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建院之初

闲云野鹤

<p class="ql-block">  71年春,我参加了医疗队。远赴昆仑山中的一个牧场。带队的是外科“Yuan”医生。我是内科医生,“Xie”是口腔科医生,还有三名护士。因为毛主席在1965年6月26日发表“要把医疗卫生的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这就是著名的“六二六”指示。医院几乎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派出医疗队下到基层去。</p><p class="ql-block"> 昆仑山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着崇高的地位,被称之为“万山之祖。”周穆王和西王母在瑶台相会是昆仑神山的佳话。今天我们来到昆仑牧场就没有那么浪漫辉煌了。</p><p class="ql-block"> 进山是一条土路,土路沿着山沟向上。两边的山体裸露着灰黑色的岩石,光秃秃的。我们的牦牛队顺着山沟里一条小河婉延前行。我感觉很兴奋,脑海中时不时冒出白求恩的形象来。不过白求恩转战陕北时骑的是毛驴。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在落实毛主席的六二六指示。使命感和光荣感让我感觉太好。大概到黄昏时节,我们抵达队部。到底是牧业队,房子都是土坯垒成的。看上去有些陈旧和破败。最好的房子是兽医站,最大的房子是配种站像个小礼堂似的。连长接待了我们,他说队里研究了一下,由没有多余的房子。只好让你们住配种站了。好在现在不是配种季,房子是够大,但得打地铺。</p> <p class="ql-block">整个队部没有多少人,除了孩子成人不会超过30个。医疗队给他们检查了一下,只是有些胃病或气管炎者而已,分发了些胃药和咳嗽药。人们私下在传说“这次医疗队来的都是些卫生员”。也是的除了“Yuan”三十六岁,我和“Xie”都是二十四、五的年纪,护士则年龄更小。俗话说“木匠要巧,郎中要老”。在医务界这样的年龄有点“镇不住场子”似的。</p> <p class="ql-block">  医疗队的生活相对比较平静,平时真的没有什么病人。山里除了牧草,还长着不少的草药。譬如党参多在山坡上,当归则在崖壁上多见。有闲时便上山去挖党参或当归。晒干后也是不错的草药。</p><p class="ql-block"> 这种平静的生活 ,被一个从夏季牧场转下来了的一个女病人给打破了。这是个维吾尔族的牧民。半个月前随丈夫赶着羊群去了夏牧场。不久后发现气喘脚肿。以为是老毛病了,休息休息,抗抗也就过去了,但这次不一样了。人是越肿越厉害,休息也不管用了。不得已由她丈夫牵着马带着她下山来了。我们见到她时,全身浮肿都肿到脸上了,挤压得眼睛成了一条缝,张着口艰难的呼吸着,嘴唇和颜面都是紫的。这是一个严重心力衰竭的病人。从夏牧场到队里,即使骑马也要差不多两个小时。何况这还是个重度心衰的病人。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能坚持回到队里的。来不及感叹山里人生命力的强大。我赶紧给她作了检查,可以确定是风湿性心脏病,重度心衰。但治疗是个大问题,因为医疗队没有准备治疗心衰的药。要转到山下的卫生队还得骑马大半天。这么重的病人原则上是不允许转的,路途上风险太大了。医疗队和牧业队的领导一起开了个会。将目前棘手的问题讨论一下。讨论中传来一个消息。家属说了:往山下转,转不动了。可能到不了山下人就给报销了。医疗队有师医院的大医生,就在医疗队治吧。出了问题不要医疗队负责。牧业队的领导也说转不下去了。就由医疗队治吧!牧业队准备连夜派人下山去取药。这时兽医站站长说:我那儿有好多药,只要没有标记兽用两个字的,人也可以用。这一听大喜,马上去兽医站药柜里找。真的还在兽医站找到了“西地兰”,而且无兽用的标志。</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西地兰是一种强心剂,但使用不当也有严重的毒副作用,而且治疗量和中毒量相当接近。可以说少一点量剂量不够不起作用。如果剂量稍微多了一点呢?便中毒了甚至是致命的,因此监测显得尤为重要。三名护士被安排成三班倒,负责病人的衣食住行。什么低盐,半流质饮食我们不知维吾尔语该怎么说,真要讲出来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懂。干脆这些事都由我们护士包了。包括将主食由馕改成低盐的面片。因为打馕时一般都会加盐,这不符合低盐的要求。现在应该算超级特护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自从用上西地兰后病人的尿量逐渐大增,浮肿也在逐渐消退,三天后病人可以下床了。一周后她在医疗队护士的搀扶下第一次走出了房间,整个队部的人都被惊愕到了。她浮肿退了后,明显消瘦下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人们目睹了一个大家都认为会死去的人在医疗队的治疗下复活了。山里人都认为“奇”。</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自这个病人被医疗队救活后,名声大噪。地方上的病人也找到医疗队来了。要知道这可是在昆仑山里哦!在没有电话和电报的闭塞山里,他们是怎么知道牧场来了医疗队的?听说当地老乡60%的人没有到过公社(相当于现在的乡),90%的人没有去过县城。牧场的人说了,老乡都在山哪边呢。我抬头仰望沟两边的山 ,少说也有3,4千米高。真乃危乎高也!莽莽昆仑,直插苍穹,横绝大川,阻隔交通。牧场来了医疗队的消息是怎么传到山哪边的?</p><p class="ql-block"> 因为来的病人多了,队上决定将队部的一个套房騰出来作为简单的手术室,供医疗队使用。