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调》（三）

芮城老李

《庆东原》

【耕作】

清晨起，

到村西，

鞭催牲口上工去。

牛拽耕具，

犁翻田地，

我弓身躯，

为使有丰年，

拼尽洪荒力。

记不清这样混沌的日子过了多久。一天，村书记忽然来到我屋里，撂下一句话：

“别老呆在屋里，明天和我犁地去。”

他未等我应答，就走了。

在村里，书记口碑不错：

心地善良，古道热肠。

而且，书记一直对我们也很好。

不好驳书记面子，转天我真下地干活了。

书记让我和他用一副犁铧，先是他扶犁让我看着，然后让我扶犁，他牵着牛鼻子。来回犁了几垄，看我干得有点模样了，书记说他有事，走了。

在生产队，犁地是老汉的活儿。几位老汉比我房东大爷年纪还要大。这些人干活生产队长最省心，他们从不偷奸耍滑，就像一部劳动的机器，不知疲倦，尽心竭力。

我还不算太笨。几天后，我从开始驾驭不了牲口，拿着鞭子追着打，到学会了打各种绳结，套牲口，吆喝牲口犁出田垄。

老实说，犁地这活计不太适合我，我个子高，扶犁时需要弓着腰身，一天下来也是浑身酸痛。房东老汉也劝我换个活干。可是我却喜欢上了这个活计。

老表走后，我最不愿意听所谓“安慰话”。老汉们话不多，他们对我很宽容，干多干少，干好干坏，从不挑理。慢慢牲口也使顺手了。特别是看到杂草丛生的土地，被铁铧犁出条条整齐的田垄，心理上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释放，感觉很是“解压”。

慢慢地，我安顿了。每天坚持出工，一晌不落。也不去找其他知青“串村”了。每天只有三件事：上工，造饭，读书。

我意外在村里发现一个“图书馆”。文革初期村里也“扫四旧”，把村里各种书籍都收缴上来。放了几个地方都碍事。最后给到卫生站包药用。那些书大都还是线装书，多是清末，民国时期村塾的书籍。四书五经，幼学童蒙之类。凌乱地放在草药库房角落里，足有半人高。那位穿鞋的“赤脚医生”是我的好朋友，这些书随我“借阅”。这些书籍内容我从没接触过，它们给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特别是线装书页天头、地角上的“批语”让我第一次看见了什么是“蝇头小楷”。绿豆大小的手书清晰、漂亮。不知是哪年哪月出自哪位乡绅或私塾先生之手。

在晋南地区，许多老宅子门额上都有“耕读传家”的字样。可见当地崇尚文风。

插队期间这些书一直是我的陪伴。过着一段“耕读生活”。我需要读书，读书“占据大脑”，省得胡思乱想。

【耕读传家】

稼穑才有千钟粟，

明理要靠灯前书，

自古农家唯大事，

薪尽火传是耕读。

日子天天过，各种农活慢慢都能上手了。加之本人身大力不亏，我从生产队的累赘变成了“壮劳力”。

冬季了，我被推选为生产队副队长。

每年冬季农闲，公社就把所有干部派驻各村“搞运动”。那年也不例外。年年这事都是村干部头疼的时候。上级要求和村民认知相差很大，村民们很是抵触。我村前一年就是因为搞运动，我们生长队老队长跳井了。虽然人没死，但搞的上上下下关系很紧张。今年村书记一再嘱咐要和工作组搞好关系。

那年工作组成员有公社分管知青工作的Z干部。我以前只是认识她，但从无交往。这次她入驻我村，我即是知青又是生产队副队长，自然接触多了。

由于有上一年的“工作教训”，工作组和村干部都很小心。上级的要求，村里全都照办。至于实际操作中的“阳奉阴违”，工作组也是心知肚明，得过且过。

那年的运动搞很不错，工作组成绩斐然，村民怨气也没那么大。用今天的话说：双赢。

一天一个常在一起玩的青年C社员告诉我，工作组找他了，让他当村里的“团支部书记”。

他问我是团员吗？

我说不是。

他说那你就入团吧。

他把事看得那么简单、我感觉近乎儿戏。我能入团？我自己都不信。

他一再劝说，还说这对你选调也许还有用处。

他告诉我，工作组Z干部在公社就负责青年团工作。你和她去说，肯定能成。

我被他说动了。但考虑自己出身问题，有些犹豫。

一天，在一个合适的场合，我鼓鼓勇气和Z干部说想要入团。

她笑了，说：“入团啊？知道吗？我们正考虑发展你入党呢？”

入党？我有点懵，好像这事情跟我扯不上关系。村书记肯定清楚这件事，也许这事就是他安排的，可他从没有和我说过啊。

我定了定神，理智地说：我先争取入团吧。

事后，我想不出该怎么办？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对象。

转眼到年底了，我没有回津过年。倒不是想“表现积极”。只是不想回家，怕母亲问我近况，我能说什么呢？

村里过年并不像传说的那样年味十足。全村也就杀了两三头猪。村民们割肉也不踊跃。工作组干部也回家过年了。生产队长也不敲钟催人下地了。家家忙活蒸馍馍、炸油馍、炸豆腐。我也随村民们赶过“年前大集”，我没买任何东西，只是买了一只儿时过年最爱的“二踢脚”。

除夕，我谢绝了乡亲们真心实意的和客套的年夜饭邀请，包括房东大爷。我不愿意去分吃各家只有在年夜才有的一点“荤腥”。我能想象出孩子们直勾勾盯着“动物蛋白”的眼睛。

年夜，我也蒸了头茬面的白膜。因为大锅粥才好喝，我熬了够吃两三天的芸豆玉米碴子粥。黄河滩的芸豆蚕豆般大小，绵软可口。铁锅柴火，柴禾灰烬长时间焖烧的豆粥可口香醇，一口下去全身暖暖的。黄河滩沙土地的红薯，口感干面，不噎人。糯糯的非常好吃。夜半，静寂的村庄，我的二踢脚显得特别响亮。

【除夕•一字歌】

一馍一粥一红薯，

一人一灯一影孤，

一心念念春风路，

一声爆竹一岁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