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后山风云》五回连载 第四辑

亢有生

　　编 者 按

本刊从即日起，隆重发布张德胜先生 《后山风云》“五回连载”。

作者通过深入调研和严谨考订，生动还原了华北地区特别是北魏重镇武川县抗日时期的历史人物与事件，兼具历史性与趣味性。《后山风云》一经发行即引发热烈反响，今再度修订再版，并将在本刊“五回连载”，该书详尽描绘了百年沧桑，再现祖国北疆珍贵历史碎片，是地方史志的重要补充。全书三十多万字，四十余回，诚邀读者阅读品鉴，欢迎各位点评补正，让我们共同分享这道文学盛宴吧。

‍《北方文苑》编辑部 2024.10.5

五回连载 第四辑 目录：

‍第16回 张腾云登台打擂 鄂友三马场表演

第17回 五原城收复失地 乌加河水淹日军

第18回 游四师兵败春坤山 鄂友三初访毡房沟

第19回 驻圪妥游四师扎营 回后湾郭怀翰忆旧

第20回 东伙房夹击日寇 井尔沟面见司令

第十六回

张腾云登台打擂

鄂友三马场表演

诗曰:

天时造就男子汉，傅公慧眼见识长。

劈波斩浪凭舟辑，顶风冒雪走四方。

林下河旁开新圃，山前花间磨刀枪。

笑看擂台选新秀，各显身手好儿郎。

“七 . 七事变”后的绥远危机四伏，尽管民众组建了自卫军，在 当时形势下，势单力孤、举步维艰。1939 年春，日寇华北方面军由 东北调来莲沼(日军第 9 师团，师团长莲沼中将，后任驻蒙军司令官)、 冈本两个师团，围剿大青山抗日武装力量。自卫军在优势敌军的残酷 围剿下，遭遇了更加严重的困难。

当时，日本鬼子和汉奸武装横行乡里。但是傅作义将军已经从山西到达了后套地区，并站稳了脚跟。按照自卫军总部命令，郭怀翰、赵淑普、张腾云率领四路军进入后套休整。史建福随军出发。张羡孔和石寄圃有其它事情留在日寇占领的归绥工作。

张腾云临行之时，温芝莲拉着四岁的望月送在了大门口，哭哭啼 啼，不忍分离，正好被来接张腾云的杨国俊和周贵堂看见。杨国俊虽 然是张腾云的警卫，但彼此关系如弟兄一般，并无上下级间的隔阂。 开玩笑说 :“嫂子不仅会唱山西梆子，这二人台的‘走西口’唱得也 不错啊!唱得我们众人也快掉泪了。”温芝莲不好意思捂着脸跑回家 中。

张腾云见了郭怀翰，迅速安排部队西撤事宜。杨国俊笑着向郭怀翰说了温芝莲哭送张腾云的情景，郭怀翰眉头紧皱，思索一会儿说 道 :“咱们去后套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把家属扔在后山很不安全，尽 可能地把干部的家属也带到后套安置一下吧。国俊你就负责办一办吧。 千万保密，让汉奸们知道就坏事了。”

杨国俊就组织几位战士把温芝莲母子护送上路。接着去后湾接郭怀翰的家属。郭怀翰的原配夫人早年难产过世，续弦二太太栗氏是碌碡湾人，长得眉清目秀，十分漂亮。而这个栗夫人不仅外表秀美，而且温柔善良，持家有方。只是成婚后一直没有身孕，考虑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自作主张给郭怀翰又添了三姨太。

这个三姨太叫卢小娟，是管家卢忠的女儿，从小在郭家大院长大， 人挺聪明，只是有点口吃，老爱结结巴巴地说个没完没了，倒是给郭 家大院平添了一些热闹。添房时郭怀翰十分不愿意，但拗不过栗氏夫 人，也就半推半就答应了。但他的心里还是割舍不下栗夫人。卢小娟 的哥哥叫卢小能，体格健壮，枪法也不错，就跟着杨占山一起负责郭 怀翰的警卫工作。

杨国俊到后湾面见栗夫人说明来意，夫人道:“把这么一大家子扔下去后套怎么能放心?你把三姨太接走也就行了，我是死活也不离开这个家。”就这样卢忠老汉打点闺女和杨国俊走了。

其他几个士兵也接到了邢守忠的洋学生太太、杨国俊的对眼儿新媳妇儿等几个家属，杨国俊和他们一起把这几个家眷护送到后套拉僧庙附近安顿下来，嘱咐楚有才、杨占山和另两个战士照顾好家属们的生活，有郭怀都主任和赵辛之台长领导，自己随大部队去了陕坝。

这次在后套整编，是因为抗战爆发初期绥远全境正规军较弱，仓促组建的自卫军也战斗力不强，不是日军的对手，与日军正面对阵屡屡吃亏。为暂时避开日军锋芒，提高自卫军的战斗力，傅作义将军在后套建立了稳固的根据地后，决意要把绥远地区抗日救国的力量进行整合。地方武装、散兵游勇纷纷响应，凡是有抗日救国意向的都纳入国军编制，并进行队列、搏击和实弹训练。整编间隙，还进行了武术比赛，各路军选派高手参赛。武术比赛的场地设在黄河北岸乌拉山南麓的一片空地上。为便于观看，搭起了一个高约五尺，长宽各有三丈的高台。高台下面前边摆了三排桌凳，供长官们观看时就坐。

比赛第一天是农历三月十八，清明节刚过几天，后套的原野上已 经被绿色覆盖。原本是休息日，各路军官兵也没有其它事可做，都来 到这个“擂台”下观看比赛。台下万人齐聚，海海漫漫，好不热闹。 有诗为证 :

三月春暖芳草绿，雄师汇集振天威。

擂主如松高台立，黄河咆哮莺燕啼。

旌旗映日擂战鼓，群情高昂彩云飞。

有我青山壮士在，敢问天下谁怕谁？

前排正中就坐的正是傅作义将军，两边分别坐着陈炳谦、袁庆荣、 董其武、孙兰峰、鲁英麟、卫景林等将领。第二排张钦、潘秀仁、于 存灏、李世杰、张潜、陈秉义等十五人。各路军团以上军官二十人坐 在第三排。

张腾云是四路军的选手，因为要比武，他脱下军装，穿了一身练功服。衣裤均为天蓝颜色，素净养眼。袖口和裤口都用松紧带束回，十分精干。上衣缀着手工编制的“桃圪褡”扣子，古朴大方。配上腾云的英俊相貌，简直是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张腾云到台前报过姓名，正在四处观望之时，只见一人忽然跑来将他抱住，他大吃一惊，但马上听到这人边笑边说:“腾云，还认识我吗?”张腾云回头一看，只见此人身材魁梧，小八字胡须，高挺的鼻子，剑一般的眉毛插入鬓角散落的长发中，双耳垂腮，两眼炯炯有神。原来是郭怀翰的表侄，奎树村的王德。他们十来岁时在毡房沟一起学过武术，真正的“发小”。

他乡遇故知，两人都十分高兴，到会场外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聊了起来。

　　王德说，这几年他走南闯北，凭着有 一身功夫，在土默特、固阳一带活动，当 过拳棒教练，也给有钱人家当过护院的家 兵队长，倒也潇洒快活。后来想，不能这 样打发时光，应该干一些“正事”，昨天 就来找表叔郭怀翰，郭怀翰让他留在身边 当警卫。同来的有一位朋友，也是黄埔军 校毕业，名叫鄂友三，傅作义将军对此人 十分器重，是他委派潘秀仁从黄埔招收回 来的将才之一。

听王德说鄂友三是黄埔校友，张腾云 来了兴趣，就向王德打听更详细的情况。

王德说，这位鄂友三是萨县沙尔沁村(今属包头市九原区)人， 他原本该姓郭，排行老四。由于家贫，幼年时被父母弃送到基督教三 妙救婴院，由瑞典籍牧师鄂必格收养，遂改为鄂姓。后辗转至萨拉齐 耶稣教堂读书成人。1931 年 3 月进黄埔军校(当时称中央陆军军官 学校，位于南京)，1934 年 5 月毕业于第九期骑科。王德又说鄂友 三对他讲过一个惊险的场面，就是黄埔军校在武汉举办建校十周年庆 典，全国军政首脑都应邀到会。有一天进行飞机空中表演和全副武装 骑马渡江演习，学校指定卾友三表演马术。不料表演时忽然战马失惊， 他套了蹬被战马拖行。他脚在蹬环里，靠双手交替托地随马前行了一 里多，然后一个鲤鱼打挺，揪住鞍韂的带子，重又跃上马背，出色地 完成表演，受到蒋介石校长和张治中教育长的赞扬和赏识。

此后，鄂友山留校当了骑兵队少尉助教，1936 年升任骑兵中尉 队长，现在在自卫军第三路军任上校参谋长。

两个人正聊得高兴，忽然一个人喊了一声:“王德，你不看武术 比赛，在这里叨叨啥?”王德对张腾云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你看， 这就是鄂友三!”

腾云定睛观看，只见此人:

身驱凛凛，相貌堂堂。

眉似刷漆，目露寒光。

身高胸阔，气宇轩昂。

虎步龙行，风流倜傥。

再观其穿扮，上身穿一件白衬衫，外套一件黑色马甲，下身穿一 条灯笼裤，裤腿套在一双黑色马靴内，干净利落。显然他也是来参加 武术比赛的。张腾云站起身来，和鄂友三抱拳见礼，相互自我介绍认识。

鄂友三也早听说张腾云是黄埔学长， 相见恨晚，自来熟识，俩人刚聊了几句， 就听见台上锣声响亮，主持比赛的人大 声喊喝:“三路军选手鄂友三上台!”

鄂友三和张腾云握了一下手，就健 步朝台上走去，王德也和张腾云紧随其 后走向比武台。

只见鄂友三上台之后向观众抱拳施 礼，一派古典武士架势，然后肃立台侧， 等候对手上台。

三声锣响之后，主持人喊道:“张汉 鄂友三 琏上台对练!”

喊声刚落，一个身材瘦弱的选手，鹞子一般由台下飞身上台，只见他:

上身黑缎坎肩，脚蹬平底麻鞋。

膝下密扎绑腿，腰缠红色丝罗。

裸露大臂肌腱，暗藏煞气一片。

耳尖鼻长眼圆，活脱时迁再现。

主持人又声鸣锣，高声说道:“再讲一下比武规则，现在的比赛项目是徒手打斗，不准使用器械，不准使用暗器，不准攻击对方后脑 和裆部，违者取消参赛资格!判定原则是:对方倒地 10 秒不起为胜， 把对方击打下台为胜。比赛现在开始!”