从此一些小手术在医疗队也可以解决了。别看这些疝气,脂肪瘤等等,疾病不大,困扰不少。比如一个维族老汉的疝气少说有十年多了。在医疗队手术后,十分感谢。但也一直想不通“那么大的一个东西到哪儿去了”。以至于天天要来医疗队问。</p> <p class="ql-block">  72年夏,我们医院遭遇一场严重的公共卫生事件。工建连四百多号人集体发病。症状都是一样,高烧、头痛、恶心呕吐,腹泻腹痛。整个连队迅速跨了,连卫生员也躺下了。当病人接二连三的出现时,我们下意识的感觉是“食物中毒。”从起初几个病人开始,病人越来越多。内科床位迅速暴满。这显然是场公共卫生事件。院领导迅速派出“WU”医生带上我再加两护士迅速到工建连,查明原因和病情。能就地治疗的就在当地治疗。病情重的转到师医院。连队腾出礼堂,集中治疗病人。只有发高烧的和有脱水的病人在这里进行了输液。症状较轻的就留在家里治疗。</p><p class="ql-block"> 这时传来师长的指示,师医院迅速查明病因,特别注意会不会是二号病。保卫科注意会不会有人投毒。因为我们初步判断是食物中毒。师长一听食物中毒,阶级斗争的弦绷紧了。结果很快了解清楚了。原来,炊事班昨天从巴扎上买了两头驴。宰杀后连夜卤出来,放到今天卖的。当时多艰苦啊,能吃上点肉那一定是极其幸福的事。所以全队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吃了。虽然有人说到肉有点变味似的。但是大家都没有在意。那时能吃上点肉太不容易了。事件到此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沙门氏菌感染。氯霉素是有效药,磺胺也有效。至于有点脱水的病人输液显得十分重要。配液体需要蒸溜水,无论生理盐水还糖盐水。用量太大了,药剂科加班加点的制造蒸溜水才勉强满足医疗的需要。为了及时转运病人,师长都下令师小车排归医院调遣。经过三天的紧张时刻四百多号人都脱险了。只是连队养的猪死了两头。原因是剩下的卤驴肉被倒去喂猪了。发病最紧张的时候,猪也倒下了。那时人都顾不上,哪有时间顾猪啊!</p> <p class="ql-block">  66年1月才成立的第三师,很艰苦的。不像第八师66年时好多农场已经建成了,从开荒造田变成经营生产建设为主。而三师那时还正处在进军荒原,向大漠要田呢!</p> <p class="ql-block">  师医院也必须从大漠深处建起。医院的营房二,三百米外,翻过一溜沙包就是原始胡杨林。</p> <p class="ql-block">这戈壁荒原存在有多少年了?没人知道。如果按胡杨活着一千年不死,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来计算。这胡杨林的各种状态都有,起码三千年不止。千万年的平衡一旦被开荒部队打破,会发生什么事呢?</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刚开始的几年事情真不少。先是“J”场十连突然爆发重症肺炎,一下子病倒十几个,而且都是青壮年。高烧39℃到40℃甚至不止,咳嗽,呼吸急促,精神萎顿。最可怕的是咯血,而且都是一大口一大口咯的那种,血色黑红。有的胸腔积液,而抽出的积夜竟也是血性的。听说在团卫生队已经死了一个。团卫生队只好把重病人赶紧送师医院来了。我们接受的第一个病人是副指导员。来时已经是休克状态,神志恍惚,体温高,但四肢凉,血压低。“W”大夫说“大叶性肺炎见过,如此凶险还真没有见过。”我说不是说大叶性肺炎是咯铁锈色痰吗?这可是血啊!经一番抢救病人血压是升了上来。人也似乎有点反应了,我们以为有些希望时,但是情况并不乐观。因为升压药不能停。就这样血压还是稳定不住,一会又往下跌,只好加快滴速维持着血压。当病人再次陷入昏迷后再也没有醒过来。紧接着就是第二个 ,第三个……,病况凶险之极 。我感觉是不是我们打搅了万年荒野的鬼神,病魔的报复来的如此迅速和猛烈。</p><p class="ql-block"> 经过全院的会诊,定下了治疗原则。抗感染+地塞米松,抗休克采用去甲肾上腺素+多巴胺。补液量要充足,及时纠正酸中毒,安排特护等。在这些措施下,危重病情得到控制。病人有了缓解的苗头。只是有的病人虽然发烧退了,仍然十分虚弱,肺部阴影长时期的不吸收,变成机化型肺炎。当时没有条件做细菌培养是遗憾。让人感到诡异的是这次肺炎只发生荒地连队,而成熟的连队几乎没有。只在开荒之初暴发过一次,尔后再没有发生了。</p><p class="ql-block"> 荒原给部队带来的冲击远远不是蝎子和肺炎那么点儿事。比如毒蜘蛛,被它咬上会引起尿闭,膀胱肿涨疼痛。必须得打杜冷丁或吗啡并导尿才能缓解。人们说这种毒蜘蛛叫“黑寡妇”。听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p><p class="ql-block"> 黑热病,一种持续发烧,肝脾肿大,由白蛉叮咬传染的疾病。在婴幼儿中发病很高,严重者会夺小儿的命。对部队的困扰比较大。但因有葡萄糖酸锑钠特效药,治疗不困难。难得的是由我们三师医院首先诊断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三师进驻荒原还碰到更厉害的传染病,即“塔里木出血热”。当时还没有给它正式命名呐!这是由戈壁滩上的“草蹩子”(蜱虫)叮咬传染的病毒性疾病。发热和多赃噐出血及衰竭是它的特征,最初时死亡率很高。后来发现早期输血比较有效。至于发现在输入曾经患过出血热病人的血后有奇效,那是后话了。</p><p class="ql-block"> 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三师于2003年成立了一个新型的城市。它的名字叫图木舒克市。这个城市现在已经有了火车站,飞机场和大学。当年它可是从亘古荒原走来。一路与天斗,与地斗,与病魔斗。真的是英雄无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