同时给小太子沐浴。此人，是为释迦牟尼。
“浴佛辰”，在陕北逐渐演化为“子孙圣母娘娘”的诞辰，按通俗说法，就是“求子节”。挨至时日，寺庙多作佛会，街市撒豆结缘，各村还要用黄米面蒸“摊黄儿”（形状有性暗示）互送亲友。而四周的老乡们，则争相到娘娘庙烧香供果，请愿求子。
由此可见，在农村“生儿子”的重要性。
婆姨之间相互骂架，为村里常见景观，好像没经过什么训练天生自来熟。况且无论双方体态如何悬殊，蹦脚乱骂，一般都会势均力敌，还未见谁输过谁。
但假设其中一个喊：“你家积极，你能干。可看见没？我生了四个儿子，你只生了仨女子介啊，断根啦！”
对方婆姨多半会昏厥过去。
玉米地

也不知过去咋整的，反正老主任断后了。椿平虽为他儿子，却是认领下的。小捻恨他爹，就老损椿平为“腌黄瓜”，意思是他老二不中用了。起初椿平与之对骂，后来非但不言传，还擦抹着眼泪，似乎验证了这个说法。
过了些时日，小捻又开始败坏椿平的婆姨，说她骚情得很。
骚情，为陕北男女双方挑逗的贬义词。一般都这么说：“你骚情个什么嘛？”如果年龄大了，还总围着异性转，就被叫做“老骚情”。
然而本人却对此说法不怎么相信，虽也看不惯老主任爱训人的做派，但并未连带上他儿子椿平的婆姨。因为人家长得委实不错，中等个，白净椭圆的脸总笑个盈盈的，不大爱说话。假设此女子成长在北京，肯定归为大家闺秀一类。
进一步观察，发现椿平婆姨非但楚楚，还丰韵。尤其夏季单独遭遇时，其薄薄衣衫露出的弹性体态、圆领下翻呈现的白腻腻脖颈，着实撩拨男性感官。
本人断定椿平婆姨骚情，基于一个事实。有次进瞎子沟，路过片玉米地，先瞧见椿平队里的小队长整理着下摆，扛把锄头出来。随即，便是蓬松发髻的那婆姨。由于她以往雪白的肌肤已呈粉红色，加之用手掩饰着领口和膝盖上的泥土，干过什么似乎不用揣测。
可能椿平婆姨长得有些贵气，本人并没因此对她产生坏印象，也未将此见闻传播给其他人。总觉得，这行为肯定是那位小队长强迫所致，因为每天分配干活的权力由他掌控，单独调个女子家到玉米地里做营生，也无可厚非。
然而架不住小捻的穷理战术，逐渐让本人丧失了信心。他说：“哎呀，不得了啦，你看椿平婆姨，竟穿上了绒裤裤。”
我问：“绒裤裤，啥意思？”
“咱庄稼人，哪买得起那号的裤，都是那些外来箍窑的石匠平日里穿的。狗日的这些人可二的嘞，长年累月在外头做工憋得慌，一进村就打听：有没有卖的？”
我又问：“什么叫‘有没有卖的？’”
“就是寻找乱搞男女关系。”
“那也不能证明椿平婆姨有事啊？”
小捻有些发急：“他们问的是我啊！询问了我，我就往椿平的窑里头指：他家的婆姨卖。”
我听不惯，给了句：“你小子也真够恶毒的。”
小捻不理，继续说：“晚上，我去蹲房（趴在窗下）。你猜他们怎么交易？‘两块钱，能行不能行？’‘能行。’一黑了七八个呀，一满的胡日鬼。绒裤裤就是那些石匠赠送的。”
“她家‘腌黄瓜’不管？”
“腌黄瓜嘛，就是‘腌黄瓜’，咋的管？”