王德悄悄对张腾云说道:“这货是个托县人，好象也是黄埔毕业 生，刚来后套，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一会儿看他的狼狈相吧。”

一串锣声响罢，只见这位张汉琏向鄂友三稍微抱拳示意，身体就箭一般射向鄂友三，腿脚并没有任何击打动作，却是一头撞向鄂的腹部，仿佛是斗牛一般。鄂没有反应过来，从未见过如此招数，被撞得倒退两步，一个趔趄几乎倒地。王德在台下惊叫一声。鄂心中大怒，站稳身形，扬起铁拳就朝张的头上砸去。而张身形一转，又出现在鄂的身后。鄂这一拳打空，急速转身的同时，曲膝下蹲，以左脚为轴，右腿朝张的腹部横扫出去，张双脚用力，居然象兔子一样跳起二尺有余，躲过卾的攻击，又轻漂漂落回地面。

经过这三个回合的交手，卾友三也不敢轻敌，心中暗想:“这家 伙身法轻捷，需要认真对付。”想罢立刻重心下移，稳扎马步，轻舒 猿臂，一个白鹤亮翅，再接一个流星赶月，向张重重拍下，张躲闪不 过，背上挨了一掌。张汉琏想发挥自己身体灵活的优势挽回败局，重 又曲膝蹬地，跃到空中，企图用脚掌攻击鄂的面门。只见鄂不慌不忙， 头肩稍稍后仰，闪电般出手，风翻云变，稳稳抓住张的双脚，借着张 跃起的力道，顺水推舟，大喝一声“起!”竟然把张汉琏抛在半空，象一个布娃娃一样从自己头顶摔到了台下。

王德高兴得跳了起来。张汉琏在大家的一片喝采声中爬了起来，在一个獐头鼠目的人掺扶下，一瘸一拐地溜出会场。

这个獐头鼠目的人是张汉琏属下的一个连长，吉林省新城县(今松原市)人，名叫宋信，去年领着三个伙伴参加的自卫军。

傅作义将军笑着和将领们简短交流了几句，接着把主持人叫到面前说:“我看也不要按路军为单位比赛了，干脆效仿古代比武形式，改成擂台赛，让所有英雄都有用武之地。就从这位鄂友三开始，能战败他的就是新擂主。古为今用，优胜劣汰，顺便看看咱们部队的国术高手的风采。”

将军一言九鼎，主持人回到台上，敲了一通锣后大声宣布:“今天的比武形式改为擂台赛，欢迎台下各位英雄上台挑战，不论您是哪路官兵，均可自愿出战，胜者就是新的擂主。”台下掀起一片欢呼的浪潮。

欢呼声过后，有一彪形大汉跨到台上，抱拳向四周施礼过后，声如洪钟，大声报名:“本人郭棠，四路军上尉连长，斗胆和擂主切磋技艺，献丑了!”

众人朝台上看去，只见此人:

双眉倒竖，二目晶莹。

脸似涂朱，短发蓬松。

双臂粗壮，怪肉横生。

气势粗豪，势压鬼神。

王德和张腾云低声谈论起郭棠的来历，此人也是武川人，出生在二份子东滩村。从小父母双亡，全靠舅舅养大。七、八岁就给人放马， 练就一身好骑术。不备鞍韂骑在马背就象粘成一体，再烈的马也能驯 服。十二岁给区公所当马伕，这小子从小就不安分守己，想要闯荡世界，十四岁就投奔了日伪同盟军。两年后看不惯同盟军残害百姓，就伙同几个哥儿们倒戈反水，打死几个日本兵，并把三个日本军官绑到了傅作义将军这里，要参加国军。

鄂友三上下打量了一下郭棠的外貌，只见郭棠目露煞气，青筋暴 起，心中暗想:这个人力气肯定不小，也不知拳术怎样?就稳扎马步，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郭的举动。只见郭举起一掌，闪电一般来到近前， 本以为他要攻击头部，却忽然化掌为拳，轰在鄂的小肚子上。

鄂瞳孔一缩，把浑身力道凝聚丹田，并不退让，反倒向前顶去，居然将对手顶得倒退一步。

紧接着双方你来我往，左右穿梭，前后腾挪，在台上转来转去，形成一双转动的莲花。台下观众眼中居然分不清谁是谁了，于是爆发出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还没有停歇，只见郭棠坐在了台上，双手抱着一条腿，脸色苍白，久久站不起来。肯定是被卾友三伤到了腿上，鄂友三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意。

此后，又有三位战士上台挑战，但都被鄂友三击败。

王德高兴得手舞足蹈，对张腾云说:“我看是没有人能战胜卾友三了，要不你上去试试?”张腾云说:“试试就试试!”说罢大步流

星向台上走去。

张腾云跨上擂台，向鄂友三抱拳施礼后说道:“承教了”!鄂抱

拳还礼。

两人摆开架式，四目相对，在台上绕了两圈都没有出手。此后鄂 一个饿虎扑食冲向张腾云，张腾云闪身躲过，以守为攻，一个退步左 推掌直击鄂的胸部。鄂右手拨开腾云的左掌，又一个行步腾空转身摆 莲，身形转过 360 度，脚掌像飞旋的流星一样向张的面门扫去。张 双臂交叉遮挡，宛如架起一个旋转盾盘挡住鄂的脚掌，瞬间换作上步二起脚，也左右踢向鄂的两侧太阳穴，鄂躲过左脚，脸上被腾云的右脚踢了个正着。顿时眼冒金星，难以站稳。

张腾云并未穷寇猛追，而是叉着腰在台上等卾友三回过神来。鄂摇了摇头感觉稍微清醒一些后，竟然来了一个左虚步挑掌，腾云摆首躲开，鄂又接一个上步右虚步挑掌奔下颚而来，躲过下颚，部却被打了一掌，嗡嗡作响。

张腾云心中不悦，暗想我屡屡退让，你却步步紧逼，岂不知有再一再二，哪能有再三再四?想起孙小辫教的双风贯耳之法，上前猛跨两步，来到鄂的近前，双拳向外，腿呈弓箭步，扎扎实实打到了鄂的左右两个耳前，鄂犹如忽遭雷击，站立不稳，摇晃着靠在了张腾云身旁。张把他扶住，没有让他摔倒在地上。

本场比赛鄂友三虽然既未倒地又未落在台下，但谁胜谁负，观众心内已经有数。裁判也判张腾云胜。鄂友三虽然表现不服气，但头晕眼花，无可奈何。

由于还要进行骑术比赛和射击比赛，徒手擂台赛宣布结束。

张腾云扶着鄂友三走下台来，王德赶快迎了上来。见卾友三面露不悦之色，张腾云也再没有什么话好说，和王德打了个招呼离开。

紧接下来的射击比赛，在乌拉山山脚下举行，参赛人员众多，但张和鄂均未参赛。听说杨占山和郭棠的比赛成绩都不错。杨占山正因为这次比赛表现出众，郭怀翰把他选拔为贴身护卫。

第二天进行了马术赛，先是十公里速度赛马，那个郭棠为了减轻马的负重，居然不备马鞍出场参赛。马似流星人似箭，那匹马象一只神鹰载着郭棠凌空飞翔。再看赛场上众马奋蹄疾驰，争先恐后，互不相让，最后还是郭棠象驾风驭电般一马当先，夺得了冠军。

接下来是马术表演赛。鄂友三的表演让人大开眼界。只见他骑着高大的枣红马进场，先向观众挥手问好，接着在跑道上绕圈奔跑，宛如白云下飘动的烈烈火焰，他时而正坐、反坐，时而侧身横卧，时而 马上站立，侧举双臂，宛若水中游鱼，然后马上倒立，两腿摆动形似 早秋睡莲。镫里藏身、坑里捡枪......只见他身形上下翻飞，身驱倒挂， 头几乎触地，观众惊呼不断，掌声如潮。

这正是:

擂台搏击英气豪，河套平川起波涛。

马嘶桥上人扬鞭，后山松林起波涛。

第十七回

五原城收复失地

乌加河水淹日军

诗曰 :

男儿何不带吴钩 , 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 , 若个书生万户侯 ?

树欲静而风不止。

傅作义将军在后套地区建立了根据地，把各方面的兵力集中在此 地进行整编，养精蓄锐，厉兵秣马，准备给进犯绥远的日寇以沉重打击。

然而，驻扎在包头、萨县的日军并不消停。1940 年元月，出动 大量兵力，一路西进，攻占了五原、临河、陕坝、磴口、三盛公。我 军的根据地被蚕食鲸吞，岌岌可危，眼看着日军占领整个绥远的野心 就要实现。

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之下，傅作义将军临危不乱，精心策划，设下包围圈阻击敌人。以顽强的精神寸土必争，先后收复了临河、陕坝。迫使敌人退守在五原一带。但五原乃是后套的腹地，东临包头，西窥陇宁，日伪军为了独享河套这块肥肉，妄图坚守五原，企图达到“以华制华、以战养战”的目的。

他们首先在五原以北的乌加河及乌拉壕上都加设了坚固的桥梁并派重兵把守。

傅作义将军和孙兰峰、董其武针对当时敌情，于 1940 年 2 月 26 日夜在五原西北百里云外的亚马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 召开了团长以上的干部会议。从武川到后套的郭怀翰、张腾云等也出 席了会议。会上，傅作义将军根据大家的意见，决定收复五原。并亲切勉励大家说:“我深信全军官兵和我本人一样，即使千难万险，也不能动摇打败日本侵略者决心。我一定率领全体将士，发扬我军优良传统，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誓死扫除入侵之敌，光复国土!”。

“七九河冰开，八九燕子来”。春分前后，气候渐暖，大地冰消， 黄河解冻。傅作义司令认为春汛来临，日军机械化部队无法在泥土松 软的地上发挥优势，是发动五原反攻战的最佳时机。立刻布置了反攻 五原的作战计划:以第 35 军为主力攻打五原，其余各部攻击外围各 据点之敌，几路自卫军也分摊了作战任务。新编第 31 师师长孙兰峰 为攻城总指挥，率部攻歼五原新城之敌，新编第 32 师攻击旧城之敌。 第101师董其武将军的队伍为总预备队，并负责担负破坏乌加河桥， 阻击日军增援部队。参战的自卫军灵活机动，协助主力部队作战。

张钦、于存灏召集自卫军几位负责人刘效贤、王有功、郭怀翰、纳太刘、李聚武以及几位骨干邱明星、鄂友三等研究了参战方案。

在研究会上，北平中国大学法律系毕业的邱明星发了言，分析了 这次战斗必胜的原因，他说:“黄河在春分前后一两天内将开河解冻， 解冻期间 , 船只不通 , 人马难行。可利用这个时机 , 在五原东北乌拉 壕挖渠放水 , 淹没南北两条大路 , 使日寇人马、汽车无法行进 , 束手 就歼 , 这是‘天时’，不可错过。关云长擒于禁、斩庞德，水淹七军， 威震华夏，我们也可效仿古圣先贤，阻日寇、溺伪军，水灌五原。

“充分利用乌加河天堑和作战区熟悉的地理环境 , 这是“地利。”