陕北女子家

娶媳妇

71年春尽夏交之际，大队将部分知青的窑变成小学校，哥几个就搬进了农民院内闲置的老窑洞。住在那里有个好处，多少能蹭点儿吃喝，尽管是酸菜糠饼子之类。
本人所住院落，以“老婆儿”（母亲）为首，下辖三个儿子。之一的“椽儿”是老疙瘩。
咱嘴头子刻薄，将其评为“世界长相倒数第二”，因为，总会有比他还丑的。两眼横向错位不说，还一大一小；豁嘴内部满是“苞米花子”；都十八了，也就一米五左右，长得实在对不起老区人民对不起组织的。庄里同龄小伙儿工分最少是九分，小窄肩膀的他却被评了个七分，气得“嗷嗷”乱叫，还没人搭理。
虽说椽儿长相局促，可他对知青极好。未搬来前，有事没事总起早贪黑守在知青窑口，腋下交叉揣着两手不讲话，仅“呵呵”乱笑。一旦有了言语机会，便诚恳地邀请知青到他窑里去喝“豆钱儿饭”，还老一句：“克（去）吧，生（歇）上一程。”
由于实在消受不了这毫无目的的反复邀请，哥几个不差摸就走上一遭。进窑后也不客气，鞋也不脱，“咕咚”往炕上一躺，点烟吞云吐雾，海侃天下任何所畅想的开心。
别的老乡不理解，拧眉撇嘴地说：“你们老去他窑里做个甚？实在腌臜得很哩。”
他们哪晓得？呆在椽儿家里自在呀，没有任何压力、不必客套、绝对老轻松。即使你睡上一晌午，他也决不会来搅扰。
有天收晚工，哥几个照例受邀来到椽儿家窑前。黑灯瞎火，椽儿将“豆钱儿饭”熬好了，盛出四老碗置于碾盘之上。
辛嘉滑头，挑选了半天，相中估摸是最稠的那碗。尔后端至旁边，坐在个小板凳上，开始转着碗圈吸溜儿。还没几口，仅听得“嘎吱”一声，全场院响得清脆。愣怔得哥几个一回头，眼瞅着辛嘉直直蹦起，“噗”地，将满口的豆钱儿饭全然喷薄出去。顺着其抛物线，诸位发现，有个黑黢黢圆咕隆咚的玩意儿，明显地弧度下去了。
秉承探索心，哥几个端持着油灯开始搜寻所降落的区域。终于照成，原来是只极其正规的“土鳖”，一寸来长，还未被咬死，小爪儿朝天且挣蹦呢。
哥几个马上回首肃目。椽儿，陪着灶火的映红，腼腆地在憨笑……
冲这卫生条件，娶媳妇倒赔都没人要，可老大难了。
俗语道：家为国之本。别看椽儿长相丑，老家光景倒不孬，窑内做得起荞面圪凸羊腥汤，这是农村娶媳妇的核心资本。
然而都寻到了榆林地界（越往北越穷），人家相亲的一见椽儿模样，顿傻。结局不用猜，连知青都替他干着急。最急的莫过于椽儿他老娘。在农村，倘若男人娶不上媳妇，那绝对是彻底地没戏唱了，非但一辈子让人瞧不起，到头来穷途潦倒勉强活着，就已然不错。所以，必须不屈不挠。
夏季光临之时，相亲来了个深山沟的，特迫切。椽儿老娘赶紧把有本事的队长山爷召唤过来，因为他世面宽、处事精明，上饭桌帮着游说不丢颜面。
山爷，长得展趟趟帅当当的，个头1米77，清瘦干练、鹰钩鼻、满眼灵光，有点类似西方白种的混血儿。照理，他是不应该出头的，年龄虽较椽儿大，辈分却小，按礼法不符合游戏规则，叫对家知道了会笑话。但机不可失，说不上媳妇更让人戳脊梁骨，椽儿老娘豁了。
择定日子会面的光景，属山爷精神，上身雪白府绸衬衫不仅掖在了绿军裤的黑皮带里，袖口还挽着。这种二十世纪50年代都市大学生装束，在陕北农民中甚为罕见。
椽儿也不含糊，愣把平时参差不齐的板儿寸，给梳理成了偏左的“小分头”，并在上边锃光瓦亮地抹了层猪油；面部，同样捯饬得跟唱戏似的，红扑扑瞅不到底；又不知打哪儿寻得一件西服，棕色方格粗麻袋片材质，尽管下身依旧黑布裤、黑“千层底”，上身遮掩得满笔挺。
也不晓得是山爷的伶牙俐齿，还是椽儿的乔装打扮，令知青大跌眼镜的是，这桩婚事竟成了。
更不可思议的，新娘子一过门，连女知青看得都直出神：蓝格英英花衫衫、黑黝黝粗长大辫头、微笑灿烂杏核眼、婀娜麻利轻快步，虽数不上县里的头把交椅，起码前五名人俏俏。
相隔不多日，本人啃着椽儿结婚送的油囫囵，倾听着那喧闹的唢呐声，遥望着远方的黄土峁峁直发呆：“咋的？母鸡打鸣，公鸡抱蛋，这太阳还真能打西边出来啊！”