“军民团结 , 同仇敌忾 , 奋勇杀敌 , 这是‘人和’，天时、地利、 人和均有利于我方。孟子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时不如地利， 地利不如人和’。日伪军逆天而行，多行不义必自毙，而我军上合天 心，下应民意，是正义之师，必然能收复失地，取得胜利”。

郭怀翰听后，觉得这个人职位不高，水平却不低，能引经据典，语言清晰明快，心中暗暗赞赏。

于存颢根据傅长官指示，要求自卫军要服从上级命令，主动配合正规军，完成以下几项重要任务:

1、详细侦察城内敌情;

2、混入城内作为内应;

3、毀乌加桥阻击援兵;

4、放水汇田，必要时淹城。

3 月 18 日上午，张腾云、赵淑普、王有功、带领三十多名人员大模大样来到五原城门前。前面有五辆马车装满了后套特产，时令小吃，后面是鄂友三领着十来个男女穿红挂绿，敲锣打鼓，俨然是一个戏班子。城里的守军出来盘查，张腾云说是奉“二老财”之命进城慰问军民的。守门军兵一看拉了这么多稀罕物资，再听是“二老财”，稍加盘查，并未发现异常，进城汇报后，开门放行。

原来，主要是“二老财”的大名震慑了这帮小兵。

“二老财”是汉奸王英的二姐，他们姐弟俩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同春。

这个王同春，在后套地区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此人是河北邢台人， 12 岁来到后套(河套地区分前套和后套)地区当学徒，他对开渠引 水很痴迷，自学成才，钻研出了很多开渠浚川的土办法，据说他指向 哪，水就流向哪儿，人称“鱼鳖精”下凡，“河神”再世。

王同春白手起家，在开渠的过程中积累了巨大财富，鼎盛时期， 他有荒地 2.7 万顷(1 顷是 100 亩)，熟耕地 8600 顷，每年雇佣 长短工上千人，佃户几万人，年收粮食 7000 多万斤，地租 17 万两。

他还饲养了 1000 多头耕牛，2100 多头场牛，1700 匹骡马， 12 万只羊，500 多头骆驼，拥有牛马大车 200 多辆。

在王同春的开发下，后套地区人烟越来越稠密，交通水利日益通 畅，民国政府在新垦殖的土地上，设置了五原、临河、安北 3 个县。

可以这么讲，王同春的影响力不亚于修建都江堰的李冰父子。

据统计，从 1867 年到 1925 年，后套地区八大干渠中，王同春 独立开辟了 5 条，与别人合力开辟了 3 条，此外他还开辟了 270 多 条支渠。

王同春的众多儿女中，以二女儿和三儿子名气最大，二女儿就 是江湖人称“二老财”女强人，虽然是个寡妇，但她是当地当之无 愧的“大姐大”，她财大气粗，结交广泛，不让须眉。绥西的土匪头 子，几乎都跟她很熟，乐于为其效力。有一位叫冰心的作家，称他为 “后套的穆桂英”。

三儿子就是王英，人称“三没底”，没底就是不靠谱的意思，这个称号是王同春给起的。他常说:这孩子有才有智，但是做起事来，完全没底。王英先跟冯玉祥，再靠阎锡山，又投张学良，现在又和五原城的日本人打得火热。他不管谁对谁错，谁正谁邪，只要跟谁能有权有钱就行，有奶便是娘。

张腾云、赵淑普等人进城后，打听到了守五原城的日本正规军为 一个联队，外加宪兵队、特务队、守备队共计约五千人，驻五原新城 (隆兴长)。指挥部设在屯垦办及皮毛坊内，守备司令由水川夫中将 兼任。日军分别占据屯垦合作社、实行小学、天主堂、耶稣堂、平市 官钱局等据点，并将各点互相打通，连成核心阵地，外围用铁丝网， 满布地堡掩体。伪军王英部，驻防于西关。旧城及近郊村庄，筑有防 御阵地及土堡，构成外围阵地。其伪蒙李守信部驻守五原以西新公中、 郝进桥、蛮克素、南牛犋。

这个“慰问团”到各个据点发放了慰问品，慰问品发得差不多了， 情况也摸得八九不离十了。据点内的敌军士兵领到时令小吃，十分感 激。

晚上，小剧团在实行小学操场点上灯笼，举行了演出，皆大欢喜。

第二天，赵淑普和张腾云商量侦察任务已经完成，又听说日本鬼 子的皇族贵胄水川伊夫中将带着王英要沿街巡查，感觉此地不宜久留， 就留下部分官兵混入老百姓中，秘密进行宣传鼓动，大部分人员撤出 了五原城。

郭棠和杨占山的任务可没有这么轻松，他和五十多个战士伪装成附近“应差”的农民，戴着烂毡帽，穿着破皮袄，背着干草进城，把草放到天主堂、屯垦合作社和平市官钱局等几个骑兵据点。敌人并未发现破绽。此后进城时，就在草中裹夹了手榴弹、爆破筒等物，因为是“熟面孔”，敌人也不再严查。把这些东西隐蔽好后，他们留在城中铡草、喂马、担水、做饭，充当“苦力”。郭棠从小养马，铡草技术娴熟，一个人能干几个人的活儿，受到日伪军的赞扬。他们哪里知道，这些自己赞扬的“苦力”，就是交战时要命的内部炸弹。

　　张汉琏、周贵堂、杨国安在五原城外围组织和动员当地村民把黄河之水流入各干支渠，叫农民提前放水淌地，有意将水放在田间道路上，使五原周围方圆数十里成为一片汪洋，使敌军的汽车、坦克、炮车寸步难行，骑兵步兵也举步维艰。

20 日前，国军主力各部夜行昼伏，101 师已到达五原西北 40 华里的陈旺圪旦附近，新 31 师、新 32 师已到达五原西云柜什巴圪 图地区，骑 7 师已推至乃马召。因为行动秘密迅速，敌军并未察觉， 为突然袭击五原创造了有利条件。

1940 年(民国二十九年)3 月 20 日，各部队向五原及外围据 点发起总攻。当日午夜，第 35 军新 31 师部队由孙兰峰带领，虎将 李维业身先士卒，把盘踞在新公中的日军打得晕头转向，狼狈出逃。 郭怀翰率自卫军战士猛追穷寇，日军残部淌水向北山撤逃中被第 8 战 区第 101 师全部歼灭。

城内各据点也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战至 11 时，新 31 师及警备旅占领了旧城除平市官钱局和屯垦办事处以外的各据点;新 32 师攻 占了广盛西及新城的外围据点，集中围歼新城城内之日伪军;到第二 天上午，第 101 师及新 6 旅击溃据守乌加河与王六子壕的日伪军。 17 时，新 32 师攻占新城。黄昏，新 31 师全歼旧城日伪军，并包围 了平市官钱局、屯垦办事处两据点。

这两处据点的日本鬼子和伪军企图负隅顽抗，仗着墙高屋坚，困兽犹斗，不愿投降。没想到郭棠、杨占山等“苦力”就在这些院内，手榴弹、爆破筒将其炸得血肉横飞。炸塌围墙，孙兰峰率众涌入，全歼守敌。

盘踞在包头的日伪军得到五原开战的消息后，知道形势严峻，五 原失守，如同比干的心脏被挖掉。立即派兵增援。然而要从包头到五 原，必须要渡过五原城北的乌加河。傅作义将军棋高一筹，事先就派 董其武在乌加河桥进行阻击。第 101 师师长董其武派出了手下最猛 战将郭熙智(卓资县人)和郭景云率领第 302 团前往乌加河桥炸桥 和阻击日军援兵。这两个人号称“郭氏二虎”，是傅作义手下能征善 战的猛将，师长董其武最为看重，第 302 团战斗力强，让他们去破 坏乌加河桥、阻击日军援兵是最佳的选择。

接到作战命令后，郭熙智率领第 302 团迅速赶往乌加河附近， 他观察了乌加河桥附近的地形和日军的兵力布置后，下令将全团打破 营连建制，全团组编为突击队、炸桥队、火力支援队四个小队，并且 按照职责分配了任务。突击队由第 4 连连长胡祥云担任队长，炸桥队、 火力支援队则全部由营长亲自带队战斗。

四个小队组建后，剩下的人员全部由郭熙智团长率领，集中全部 机关枪、迫击炮兵布置在桥南，形成了一个袋形阵地，以全部火力支 援四个小队。团部指挥所则由 8 个士兵携带机枪、迫击炮守护，将指 挥所推到乌加河桥最前线阵地。

3 月 20 日晚上 2 点整，第 302 团按照战斗任务分组，以急行军 速度隐蔽接近到乌加河桥附近，此时大地一片寂静，除了隐约可以看 见两个哨兵在桥头上来回走动外，其余敌军都在酣睡之中。突击队立 刻行动，从河的上游绕过了河，利用河滩上的沙堆隐蔽接近敌人后， 突然向日军发起猛攻。日军在睡梦中惊醒，仓皇应战。经过激烈战斗， 爆破组成功炸掉了日军的桥头碉堡，突击队立刻向日军发起冲锋，日 军碉堡被炸，纷纷窜到桥上，企图窜回五原。

郭熙智见日军窜到桥上要逃跑，立刻下令轻重机枪对准桥上向日 军扫射，桥上的 60 多名日本兵全部被消灭，重机枪子弹打在木桥柱 子上，木片、木渣乱飞，鬼子鲜血顺着木渣、木屑从桥上滴入河中， 几乎染红了河水。

桥上的日军被全部消灭后，郭怀翰率领自卫军战士迅速跳进齐腰深的河里，他们冒着刺骨的冰水前进，用枪柄将尚未全部融化的冰块敲破，拖着沉重的棉衣棉裤向桥底下奔去。他们摸到了桥下，杜长城将高爆炸药绑在了支撑木桥的柱子上，然后又从冰水中返回岸上。随着几声巨响，木桥当场被炸塌，桥上的鬼子尸体纷纷坠入河中，激起阵阵水花。

由于有一部分炸药在渡河时沾上了水，因此未能引爆，因此大桥 还有几根柱子没被全部炸断，桥只有三分之二坍塌掉入河中，还有小 半支撑在那里。英勇的爆破组当即跑到附进村子的油坊里借来大锤， 又跳入冰冷的河水中举起大锤将尚未全部折断的桥柱打断。整个炸碉 堡、歼敌、炸桥的过程几乎是一气呵成，用时不到一个小时就顺利完 成。歼敌和炸桥任务完成后，郭熙智团长立刻收缩兵力，将全团布置 在河的南面，然后挖掘了壕沟和防御工事，准备阻击来援的日军部队。

21 日下午三点钟，日军几百辆汽车载着大量步兵并配有坦克、 大炮赶来增援五原。日军远远地就下了汽车，徒步来到桥的北岸，桥 梁此时已经被毁无法通行，于是恼羞成怒的日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 下隔河与第 302 团展开激战，妄图以强大火力为掩护，强行渡过乌加河，以解救正在苦战的五原城日军。

激战中，疯狂的日军军官挥舞着指挥刀，驱赶着日本兵抬着一根又一根的木料往桥上冲，第一批日本兵被歼灭了，另一批又上来，又被打死。反复多次，桥上堆满了鬼子尸体和横七竖八的木料。

日军见无法修复大桥，于是又在炮火掩护下，乘橡皮船强行渡河， 日军乘坐橡皮船向南岸猛力突击，架起机枪在船上朝南岸阵地扫射。 郭景云下令轻重机枪和迫击炮朝河中射击，日军橡皮船被打沉数艘， 数十名鬼子沉尸河底。为了有效打击鬼子，郭景云在岸边布置了刺刀 队，一旦日军残兵强行冲到岸边，就立刻举起刺刀上去刺杀，不能让 日军登陆一人。

第 302 团的英勇是无可置疑的，但日军火力的优势和作战素质 也是不容小觑的，第 302 团虽然占据了地利优势，但也付出了巨大 伤亡，尤其是遭到了日军飞机的轮番轰炸扫射和坦克隔河炮击，伤亡 很大。在激战中，团长郭景云身上两处负伤，郭熙智腿部中弹，但此 时五原城内的守军已经大都被歼但依然坚持指挥战斗，营、连长伤亡 过半。战斗最激烈的时刻，守护团指挥所的 8 个士兵也被紧急调去参 战，就连通信兵也被临时调派参加战斗。

激战一直打到下午五点钟，就在第 302 团苦苦支撑之际，师长 董其武带着第 301 团、303 团前来增援，在乌加河南岸东西一线阻 击日军。

日军开始从下游突破，陆陆续续往南岸方向涌来，但依然无法靠 近南岸，日军在河中反复折腾，依然寸步难移。在得知乌加河桥日军 援军大部队已经渡河时，傅作义总司令一声令下，乌加河部队全军撤 退，命令第 101 师引诱日军入城，边打边撤 20 余里，一直撤到梅令 庙一带待命。

日军援兵大举冲入五原城中，却发现五原已无一个日本人生存。此时傅作义下令新编第 6 师炸毁乌加河大堤，放水灌城，五原以北地 区全部成为一片泽国。冲入五原城中之敌，被大水所淹，这才知道大事不妙，于是淌着齐腰深的冰水仓皇向包头逃窜。傅作义下令第 101 师、新编第 6 师追击日军，一路将日军赶出了五原。由此，被日军占 领了 100 多天的五原城，再次回到我军手中。史称此战为“五原大捷”。

乌加河桥阻击战，乃五原大捷中最重要的一场战斗，此战是五原之战中打得最漂亮的一仗。自卫军配合主力部队使日军援兵在乌加河桥寸步难移，为五原大捷的取得做出了重大贡献。

五原大捷以击毙日军水川伊夫中将、大校大佐、桑原特务机关长， 打死打伤日寇 1400 余人、伪蒙军 3000 人，俘敌日军官 50 余人， 伪蒙军 1800 余人，缴获火炮 30 门，汽车 50 余辆的辉煌战果而胜 利结束。

五原大捷是中国军队收复的第一个城市。香港《大公报》称五原 大捷是“军事上的伟大成就”，国民政府更是高度赞扬，“五原大捷 不仅保障西北，而且奠定收复失土、驱逐敌寇之基础，在抗战全局上 尤为重要，功业彪炳”，特授予傅作义将军“国光”最高荣誉勋章。

注:1、“国光”勋章只有蒋介石和傅作义获得过。

2、有内蒙古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丁晓杰等对水川伊夫中将是否 五原大战中阵亡存疑。

据《中国抗日战争史简明读本》:“在平型关战役中，八路军第 115 师以自身伤亡 400 余人的代价，歼灭日军精锐第 5 师团辎重联 队和第 21 旅团各一部共 1000 余人。”但平型关大捷收入小学四年 级课本。

和五原大捷相比，孰轻孰重，孰优孰劣?

这正是:

古来英烈谁曾见，今日功名胜古人。

三军枪炮阴山动，四边鼓角黄河惊。

驱逐敌寇创伟业，收复失土建奇功。

弟兄身躯皆许国，铁马冰河入梦中。

第十八回

游四师兵败春坤山

鄂友三初访毡房沟

诗曰 :

项羽无颜回江东，败走乌江拔剑刎。

赤壁火烧曹孟德，神勇温酒斩华雄。

护搜千里闯单骑，痛失荊州走麦城。

四师兵败春坤山，退居后山起风云。

却说后套整编之后，郭怀翰统领的“绥远民众抗日自卫军第四路 军”改编为“第八战区游击骑兵第四师”(简称“游四师”或“骑四 师”)，骑兵步兵共计 1800 多人，师长仍为郭怀翰，副师长是邱明 星和鄂友三。参谋长是头号村的赵淑普。军需处主任为白廷元，张腾 云为副官长;张汉琏、邢守忠、史建福等人为团级干部;王德、杨占 山、郭棠为连长。五原大捷鼓舞了士气，军旗猎猎，战马咴咴，得胜 之师，浩浩荡荡。遵照傅作义将军命令，游四师仍回武川县附近开展 游击战，抗击日寇与伪军。

四月十五这一天，郭怀翰一声令下，游四师挥师东进，人喊马嘶， 气势恢宏。队伍由陕坝出发，经五原、固阳，进入武固交界处的春坤山。

春坤山是一处高山草甸草原，海拔 2300 多米，是包头固阳一带 的最高处。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各种各样的野生植物带着泥土的芳香 钻出地面，碧绿的原野点缀着各色野花，把一座座山坡装扮得青翠欲 滴。有几处山泉涓涓流出，叮咚作响。

郭怀翰命令将士原地休息，吃点干粮，饮马喂草。

游四师的将士们分布在相邻的几座山坡上，战马贪婪地啃食着绿茵茵的嫩草，喝着山泉水，打着响鼻，十分惬意。将士们下马后伸伸酸痛的腰臂，南望银光闪闪的九曲黄河，西观蜿蜒雄浑的秦长城，东赏层峦叠障的大青山，北望无边无际的草原与庄田，顿觉心旷神怡，都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

赵淑普和郭怀翰席地而坐，召集各团团长研究下一步进入后山地区各团的驻地及诸多事项。

张汉琏来到郭怀翰面前，心事忡忡地低声汇报:“今天早上发现二连的一个排长宋信和他领来的三个弟兄都开小差走了。”大家听了都觉得事出反常，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刚刚打了胜仗，理应欢欣鼓舞，为什么要无故脱逃呢?

这个叫宋信的人，是被自卫军俘虏的一个伪“蒙古军”军官，带着十几个士兵一起投降过来，擅长耍嘴皮。工作也很有能力，大家都对他的印象不错，这次整编当上了排长。

赵淑普正颜厉色道:“一个排长带三个士兵离队，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你这个团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应当给予严厉处分。这几个人假如投靠了日伪军，后果不堪设想。”

郭怀翰也说道:“日军和伪蒙古军在萨县附近驻守的兵力大约有三千多人，装备精良，前些日子还企图配合包头日军攻打后套，咱们一路走来，如果被他们发现，打起来实力悬殊，凶多吉少，咱不得不防啊。散会后，各团一定要加强警戒，以防日寇袭击。”

接着布置各团驻地，以武川为中心，东至乌兰花土牧尔台，西至百灵庙白云卾博都安排了兵力，准备开展游击战。

不出所料，那个叫宋信的排长果然投靠了日军，给日本鬼子“送信”，并把自卫军的东进路线和时间告诉了萨县的日寇。散会后各团长刚返回各自部队，还没来得及招呼将士们出发，就听见发动机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接着就看见五辆裝甲车碾压起一溜黄尘，后面跟着一大串汽车向春坤山开来。膏药旗十分醒目。

那一串汽车足有八十多辆，车上满载着机关枪、迫击炮，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吚哩哇啦的喊叫着，象一群从阎王殿跑出来的恶鬼。

首先一阵大炮轰鸣着把几座山头炸得尘土飞扬，然后就是机关枪射出的子弹急风暴雨般朝着战士们倾泻而来。

草甸子上没有深沟大壑，装甲车长驱直入，汽车也如履平地。

双方装备悬殊，敌军来势凶猛，霎时间炮火连天，硝烟弥漫，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将士们卧倒还击，但步枪与机枪抗衡，手榴弹与迫击炮对阵，火力差别太大。游四师将士伤亡惨重。

郭棠眼睛血红，把上衣脱掉，坦露出黑色的胸毛，顺手把两颗手榴弹扔向五十米外的一伙敌人，接着在手榴弹的爆炸声中冲入敌阵，用枪托砸碎三个倒在地上挣扎的敌人的脑袋，然后返回跃上马背，向西北的一条大沟奔去。后边五匹战马也紧紧跟上。

郭怀翰手枪瞬间打空了一个弹匣，站在高处发挥其嗓门大的特点， 大声喊道:“弟兄们，赶快撤退!”和赵淑普突出包围圈，领着二十 多个骑兵直奔北方。

张汉琏身边只有五、六个人，翻过东边一座小山，不知去向。

鄂友三和张腾云身边只有十来个人跟随，冲出日伪军的两处拦截后，顺着郭怀翰撤退的方向追去。

游四师刚一成立，想不到被火力强大的日军打了个溃不成军。骑兵跑得快，死伤较少。可怜那些步兵，几乎都饮弹而亡。躲在树林里或沟壕中的，多被搜出，死在了日军刺刀和东洋刀下。

掌灯时分，鄂友三和张腾云等人浑身尘土，跑回了西乌兰不浪。此时几处城门已经关闭。张腾云让人们在东城外的龙王庙前停下，他独自一人到城门下叫门。

这个东城门位于西乌兰不浪的东南角上，城门外就是龙王庙，城门里有两间房子，专供门丁休息，城门修建得十分气派，都是用长一尺二寸宽八寸的青砖盖起。东城墙和南城墙连接城门，城墙底部宽有一丈，顶部宽有五尺，全部是用当地的胶泥夯成的板打墙。城门上有一间岗楼，供哨兵瞭望

张腾云牵马走到城门前，岗楼上的哨兵已经听到了动静，大声问道:“是谁?这么晚了干什么?”张腾云一听说话声音，就知道是他的表弟王金河。就赶快答话:“金河，是我回来了。”“是安龙(张腾云乳名)吗?”“就是我。”一阵吱吱吜吜的响声过后，王金河把张腾云的马牵回城门。张腾云又招呼卾友三等十几个弟兄过来。

原来这西乌兰不浪设立了一个伪警察所，有十五个人在警察所值 守，王二海是这个警察所的所长。他们的任务主要提防抗日武装和通 共人员的活动，顺便维护周边各村的治安。王金河知道张腾云的身份， 属于可管可不管的范围，再加上亲戚道理，就大胆地让他们进了城门。