夜间出动 当夜，小捻潜入知青窑洞，晃着手上的电筒，表情极为诡异地鼓动道：“嗨，今儿晚黑透了，你们相跟上我走呵，瞅新鲜去。”
由于这小子平常净一惊一乍的，所以也不知此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问：“跟你去干啥？”
“我带你们去听房呀。”
“啥叫听房？”
“就是蹲在新媳妇窗户底下，听他俩晚间到底干些啥子事。嗨，闹哄得可美咋嘞。”
辛嘉问：“能干个什么？”
本人悟性高，替答：“咳，就是男女间亲密的事。”
辛嘉：“那咱们去了，还不成了流氓？”
小捻：“不怕，这是农村里的老习俗，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我恶念虽动，仍不安地问：“你丫这‘贫下中农’，别净招我们知识青年犯错误啊。到时让人家发现了，还不给打死？”
小捻回说：“莫麻哒，村里风俗，只准同辈儿的听，串了辈分不行。你们知青莫辈分，咋听都行，只是操心些别让人家给撵上。”
“去哪家？”
“还有谁个？当然椽儿家。他是个怂人，新婚的窑又没院墙，也没狗，咋听起来老清闲。”
辛嘉鄙夷：“我不去，太低级。”
李云亭也说：“无聊，丑陋习俗。”
其他人都不感兴趣，所以，小捻只带着本人。

听房之事需得隐秘，我俩不敢张扬手电，踏着满路径的黑咕隆咚悄无声息地前行。
椽儿新婚的那眼窑，坐落在村子顶西头的崖畔底下，尽管空中没挂月亮，但墙面簇新发亮正好指引着前程。我俩登上窑洞前的土坡，立马蜷缩起身形，蹑手蹑脚顺墙溜避至窗户根底下，紧埋弥脸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
农民，家里没电灯、没收音机、没半导体、更没电视，老早就上炕了，每晚除去干那事，也没啥其他咒念。又不懂啥叫避孕，越穷越生，没儿的更生。其实政府不明白，总以为农村生儿子是为了传宗养老，却忘了，假如你生下一堆女子家，非招致周边的欺负不可。缘由很简单，打不过呗。
小捻开始掩着嘴乐，因为窑内已有动静了，吭哧吭哧的。过了会儿，传出连续的尖叫，是新媳妇的声音。随之，又发出似是经受不起地谩骂：“哎呀，哎呀，我日你妈妈的啊……”
这音响，使本人心头有些发慌，觉得如此偷听效果，显然超越了自己预想的道德底线。想溜，又怕小捻笑话，只能忍耐。
小捻反倒觉得不过瘾，先用湿手指头捅开窗户纸，既而缓慢扩大。突地，他一下立起，一束手电光直接照射进去，同时召唤本人：“快看！”
本人没能抵住青春期的诱惑，探头猛瞧，见窑掌炕上的新媳妇模模糊糊光得雪白，羞得一股劲往椽儿身底下钻……
小捻贼恶，电筒持续性地专往要害部位乱晃。
咣！一把菜刀，由里朝外钉在了门板之上。听得椽儿抡圆了怒吼：“我日你祖宗十八辈先人的……”
我俩扭头就跑。
半截儿，小捻还回光返照了一下，椽儿光着腚，挥把老镢跳着脚乱骂。