张腾云领着卾友三及弟兄们悄无声息地回到紧挨东城门的家里，见过母亲和叔叔，吃喝后休息，不必细述。

第二天，张腾云让那几个士兵在家休息，带着鄂友三去毡房沟拜会清虚道长。

张、卾二人一路走来，远远就听到庙中传来的晨钟悠扬。转过屏风似的小山包，就瞭望到晨光中庙顶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庙的周围仙气缭绕，一派祥瑞景象。走到庙门前，就看到清虚道长领着两个徒儿空谷和紫竹在晨练。

清虚见到张腾云，十分高兴，连忙招呼二人到西厢房坐定，紫竹小道童奉上香茶。得知孙小辫已经离开此地云游四方，张腾云叹了一口气，接着介绍鄂友三与清虚道长认识。

鄂友三对清虚道:“腾云多次跟我说起道长乃世外高人，通晓天、 地、人间诸事，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望道长就当今时事，指点迷津。”

清虚笑道:“僧人不解红尘事，道士岂知世间情。老朽乡野村夫，孤陋寡闻，不敢妄言。”

张腾云道:“兴周八百年的姜子牙，三分天下的诸葛亮都是出家人，道长何必过谦。当年您给我和几位弟兄预测未来，都一一应验。 我认为师傅您就是当代的李淳风，再世的刘伯温，今天友三既然讨教， 您一定要不吝赐教才好。”

清虚沉吟半晌，颜色凝重道:“腾云不可妄言。李淳风虽然为道士，人家精通文学、算学、天文、地理、历法、阴阳之学，所著《乙已占》和《推背图》为唐后历代未能超越之神作。贫道研习数十载，未解十之一、二。”

张腾云频频点头。清虚喝了口茶，稍作停顿后又说:“当今乱世， 民不聊生啊。就以咱们武川为例，最祸害百姓的当然是日本人了。帮 着这些东洋鬼子助纣为虐的还有靖安军和伪蒙古军。靖安军的主力实 际是日本人在东北出生的后代，伪蒙古军是日本扶持的德王组建的军 队，他们打着蒙古自治的旗号，实际上被日本关东军操纵，为日本侵 华效命。县城就驻扎 300 多日本人和 500 多伪蒙古军。厂汉木台的 陆合营也驻扎不少伪蒙古军。

“他们还成立宪兵队、警备队、特工队、警察等各种兵员分布在全县大一点的乡镇，咱们乌兰不浪也一应俱全，这些兵痞明抢暗刁，比土匪还坏，百姓不堪其扰。

“抗日将士都成了日伪军的了眼中钉，一旦知道在哪里，就实行 所谓的‘三光政策’， 腾云的那位叫郭怀翰的好友，他们村被日本 人烧成了一片废墟，当地有一句传言:‘后湾出了个郭怀翰，烧得剩 下个大门扇。”

鄂友三就对张腾云说道:“咱们都去后套整编，郭师长还不知道他家遭此大难，也不知道家人伤亡情况如何。”

清清虚道长捋了捋胡须道:“ 罪孽啊!肯定遭受荼毒的不少， 据说把离后湾二里的大石头湾也给全烧了。”

张腾云听后恨得咬牙切齿，说道:“这些日寇真是灭绝人性，丧尽天良。烧杀掳掠无所不为。他们趁咱们去后套整编，在咱的老家横行无忌。盼望咱中国人齐心协力，把这些豺狼赶回东洋，咱们才能过太平日子。”

清虚说:“老百姓中传说在井儿沟、得胜沟、李齐沟一带开进了 ‘大青山抗日游击支队’，这支部队人数 2000 多人，由李井泉和姚 喆带领，是属于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这支队伍军纪严明，对老百 姓秋毫无犯，袭击陶林，攻克乌兰花，给了日寇沉重打击。看来下一 步后山地区抗日，主要靠这支力量了。”

鄂友三反驳道:“道长此言不妥，抗日主要靠国军，共产党的军队兵微将寡，喊喊口号还行，难当重任。”

清虚看了一眼鄂友三道:“共产党八路军抗日功不可没。林彪指挥的平型关大战举世瞩目，振奋国人。蒋委员长也提倡国共合作，承认共产党的合法地位。大敌当前，共御外侮是全国人民的共同意愿。这位卾施主不可固执己见，党同伐异。”

鄂友三听后，心中虽然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多谢道长指点。”

清虚见鄂友三并未对他的批评表示不满，心中释然。就又侃侃而谈:“当前武川有三个阵营，一个是日军和伪蒙古军、伪警察、靖安军，势力较大;第二个是共产党的‘大青山抗日游击支队’，兵力确实较弱，但军纪严明，对老百姓秋毫无犯，定然越来越强。你们国军的游四师是第三个阵营，要不是刚被日军击败，确实兵多将广。所以你们急需重整旗鼓，以利再战。日寇和日伪军貌似强大，但失道寡助， 多行不义必自毙。咱们只要把第二个和第三个阵营联合起来，国共合 作，上合天心，下顺民意，万众合力，定能成功。

张腾云和鄂友三听了清虚对时政的分析，十分佩服。诸葛亮未出茅庐便知三分天下，这位清虚身居乡野，也能洞察秋毫。

鄂友三又对清虚道长说道:“我这个人从小在教堂长大，没有别 的牵挂。但两年前回绥远时把发妻和未滿周岁的女儿丢在了四川重庆。 整天牵肠挂肚，实在是放心不下。大师给测算一下，她们娘俩现在何 处，境况可好?”

　　清虚道长让鄂友三说说这位女子的生辰八字以及其他相关情况， 鄂友三表情凝重，神色黯然，长时间沉思不语，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三十余年的经历，象放幻灯片一样从脑海闪过......

鄂友三 1911 年 11 月 19 日(清宣统三年九月卄九)生在萨县 沙尔沁村，其生父叫郭老根，家境贫寒。当鄂友三呱呱坠地时，家中 已有三男二女。鄂的姥姥心疼女儿的辛劳，耽心这一家人的衣食，就 果断作出决定:“扔了吧!”

郭老根看着这个刚出生的小东西，圆圆的脑袋上已经有黑黑的头发，两只眼睛虽然没有睁开，上面的两道浓眉象墨染的一样。小嘴红得象一粒熟透了的樱桃。两只罗汉大耳垂在腮边，胳膊和胖腿象白萝卜一样上下翻动，哭声响亮，十分健壮。心中实在不忍心丢弃这一幼小生命，但考虑到自家的境况和岳母的决定，自己无力持家，愧为人父。不得已从炕上拉过自己的破棉袄，把这个婴儿包裹起来，假装去丢孩子，走出了家门。

村东老杨家的儿媳只有一个女娃，说不定收养一个男娃。敲开门一问，人家不要。

村西老朱家的儿子成家已经三年，并无生育，说不定能收养这个娃，开门一问，人家说最近怀上了，也不同意收养。但告诉他天主堂鄂必格的太太人称鄂师娘，主持操办一所育婴院，专门收养附近的弃婴。这个鄂师娘待人和气，对小孩子的关心更是无微不至，让他把婴儿送到那里去，肯定是一个最佳选择。

郭老根步行三里路，把孩子抱到了天主堂的育婴院，恳求卾师娘 收养这个孩子。鄂师娘说:“天主的圣言是生命，天主的法律赐予我 们生命，这个生命对世界都是有益的。(不容易听懂)爱惜生命、维 护生命是我们首要的信条，你放心吧，我们会善待这里的每一个孩子， 因为我们遵守天主的法律!”

郭老根放心地回到家里，对岳母说:“丢到山里了，他已经不会动了。”这样一说，全家人以为这个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在心里给他划了句号。

这个孩子聪颖伶俐，很讨教堂人喜欢。鄂必格给他取名鄂在平(育 婴堂的孩子大都随了鄂姓)。从偏关来的胡运来已经成为教堂的牧师， 比修士高一个等级，在教会和社会上均有一定威望。运来夫妇也十分 喜欢鄂在平改名，给他改名叫鄂友三，常让女儿慧荣和他一起玩耍。

寒来暑往，光阴似箭。鄂友三在教会办的小学上了学，一同读小学的有胡慧荣和贺维荣等四十多个孩子，胡慧荣比友三大一岁，贺维荣比友三小一岁。因为卾友三除了功课学得好，同时身体健壮，性格豪爽，是个“孩子王”。这两个女孩子就常常跟在友三身边，以为这样就有了“靠山”，在同学中间很有“面子”。

然而，有一天课后，这两个女同学却被五个高年级学生堵在教堂 后的过道里打了。鄂友三赶到时，她们俩人披头散发蹲在墙角哭泣。 鄂友三见状怒从心头起，立即冲向这五个人中间和他们撕打在一起。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一人难战五人，更何况人家大了几岁，身强力壮， 不一会儿卾就被打翻在地，头上几个伤口流血不止。幸亏胡运来经过此处，才对那五个学生进行了批评，给卾友三包扎了伤口，扶到他家养伤。

鄂友三是为了胡慧荣和贺维荣才奋不顾身打架的，尽管惨败，但 在胡慧荣心中更觉得他勇敢正直，胆量过人，有男子汉气概。贺维荣 也对鄂友三的好感增加了几分。在鄂友三住在胡运来家养伤的几天中， 胡慧荣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喂饭倒水，清洗换药，俨然是一个细心的 大姐姐。在卾友三熟睡时，她坐在枕边注视着他英武的面容，情不自 禁地伸手去撫摸，直到鄂被摸醒，睁开眼看着她，她才红着脸要走开， 这一情景恰好被胡妈妈看见。

卾友三小学毕业后，就给这个教堂放牛打杂。两年之后，鄂必格和胡运来不忍让他荒废学业，又把他送到归绥中学(现呼市一中)读书，卾友三所在班级为十七班，他的各门功课全为优等，尤其是体育和音乐也出类拔萃。体育方面打篮球，单双杠动作娴熟，跳高跳远也超越其他同学许多。此外还会拉胡琴、打扬琴、吹枚，晚会上唱晋剧也获得满堂彩。

1931 年，学校准备推荐他到黄埔军校学习军事，鄂友三把这一 情况告知他的“家长”鄂必格和胡运来时，大家都十分高兴。只有胡 慧荣偷偷地流眼泪。胡妈妈早就看出了慧荣的心事，就和胡运来商量 让慧荣和友三订了婚，并给准备了足量的盘川资费，随同友三一齐去 南京上学。这样一来，胡慧荣破涕为笑，教堂人皆大欢喜。只有贺维 荣心里暗自伤悲，闺蜜如愿以偿，自己的终生大事何处着落?无事时 把一曲二人台小调“尼姑思凡”反复吟唱:

一更里小尼姑闷坐禅房，

手拿上小木鱼独自悲伤，

落了发去修行千辛万苦，

最可叹是呀难寻少年郎。

............

你好比姜太公稳坐钓鱼台，

我好比金翅鱼顺水流将来。

鲤鱼不上你的金钩钓，

摇头摆尾永不回来。

尽管修女与尼姑修行方式大不相同，但她们的苦闷大体相似。贺维荣强颜欢笑，送走了闺蜜胡慧荣。

胡慧荣和鄂友三坐上火车，铿铿锵锵，一路狂奔，三天后到达龙盘虎踞的六朝古都——南京城。鄂友三上的是黄埔骑兵第九期，胡慧荣上的是南京医学专科学校。

1935 年，卾友三已经在黄埔留校任教，担任少校助教职务。就 和胡慧荣在南京成婚，一双情侣终成眷属。

　　1937 年 11 月，鄂友三随国民政府迁 都重庆，12 月胡慧荣千里寻夫，搭乘轮船 到达重庆。此时她已经怀孕足月，日军飞机 对重庆狂轰滥炸，胡慧荣腹痛难忍，在枪炮 声中躲进一片麦田里，诞下了女儿胡波。

1938 年，迫于日寇侵华日益猖獗，绥 远省党部主任潘秀仁亲自南下，招募将才。 鄂友三积极响应，欣然应征，辞去了军校职 务，丢下妻子女儿，回到了故乡绥远。

当时绥远的自卫军编有 8 路，东有郭熙 智、李维业;南有郭长青、乔汉魁;西有高理亭、王有功;北有郭怀 翰、王德保。回到绥远后，黄埔校友郭熙智邀请他去陶林卓资山一带 共同抗日，鄂友三却听从上级安排，在王有功的三路军任了参谋长。后套整编后，又调到郭怀翰的四路军和邱明星一起任副师长。

兵败春坤山，鄂友三心情十分郁闷。见清虚道长询问，就将这几年的情况扼要介绍了一番。

清虚听后，沉思良久，轻声说道:“夫人与令爱安好无恙，不必挂怀。我观施主绝非寻常之人，英武才俊，风流倜傥，二年之内必有另一贤淑善良女子陪伴身边。”

卾友三又问自己的流年运气及命运走向，清虚问过其生辰八字后 说道:“老朽之言，并非确切，可当茶余饭后戏言听之。卾施主前世 乃为青山一豹，强悍豪狠，与封神榜所写申公豹命相雷同。依你八字 算来，庚辰年戊寅月将有一劫，但施主戎马倥偬，难免经难历险。申 公豹失首尚能还生，施主只要临危不乱，亦可转危为安，劫后重生。 此后应顺风顺水，前程辉煌。不过一旦发现豹垂崖下，就要止戈藏弓， 谨记为上。”

鄂友三听得似懂非懂，知道“仙家”之言，藏头隐尾模棱两可，动不动就“天机不可泄露”，继续追问也不会有明确答案。把自己和封神榜恶人申公豹相提并论，更感不悦。只是碍于情面不好驳斥隐忍不言了。所幸明确得知妻女安好，心中也觉释然了。

这才是:

走南闯北足踏坎坷路，求神问卜心系患难情。

闻听好运自然心欢悦，忠言递耳哪个愿意听?

第十九回

驻圪妥游四师扎营

回后湾郭怀翰忆旧

诗曰 :

劫后余生觅故知，残垣断壁访桑梓。

卧薪尝胆不移志，厉兵秣马斩匪夷。

张腾云和卾友三急着寻找失散的弟兄，并没有在西乌兰不浪长时间停留，第三天就领着那十来个士兵向南出发，打听游四师散兵的下落。

西乌兰不浪和头号村仅有二里远，进头号村见了一个姓傅的村民， 张腾云也认识，就向他打听看到赵淑普没有，这位村民说没有看到他 回来。他们就继续南行。

没有走出多远，就见三五成群的人匆匆匆忙忙由万城店村向跑 来。看到张腾云他们骑着马背着枪，又吓得穿过庄稼地向西边的沟中 跑去。张腾云打马追上去问一位老汉为什么逃跑，这个老汉结结巴巴 地说:“夜儿个村里来了十几个当兵的，穿着和你们一样的军装，他 们抢了我家的粮食，杀了我家的鸡，还对我家儿媳妇动手动脚，还说 不听话就要我们的命，我们害怕，就跑出来躲躲。”张腾云说:“大 叔不要跑了，我是乌兰不浪的张腾云，你跟我回村去，我给你们作主。” 老汉早听说过张腾云的大名，知道他功夫好，心肠好，又当了大官， 十分高兴，就吆喝乡亲们跟在张腾云的马后返回万城店村。

进村后，老汉就告诉张腾云说:“那群当兵的就住在当村的刘家， 那个有二门洞的院子外拴着几匹马，你们去那里就能找到他们。”张 腾云、鄂友三就领着十来个士兵向这个院子走去，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嘻嘻哈哈的说笑声。鄂友三大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赶快出来答话!”

屋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走出一个瘦小的军人，他看了看卾、张二人及身后的士兵，脸上呈现出惊讶的神色，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鄂师长，张主任，游四师三团二连连长刁良才向您报告，春坤山失散后我和弟兄们寻找部队来到这里，人地两生，不想遇到二位长官，太好了，望指示。”

张腾云听村民说后就猜想一定是游四师的散兵在这个村捣乱， 不想还有一位连长在这里相遇。就正色道:“你们向村民讨要些吃喝 是出于无奈，为何还出现欺男霸女的丑事?是谁干的?你给我把他叫 来!”

这位刁连长从屋里揪出一个獐头鼠目的士兵，鄂友三喝道:“叫 什么?哪里人?”这个人回答:“长官，俺叫王焕，陕西榆林人，现 任三团二连一排排长。”鄂友三怒斥:“你干了什么坏事?”王焕说: “我睡了一个娘儿们，咋了?”鄂友三大怒道:“狗东西，违反军纪 还嘴硬，把这个畜牲绑了，村口正法!”

刁良才和张腾云身后的几个士兵七手八脚把王焕绑了个结结实 实。鄂友三又命令屋里的士兵出来，连同和他们一起来的十几人一共 有 25 个骑兵，一起整队来到村口大井旁宽阔处，让刚才那位老者把 村民叫出来，张腾云大声说道“大家不要害怕，我们是国民革命军骑 兵游击第四师的官兵，我们的任务是消灭日寇和土匪。对于部队内部 个别伤害老百姓的害群之马，决不姑息。昨天这个叫王焕的东西公然 违反军纪，调戏良家妇女，现在就地正法!”

张腾云身后的两个士兵把王焕推到村外河床边，一枪爆头，脑浆四射。

士兵们个个惊悚肃立，村民中胆大的带头叫好。

鄂友三和张 腾云带领这二十 多个骑兵继续寻 找失散的队伍。 走出十五六里， 就到了一个较大 的 村 庄 —— 圪 妥。这个村子周 围环山，中间低凹，有点像当地人用白面或荞面加工的一种面食“圪 团儿”，也象一个缺了一边的银元宝一样，所以得此村名。也或许是 个蒙语“格图”之类。进村之后，张腾云就去他那几年认识的一户叫 武占义的人家叫开了门，让官兵们进来喝水休息一下，顺便向武占义打听见没见有当兵的来过这里。

武占义一边招呼众人喝水，一边对张腾云说道:“当兵的来了好多，但是没有进村里来，放羊的看见过他们，大概有上百人，他们有的住在村外的一个羊场，还在一部分住在了庵窝子里。好象要长期驻扎的样子。一会儿我领你们去找。”鄂友三和张腾云听后心中大喜。

武占义也牵出一匹马骑上，领着鄂、张等二十多犋骑马向村南走去。羊场和庵窝子位于圪妥村南的大山沟里，山路曲折，沟沟岔岔很多，即使当地人也不容易找到。当地人都知道，所谓“羊场”，就是在水草茂盛处盖个简陋的房 屋供羊倌居住，用桦树梢扎个围栏圈羊，是养羊人“倒场”用的地方。 而“庵窝子”就是在一处悬崖下边挖个山洞，外面再接上一个茅草房， “一厅一室，”一明一暗供人居住。

羊场和庵窝子距离圪妥村差不多有 10 里，一行人骑马走了大约 半个钟头，武占义就把他们带到了这个“庵窝子。”

　　最先看到的是几个士兵在庵窝前饮马。然后就看见庵窝子前有几个人在站着说话。张腾云立即认出这几个人中有郭怀翰、赵淑普、白廷元以及史建福和王德、杨占山两个警卫。

张腾云立即兴奋地大声喊了起来:“噢噢，你们好!”，扔下马

跑去和郭怀翰抱在了一起。这正是:

离别虽数日，宛若隔世逢。

黄沙染征袍，白发现双鬓。

历险人还在，相拥四目红。

路遥知马力，战场见真情。

大难不死，劫后重生。几个人都热泪盈眶。各自述说了春坤山失散之后的情况。谈到郭棠和张汉琏几位至今下落不明，心情都十分沉重和低落。

郭怀翰说:“当务之急是召集失散的弟兄，接下来就是与日寇和伪军展开游击战，成立自己的地方政府。这几年我们在后套期间，日寇相当猖獗，并且在各乡镇安排了他们的爪牙，百姓受了不少苦，我们回来了，就要维护地方的安宁，保证老石姓的正常生活。”

张腾云说:“日寇真是惨无人道，对郭师长更是恨之入骨，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的老家后湾村被他们烧得干干净净了。”

郭怀翰听了，立即大惊失色。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后才说:“日本鬼子犯下的滔天罪行，咱们一定要让他们偿还!国恨家仇，统统要报!”

大家又讨论了一下现在的工作重点，最后郭怀翰宣布:“当前的 工作重点第一点是尽快把失散的将士们召集起来，展开游击战争;第 二点是尽快与上级取得联系，争取人员和物资方面的支持;第三点是 在各乡镇设立我们的工作组，筹集军费与给养。赵参谋长带领 50 人 向东边纳令沟一带看看，白主任带 50 人去北面百灵地找找，在召集失散将士的同时 让各地伪保甲长 给我们筹集些粮 草，解决燃眉之 急。其余的人带 领士兵们在这附 近挖盖几个庵窝子供大家遮风挡 雨。到村里找一些富裕的人家筹集粮食，咱们暂时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下一步再作打算。”

　　第二天早上简单吃过早饭，赵淑普和白廷元各自带领人马向不同方向出发。张腾云和刁良才等人又返回圪妥村找到武占义，向乡亲们 借了一些铁锹、镐头之类的工具，返回庵窝子让杨占山和王德带领弟 兄们挖山洞，他和郭怀翰、卾友三领着 5 个护兵向后湾出发，看看日 寇把后湾村糟蹋成什么样了。

郭怀翰心情十分低落。刚进村庄，就看到全村都是断壁残垣，人声皆无，一派凄凉的景象。一条瘦得皮包骨的大黄狗远远地低声吠叫了几声，又胆怯地试探闻嗅着慢慢靠近，认出是郭家主人后，忽然扑到郭怀翰身上，发出凄厉的哀鸣，摇尾乞怜。郭怀翰泪眼婆娑，掏出半个馒头喂到它嘴中，这条黄狗狼呑虎咽吃了下去后，又领着这一行人向一处院落走去。