第二天，正如老乡所料，平日里出满勤的椽儿，今儿坝上根本瞧不见身影儿。他新媳妇，倒神情满满地来了。
小捻从拦羊的山坡特意下来，满脸坏相地四下言传：“狗儿的他椽儿一满不中用了，怕是夜里打煎熬了哩。”
椽儿婆姨只是笑。
跟着，“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秘密，让“基建队”相互打情骂俏中揭露出来。椽儿的婆姨叫刘兰玲，可老乡却总称呼她为“落蔓瓜儿”。每逗一句，刘兰玲就笑着回骂：“克毬，爬你妈×的。”
农村女性如果笑着骂你，并不意味着生气。
我不懂，觉得这外号挺文雅的，便问小捻：“为什么叫做落蔓瓜儿？”

“落蔓瓜儿意思，就是二茬货。女子没结婚之前就跟别人搞上了，破了身，不值钱。”

噢，我终于明白了：牛粪，原来就是这样插在鲜花上的呵。马上，又忿忿不平起来：“什么破封建传统习惯？整个糟蹋美丽青春。此事若是放在北京，或者换成知青，也不至于呀。”
你还别说，单凭椽儿这“世界倒数第二”的长相，往后，还老当着众人的面儿，倒背起双手、斜楞着眼神、鼻孔一哼一哼的，且瞧不起自己老婆呢。尽管落蔓瓜也没惧怕过他，可出自内心的“下贱”感，两口子日子过得挺平衡的。
多年以后，落蔓瓜生了几个娃娃，个个都比他爹强。尤其闺女，那叫个漂亮。

“酸曲”斗法

别看小捻老干些不着调的事，其实他满有才气的。哼唱酸曲，算是其一。

有一天，小捻进知青窑就一惊一乍：“嘿，你们不是老想了解这搭里的文化嘛？在神树山后头有座道观，头些年香火老红火。”

我问：“怎的红火法？”

小捻解说：“那主持叠张白纸斗斗，用高粱杆杆插在地上，待你拜过后，原来空空的里面就显出了白粉粉，就着水喝，百病全除。求神人多的光景，有四、五千呐。”

知青知道他成年累月拦羊，走的地界广，见的事情多，就让他领着前往见识一下。

小捻盘着罗圈腿，晃在山道前头，憋着嗓音哼唱到：

日头一落满星斗，

讲个经历听斟酌。

十六岁娶过奴，

不言声就走西口，

提起那个负心汉，

心头泪汪流……

当时，酸曲归为“反动”性质，一般农民是怕介个当众唱。只是偶尔能听到个别人，于偏僻地界轻轻哼哼几句。而且出于方言唱调原因，大部分的词知青都听不懂。小捻可不管这些，加之跟知青也熟，嚎唱起来整个浑不吝。

那口瘆人的黑棺材

登上一道梁子，才将的艳阳天，忽的一下阴沉起来。随即从后山冲出片乌云，四周漆黑，中间却是亮晶晶的，丝丝咆哮着向下撵人。
小捻紧程地呐喊：“快些走呀，冷子要下得来啦！”麻溜儿带着全体朝斜上方跑，尔后蹦入一个老洞。
都说：河漂一条川，雹打一条线。仅片刻，白墙般鸽子蛋大小的冰豆子，便齐展展、噼噼啪啪地拍打过来，迫使全体再往里退。洞深处，停口大棺材，阴惨惨的有点儿瘆人。
小捻却迎出，双手展向空中一连串地念叨：“人有善念，天必从之。过个了，快过个了吧。”继而转身难活地表示：“哎呀，这下，庄稼一满被冷子打得做过了，恐怕今年要歉收了呢。”
知青不能体会，只觉得此景象颇为壮观。