这是一处有七十多间房的大院。有偏院两处、后院两处，前院十分空旷，屋顶已经全部坍塌。

门洞口的一扇红漆门板足有五寸厚，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难怪这里的人们说:“后湾出了个郭怀翰，烧得就剩个大门扇。”

郭怀翰无心再看，坐在门口的一块抱鼓石上陷入沉思与自责。

郭怀翰的先祖郭滿仓携两个儿子郭观音锁和郭二银锁由山西迁徙到口外，在克连沟营盘湾村(如今后湾村)落脚谋生。起先就是一个 挑担子做小买卖的“货郎”，靠卖一些针头线脑、糖果日杂逐渐积攒 一些财富，以后一代比一代强。到他爷爷这一辈，已经有 40 多顷水 浇地，200 多头牛 2000 多只羊，在后山地区小有名气。爷爷膝下生 有五个儿子。大伯叫郭存发，父亲郭存福排行老二，是郭家总掌柜， 不幸英年早逝，三十六岁就被土匪绑票，在前湾打死。郭怀翰和兄长 郭怀都及妹妹郭怀玉(小名老女子)全由几个叔叔培养照顾。郭怀翰 和三叔郭存生的儿子郭怀山、郭怀府都多年读书，是当地少有的“识 字人”。四叔郭存财掌管归化城、萨县、包头的大小买卖，有义和堂、 善和堂、成和堂等字号都做得有声有色，名气很大。他儿子郭怀程(小 名郭贵小)娶妻梁胡椒，也在归化城居住，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取名 郭兰伴，现在应该有十六岁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夫婿，成了堂兄贵 小子的一块心病。五叔郭存地掌管各村的油酒缸房和农牧业生产。郭 氏家族家大业大，哪想到祖辈创造的基业却在自己手中付之一炬损失 大半，怎不使人痛心!

自己任城防团长时，虽然也消灭了一些零星土匪，对维护社会治安做了些工作，但遇到象杨猴小之类的悍匪，却听任其为非作歹，束手无策。这次带领游四师回师武川，又遭遇日寇截击，损失惨重，恰似关云长败走麦城，又如楚霸王“愧见江东父老”。自己的老家克连沟的村庄又遭日伪军如此荼毒，怎不使人怒发冲冠，义愤填膺!国恨家仇，何时能报?

也不知道家人伤亡情况如何?好多亲属都在日军占领的归化城宽巷子居住，应该无事。但妻子和妹妹都住在这里，现在去了哪里?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忽然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废墟中跌跌撞撞走来，一头扑在郭怀翰脚下放声大哭。郭怀翰一看，原来是自己家的一个老家人，也是老丈人:三姨太的父亲——卢忠。

这卢老汉的父亲就是郭家的长工，由于老实厚道，深得老掌柜的信任，就让他们全家都在郭家大院居住。这老汉从小就给郭干活儿， 机灵又勤快，长大以后就带领长工们出工收工，春种秋收，俨然是半 个当家人。他的儿子卢小能一直是郭怀翰的贴身护卫，鞍前马后，服 侍十分周到。后来又在二太太的主持下，把自己的女儿小娟给郭怀翰 做了姨太太，他也攀高结贵，成了郭怀翰的老丈人，关系更近一步了。

由于从小就以叔叔称呼卢忠，成亲后也没有改口。郭怀翰忙把卢老汉扶起坐在台阶上，询问起家人们的情况。卢老汉说老女子提前去了大腮汗姨妈家走亲戚幸免于难，但是老夫人和二太太和家族中其他四人在这场灾祸中没有跑掉，全部惨死在日本人的手里。尤其是二太太害怕落在日寇手里受辱，毅然决然撞墙自杀。族中其他四人都是葬身火海，惨不忍睹。卢老汉央求其他长工和邻居们已经把他们安葬在郭家祖坟。

郭怀翰听后泪如泉涌。他的大太太过门后和他一起生活不到两年， 十月怀胎临盆难产就撒手人寰。二太太娘家是碌碡湾栗家，娶过家门 后，虽然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但是夫唱妇随，恪守妇道，孝敬公 婆，体恤下人，与家人和邻居和睦相处，十分贤惠。四年之后，见没 有怀孕迹象，执意让他娶了卢老汉的结巴闺女为三姨太。这个三姨太 虽然有点口吃，但性情直爽，与家人相处得倒也挺好。就是爱多嘴多 舌，结结巴巴地让人心烦。这次后套整编，二太太坚持不肯随军西进， 要在家操持家务，想不到竟落得如此下场。

郭怀翰一行人随卢老汉一起到了郭家祖坟。看了看新添的六个坟包，大家垂首默哀一阵。由于没有准备香烛烧纸，就牵马走回，郭怀翰对卢老汉嘱咐了一些事情，放下些银两后挥泪告别，骑马向大腮汗奔去，看望胞妹怀玉。

到了大腮汗姨妈家中，郭怀玉见到兄长，顿时泪如泉涌，梨花带雨，与兄长抱头痛哭。长长的睫毛颤动不已，泪水像断线之珠顺着白皙无瑕的两个脸蛋不断流淌。

怀玉说起话来绵言细语，燕语莺声。虽在哭诉悲情，但言语间知书达理，温柔恬静。

她说:“妈妈一辈子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妹三个拉扯成人，我们 没有在妈妈面前尽一点孝道，她老人家就这样走了，每天想起来，我 就心如刀搅。二嫂那么好的一个人年纪轻轻的把你丢下，你今后有谁 照顾?小娟嫂子虽然善良，但是她风风火火的性格，不仅不能照顾你， 还得你照顾她，二哥你今后的日子不好过呀。”说着又哭了起来。

郭怀翰小心地安慰妹妹，告诉她在姨妈家暂住一段时日，得空时一定送她到归化城三叔那里。

卾友三仔细打量怀玉，见这个姑娘大约十七、八岁，脸如白玉，颜若朝华。虽然不施脂粉，也难掩美貌容颜。服饰虽然朴素，但更显得淡雅庄重，实在是从未见过的雅致俊秀的山村佳丽。从刚才说的一些话中可以看出她知疼知热，关心兄长比关心自己还重，是一个知冷知热的贤淑善良之人。

郭怀翰和姨妈说了一阵家常话，问询几个表弟的状况，又对姨妈连声道谢，放下一些银两，嘱咐姨妈照顾怀玉。

姨妈和怀玉招呼鄂友三、张腾云及那 5 个护兵吃饭。怀玉见鄂 友三不住地盯着自己看，也看了鄂友三几眼，羞涩地扭过头去。这正是 :

秋波暗送情窦开，桃花初放香满腮。

瘦腰如柳随意摆，春心驱走还复来。

吃过饭之后，郭怀翰等一行人就打马向圪妥庵窝子进发。傍晚时分，路过大面沟时，望见在一个山沟里有一伙人点火烧烤着什么，旁边有十来匹马正啃食着沟边的青草。

郭怀翰一行 7 人打马来到这个山沟沟口，火堆旁的士兵立即拿 起了步枪，瞄准了他们，郭怀翰见他们也穿着同样的军装，并不害怕， 大声喊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咱们应该是自己人，不要开枪!”

‍ 郭怀翰有个特长是喊声特别大，西沟救父时，一声断喝，群山呼应，土匪丧胆。

喊声刚停，就见一人边喊边朝郭怀翰跑来，口中大叫:“师长，我是邢守忠啊!”

这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历尽艰险兄弟在，

无意之中逢旧部。

第二十回

东伙房夹击日寇

井尔沟面见司令

郭怀翰领着邢守忠和宋荣贵等十个战士回到圪妥庵窝子后，心情 还是十分郁闷，国恨家仇，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当天晚上，为给 失散后又归队的弟兄们接风，从圪妥村搬回一坛子烧酒，炖了两只鸡， 烩了一锅肉菜，大家喝起了酒。

每人一碗酒下肚后，郭怀翰想到自己的境况，和败走华容道的曹 操十分相似，原本 1400 多人的队伍，现在剩下区区不足百人。不由 大哭起来说:“可恨的东洋小日本，占我国土，烧我家园，我郭某但 凡有三寸气在，就要和他们血战到底!”

张腾云平日里性格沉稳内敛，但今天被郭怀翰的情绪感染，再加 上喝了一大碗烧酒，也不由地唱起了精忠报国鄂王岳武穆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眼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 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

大家酒兴上来，齐声叫好。郭怀翰说 :“改成日寇肉，日寇血!” 在郭怀翰的带领下，众人齐声朗诵“壮志饥餐日寇肉，笑谈渴饮日寇 血!”，这句话居然喊了五遍，每人都酩酊大醉。邢守忠虽然听不懂 他们“文化人”的诗词，但最后一句能懂，也跟着喊“童子鸡炖日寇 肉，小坛渴饮日寇血”!

在庵窝子期间，郭怀翰因各种原因，心里的疙瘩解不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郭怀翰得的是心病。一个原因是部队惨败，家破人亡。但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抗日自卫军的军饷没有着落。

郭怀翰领导的自卫军四路军——游四师是一支民间武装，因为 没有粮饷补给，需要从老百姓中征集钱款物资，但后山地区自然条件 比较差，人口也少，经济落后。老百姓生活艰难，除了要面对日伪的 横征暴敛，自卫军、大青山抗日游击支队也要征收物资。另外自卫军 的抗日活动也往往招致日军的凶残报复，当时后山流传着这样一句民 谣 :“后湾出了个郭怀翰，烧得丢下一个大门扇;榆树店出了个愣根厚， 烧得留下一棵大榆树。”老百姓有老百姓的朴素生存哲理，上面这句 顺口溜的言外之意，就是郭怀翰、史建福这些民间抗日首领，并没有 给家乡带来好处，而是带来了灾难。后山地区更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 “自卫军，害人精，要米要面愁死人......”。

郭怀翰领导的武川县民间抗日武装，并不被人们理解，一直背着骂名。这么个衣食无忧的财主人家子弟，这么个一代英豪，不被人理解，得不到支持，看不到抗日的前途，心里的疙瘩解不开，就这样被各种连续的重击打垮了，时不时的得病卧床休息。恰好他身边有个洋烟鬼，人们叫这个人“起洋坛”(“洋坛”，即“洋瘫”，指那些因为抽鸦片烟导致一蹶不振的人)，为了自己能抽两口，就怂恿郭怀翰抽开了大烟。

郭怀翰抽洋烟时，起洋坛就把生烟膏放在烟灯上烘烤，然后再把经过烘烤的烟膏揉搓成绿豆大的小球，这就是“烟泡”，把烟泡装在烟枪里，枪斗靠近烟灯，郭怀翰斜靠在枕头上，“起洋坛”帮他用签子捅烟斗的进气孔。抽几口烟，喝一杯酽茶，好象当时能缓解痛苦的心胸和病情，事实上只是暂时的麻醉。

话分两头。却说赵淑普带领 50 名骑兵去纳令沟一带寻找失散的 官兵。他们策马扬鞭由圪妥村出发，一路顺风，经过公忽洞、大东沟到了任家圪塄。

任家圪塄村前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大河槽，河槽的东边紧接山脚有一片约半里宽的平地，村庄依山而建，房屋都建在这一狭长的“圪塄” 上，由于任姓家族人口众多，故村名叫做任家圪塄。

赵淑普想到小时候跟他一起在毡房沟习武的一个朋友叫任德仲的就住在这个村庄，就打算去拜访一下这个朋友。正好已经晌午，大伙也应该打个尖休息一下，马匹也该饮一饮，吃点料了。

村里突然出现这么多骑兵，村民们纷纷开门观看，猜想这是什么部队?会不会抢夺粮食财物?见这些当兵的只是在井边饮马，并没有闯入院落，才稍微安心一些。

打听到任德仲的住处之后，赵淑普单独走进他的院门，任德仲正在院子里收拾农具，忽见走进一个军官，十分诧异，一时辨认不出是谁。赵淑普看任德仲个头虽然长高不少，但还是小时候的模样，高鼻梁，大眼睛，尤其是下巴上的一颗痣十分醒目。就说道:“德仲，不认识我了?我是赵淑普啊。”

　　任德仲还是那么热情爽朗，丢下农具，上前把赵淑普拉在家中。 得知井边还有 50 个士兵休息，赶快让妻子叫上隔壁的几个妯娌姐妹熬稀粥、烙饼子。

赵淑普简要介绍了这几年自己的一些情况。头几年主要以文职为主，先后任武川教 育局办事员和绥远省政府设计员，其间还考 入中国大学法律系就读，“七 . 七”事变后 投笔从戎，参加了自卫军，在陶林一带进行 抗日活动，现在是游四师上校参谋长。这次 出来，主要是要寻找春坤山兵败后失散的将士。

任德仲见赵淑普真诚相待，也就毫不隐瞒地介绍了他的情况，把他这几年的坎坷经历讲给赵淑普听。

任德仲说:“1935 年秋，我被抓了壮丁，关在归绥的小校场受训。 吃不饱，睡不好，还挨打受气。到了冬天，我们这批壮丁 300 多人 被押上火车，不知要送到哪里。火车一开，敞篷车上的人被冻得瑟瑟 发抖。我想不等到外地当了炮灰今天晚上就得冻死。火车开到旗下营 附近的一个山洞之前，我发现突然慢了下来，就趁人不备，抓住车帮 子跳了下来，虽然摔了个大“马趴”，站起来走了几步，发现腿脚没 有摔伤，就顺着大青山脚向西奔走，以后又从沙尔沁大沟上了后山， 回到了家里。

“这几年我参加了八区战地动员委员会(简称“动委会”)，加

入了中国共产党，任游击队队长，和曹文玉、郝秀山等人一起进行抗日和支前工作。我们的司令部在井尔沟、得胜沟一带，前几天李井泉司令给我们开会，谈到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问题，要求我们要和自卫军将士团结一心，互通有无，共同抗日。杨植霖还说让我们多联系自卫军的人，今天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带你去见见我们的首长，你觉得怎么样?”

赵淑普听了以后很是高兴。他清楚地知道，1936 年底发生了“西 安事变”之后，张学良、杨虎城进行“兵谏”，在中共中央和周恩来 等人的努力下，蒋介石接受了“停止内战，联共抗日”等六项主张。 1937 年 9 月，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 言》，指出了团结御侮的必要性，标志着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的正式 达成。八路军、新四军在中共领导下同国民党军队共同进行抗日战争。 今天任德仲邀请去见共产党领导的大青山抗日游击支队司令员，当然 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将士们吃了烙饼喝了粥，精神抖擞，跟着任德仲向井尔沟进发。

队伍向东南方向走出 20 多里，走到东伙房附近时，忽然望见从 北边大阳坡的沟下窜出一队日本人，看样子也有 50 多人。他们骑着 高头大马，还拉着一条大洋狗，来势汹汹。不过这群家伙显然并没有 发现从西侧接近的游四师战士，继续向东南开进。赵淑普命令部队不 要出声，准备战斗。看到日军也是朝井尔沟方向前进，任德仲对赵淑 普说，估计是来袭击井尔沟司令部的，既然咱们撞到了，就让这些鬼 子见鬼去吧。赵淑普一声令下，50 名骑兵追到敌后一齐开枪射击， 密集的子弹象飞舞的蝗虫一样撒向敌群。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倒 下了十几个。这时候一个右手提着军刀的头领吚嘿哇啦地喊叫着，日 军调转马头也向后进行还击。双方进入相持阶段。不分胜负。

枪声惊动了在不远处操练的八路军战士。他们立即顺着枪声向西边奔来，看清楚是一群日寇背向他们在向西开枪，战士们就果断地进行射击，这些日本人被前后夹击，腹背受敌，吱哇乱叫。两侧都是大山，无处可逃。大部分都成了枪下之鬼。

游四师和八路军共同清点战场，发现被消灭的日寇 43 人，俘虏 5 人。打死军犬一只，缴获枪械 50 支，战马 48 匹。俘虏中有一个 是叫井泽的小队长，此人之前在可镇周围祸害百姓，干了不少坏事， 臭名昭著，十恶不赦。赵淑普带领的游四师战士仅有 5 人负伤，本次 遭遇战大获全胜。

八路军将士回到了前面不远的得胜沟，留下了部分战利品，任德 仲带着游四师将士，押着 5 个俘虏继续向井尔沟进发。

井尔沟，东靠摩天岭，西邻凤凰山，北倚白道梁，南边是海拔 2000 多米的孟不浪梁。山势险要，怪石嶙峋，桦林茂密，易守难攻。 中有抢盘河河水终年不断，附近有万家沟、李齐沟、骆驼场等地均可 驻兵。

一路走来，只见顺抢盘河两侧的沟沟岔岔里挖下了许多窑洞，搭起好多窝棚。任德仲介绍说，这都是当地群众和八路军战士共同修筑的营地。大青山抗日游击支队的战士们就在这里休息和操练，并守卫司令部的安全。

赵淑普跟随任德仲边走边看，傍晚时分，到了井尔沟村。

任德仲和哨兵打过招呼，就把游四师的将士带到李井泉司令住的窑洞前休息。他进窑洞向首长报告。

停了一会儿，就见任德仲领着三个人从窑洞里走了出来。中间一位穿着一身八路军旧军装的大个子，高鼻梁，大眼睛，厚嘴唇，就是李井泉司令员。他是江西省临川人，曾参加南昌起义和长征，后来任中国共产党川西党委第一书记，近年来率部由晋北挺进绥远，任大青山骑兵支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李司令身旁走来的是姚喆，刚毅冷峻，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 湖南邵阳人。现任八路军 120 师 358 旅参谋长兼骑兵支队副司令员。

跟随在二位司令旁的是绥远本地人，出生于土默特什报气村的杨植霖，由于积极参加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活动，曾被国民党逮捕，在绥远监狱三年，关押期间曾得到过于存灏院长的关照，出狱后继续从事地下革命活动，现任绥蒙游击大队政委。

三位领导一一与赵淑普和前排站立的游四师战士握手，然后，关押李井泉司令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讲话，简明扼要，铿锵有力。李司令说:

“游四师的战友们你们好!你们辛苦了!

“今天，你们和骑兵支队的战士们消灭了井泽带领的 50 名日寇， 在此向你们表示祝贺!”

“国共第二次合作，促成了全国人民空前的大团结，促进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为抗日战争的胜利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去年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毛泽东、王稼祥、贺龙、杨尚昆曾指示我们要和于存灏先生团结一致，所以，在绥远地区，我们共产党领 导的队伍一定要和国民党领导的队伍精诚团结，我们‘大青山游击支 队’要和你们‘游击第四师’的弟兄们风雨同舟，互通有无，共同抗 日，把日寇从大青山前后赶走，赶回他们老家去!如果他们赖着不走， 就坚决、彻底地把他们消灭!

“游四师在春坤山一战中受到了重创，我们深表关切，并将给予 精神上和物资上的大力支持。你们回去转告郭怀翰师长，我们欢迎他 来井尔沟共商抗日大计。同时，我们将尽力资助游四师一些物资和武 器，使你们尽快恢复元气，重振雄风，投入伟大的、正义的抗日战争!”

“游四师的将士们，我们的任务是艰巨的，同时又是光荣的。中国必胜!日寇必败!”我们的努力奉献必然载入中华民族的史册，”

台下的游四师将士也听得群情激昂，热血沸腾，跟着李司令喊起 了口号:“中国必胜!日寇必败!”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接着又是经 久不息的掌声。这正是 :

李姚谋略似高山，明德如镜胸襟宽。

他山之石可攻玉，抗日救国斗愚顽。

姚喆、杨植霖和赵淑普都进行了简短的讲话，然后，任德仲联系后勤人员安排将士们食宿不提。

山区的太阳出的较晚，落的较早。武川有一个叫“一前晌”的地方，阳光被大山遮挡，一天只有五、六个小时能看到太阳，可见山峰之高峻。住在这里的人出入只能步行或骑行，运输物资也只能靠人背马驮，根本没有车辆行驶的道路。有一句俏皮话说:“马场梁的闺女嫁到一前晌，一辈子没把那车骑上。”这里的闺女居然不知道车是用来“坐”的，也以为是“骑”的呢。

第二天一大早，在李司令的安排下，几个八路军战士就为游四师装好了一大车小麦、莜麦，还把昨天缴获的枪支装了三十支，送赵淑普踏上返程。

赵淑普领着部队赶着马车浩浩荡荡向圪妥进发。为了寻找失散的战友，并没有走原来的路线，而是偏南一些。走到乌兰哈达时，果然 碰到了 15 个溃逃在这里的游四师士兵，这些士兵见到自己的部队， 有的人居然激动地哭了起来。

傍晚，队伍返回了圪妥庵窝子。郭怀翰见赵淑普不仅带回了粮食， 枪械，还领回 15 名弟兄，自然十分高兴，更高兴的是李井泉司令对 他的邀请，说明了人家对践行国共合作的诚意。郭怀翰心中的郁结好 了许多，打算最近就去拜见李司令。

鄂友三、邱明星、张腾云、邢守忠等人招呼士兵把粮食卸到窑洞 里，又安排新归队的 15 名弟兄归邢守忠管理。大家兴高采烈地庆祝 赵淑普一行人凯旋。

忽然，鄂友三把张腾云叫到一边，悄声说道:“参谋长，你和郭师长是结义兄弟，麻烦你和他一起给我参谋一件事好吗?你忘了清虚道长给我算的一卦吗?”

张腾云一开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经鄂友三吞吞吐吐的表述，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真是:

国共协力，立马横刀驱日寇，

万众同心，秉笔成篇著丰碑。

春坤失利，权当关公走麦城。

‍重振旗鼓，越挫越勇喜荣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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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辑完，下辑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