下雹子的时间并不长，仅十分钟便化作虚无，黄土高坡重返往常的懒散。大伙儿步出洞口，并决定利用此间歇，坐下抽支烟。
诸位正南辕北辙地胡噙，突然，小捻指着对面山坡问：“你们知道，那条沟叫什么名字吗？”
没人答得上来。
小捻压低嗓音：“那叫‘河东沟’。当年，胡宗南的兵在那搭跟咱八路干了一仗，闹死下人啦，一个多月沟水全是臭的，娃喝了一满地死。直至当下，真格的邪气，犁地时常忒咧弄出个白骷髅什嘛的，闹得平日里精（耕）地，总得有三四头牛聚在一搭儿，不敢耍单。”
我问：“两边，谁死的多？”
小捻：“当然的胡儿子。他们的兵差不多全从河东来，所以取名叫‘河东沟’。”
李云亭借此话题，转而发问：“小捻，你说，咱村有没有什么历史？”
小捻莫名其妙：“啥意思？”
“就是从前，咱村遭受过什么大灾大难没有？”
小捻定了下神，想了下，开口言道：“嗯，听老人们讲，好像被灭过两次。头回，是哪个也说不清的闹瘟疫，庄里人死毬得差不多了。二回里，是百来年前的闹‘长毛’。石达开率领一干人马路过咱这搭儿，把能走动的壮年一满都抓了差，发根棍子，充当攻打县城的前头兵。其余的，老人踹下崖，娃娃给当作军粮吃了。”
本人立即拧眉，呵斥道：“小捻，你这个说法反动着呢。人家太平天国有纲领，有信仰，深受老百姓的拥护，所以才能做得大。怎能平白无故吃小孩呢？再者说，石达开早在过大渡河时就战死了，哪能跑到你这陕北地界来？”
小捻争辩：“我是听上两辈人讲的，还会有假？”
李云亭接过话茬，替小捻解围：“要说这太平天国的军队，还真到过陕北这地界来。缘由为，太平天国自身有个毛病，就是除去都城南京，基本不经营其他大城市。当南京被曾国藩攻克，太平天国余部迫于无奈，便与捻子结成了西北联军，打到咱县城来啦，地图上都是标着的。此事，大约发生在同治年间。”
我还是有点不信：“会跑到陕北这穷旮旯里来？”
李云亭解答：“陕北虽贫瘠，但清军实力相对也弱，况且又能得到邻近回民起义军的支援，有利于生存嘛。至于杀人，那时乱得很，龙蛇杂陈良莠不齐，局部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知道李云亭的史学底蕴，便相信了。又问：“那西北联军什么时候，从陕北走的？”
李云亭回说：“这支西捻军，是接到山东东捻告急信后，才草率渡河增援去了。据传撤出的另一个原因，是听了位80多岁陕北老翁所献的‘围魏救赵’之策，声言：威胁京畿，官军必回军宿卫，则东围不战自解也。问题出在，西捻军刚开拔不久，被围在山东的东捻便全军覆没了，这下，顿令西捻陷入‘进失所援，退无所归’的境地。而且巧合的是，西捻覆灭地点，跟东捻军一样，全在山东。”
“为什么？”
李云亭：“当时捻军中有个谚语：不怕打而怕围，以走自活。可西捻的张宗禹路过山东时，因贪图那里粮食的富裕，进去了。这下可好，立马，被左宗棠和李鸿章两人联手，给堵在黄河与运河之间。没多久，西捻军就被全歼。”
小捻双掌一击：“咋，是报了我们村的仇！”
我给了句：“你狗儿操怪，又想反动？”
河东沟 聊至此处，众位起身继续前行。
翻越过道山梁梁，终于照成了那座道观，可惜已经坍塌殆尽。通过多条矗立的青石板柱和碎石片子，依稀能想象出此建筑物，当时的规模确实不小。
本人则特感失望，一屁墩坐下，朝远处抛掷着烂青石，耷拉个脸抱怨：“我说小捻，你丫又蒙谁呢？就这些破烂玩意儿，也值得让哥几个翻山头跑一趟？”
小捻急急扇着白布衫衫，辩白：“啊呀，人过要留名分，雁过要留鸣响。再破，也该算作文化遗产嘛。”
为抚慰大家，他又换了个话题：“才刚咱避冷子的地方，名叫‘土匪洞’，你们全照成那口大棺材了吧？啊呀，里面的故事美得一满了不地。”
本人斜他一眼：“你能说出个什么好听的来？”
“咋给根烟，我说与你们听听。”
下面，就是小捻讲的故事。

道士

有个名叫香女子的姑娘，弥脸方圆几十里人俏俏。因为与之相爱的人跑了，生气过度，21岁便殁下了，身子被停放在土匪洞的那口大棺材里。由于老从里面散发出一股香气，老乡认为有灵，就没敢埋。不想天一黑，那香女子常Te Lie外出采集男人们的阳气。日子一久，使得那些棒小伙一满生不出个娃娃来。这断子绝孙的事，岂能容忍！都说，佛家管心，儒家治世，道家谋长生。乡亲们便由安塞，请来位既负责延寿，又可以降妖的道长——马梦仙。
选择吉日，马梦仙嘴念咒语、背负桃木剑、手持鹅蛋蛋，迈进土匪洞。
这当口，那黑棺材盖竟自行打开了，香女子端端坐起，真格的白生生肌肤毛眼眼，浑身散发着茉莉花香气，小口一撅地言传：莫戴金茎花，不得在仙家。马梦仙，我乃独居一方自行修道，与你近日无仇它日无怨，关你甚事？
马道长回应：大树底下，草不沾霜；大路在前，各走一边。自古向来是神仙居大堂，鬼怪隐荒郊。所以，我也不难为你，你走就行。
我要不走呢？
那就拜托，贫道要施展法术了。
山洞里顿时寒气袭人。

香女子

以下，小捻以男女二声的方式，轮番哼唱“斗法”酸曲。首先尖细起嗓音，模拟香女子：

正月里娶过奴，
二月里走西头，
提起你那走西头，
两眼儿泪汪流……

随即，小捻换成粗哑声调，饰演马道长：

十冬腊月数九天，
破衣烂衫我跑河滩，
回到窑里吃不成饭。
日子你不好好过，
昨儿吓得老人哇哇叫，
今夜又把个娃娃给丢了
……
香女子回敬：

你这个男人说个甚？
五谷子田苗子，
数上高粱高。
一十三省的女儿
粉个当当数我香女子好……


马道长不待她唱完，以凶狠的调调展开压制：

麻鹊鹊落在黄蒿林，
尔格女子竟自称个神，
死皮赖脸不肯走，
挨刀的货，
贫道就施些个法术，
看尔咋的受得过！

这词词真格的管用，加上马道长抛出的鹅蛋蛋，镇压得香女子声音越来越弱，轻轻哼哼：

日头落下月亮上，
照不见哥哥照山梁。
铡刀剁头不后悔，
直把奴的泪珠逼得一道一道，
朵朵朵朵朵地往下淌……

尔后音色缥缈了：“我走啦。马梦仙，青杨柳树活扒皮，什么人留下活分离？”


小捻讲到此处，已抽完知青的四支烟，最后总结到：“村里怕香女子再回来，就在‘土匪洞’上头修建了这座道观，让马梦仙当了主持。”
我问：“香女子最终去哪了？”
小捻眼神俏皮起来：“咋你莫听说？去了咱队的马号里头啦。香女子斗法伤了五玄之真气，外出不成，只能跟睡在那里的男人们整夜地胡日鬼。不信，你搬进去试个一下，灵验得很。”
李云亭冷笑：“这就是你说的陕北文化啊，一满信上个不成。”又幡然醒悟：“哎，这故事里头可有阶级斗争呢。那香女子，不是影射白毛女，就是白蛇。而马梦仙，特像法海。”
小捻紧忙打断：“哎呀，差下啦，这事跟白毛女、法海，拉扯不上什嘛干系。”
李云亭正色回应：“男女之间的事，如果不搞清楚，将来肯定会出现社会重大问题。比如红楼梦，就因为王夫人生下个儿子，平日里不说不吭的，谱大着呢。而王熙凤生了个闺女，尽管她拼命地左右逢源，结局依然一团糟……”

大伙儿胡诌完了，开始下山。
当路过“土匪洞”，都往里多看了两眼。许是故事起了作用，许是那口大棺材瘆人，反正谁也没敢再进去。
而小捻则得意地背起双手，开唱：

雹子下来打山坡，
天火下来烧鸡窝，
黄河下来水倒淌，
跟着你哟
受折磨……



鸣唱“酸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