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石书民

　　父亲今年 92岁，身体健康，思维敏捷，一辈子乐观开朗，心胸开阔，乐于助人，不计吃亏之事，成为我们晚辈做人修行的榜样。

那年，我还在东街上小学，父亲在建筑社工作。县城四条大街不是今天的柏油路，而是河卵石铺上的路面，辊压机压实便是街面。当时，县上给各单位下任务，建筑社给工人下任务，父亲领到的任务是拉两方河卵石，也就是父亲需要从西河滩挖两方河卵石拉到东街人行道上，才算完成任务。父亲一个人拉着一辆小平车提前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建筑社有一位姓李的老工人，他身体欠佳，自知完不成任务，于是，他对大伙说:“你们谁能替我完成了任务，我给你们三十元钱。”那时的三十元，相当于一个人半个月的工资，父亲说:“我替你完成！”于是，父亲利用工作之余，带上我一起来到西河滩拉回两方河卵石。拉两方河卵石跑了几个来回，我早已不记得，流了多少汗水，更想不起来了。能记得的就是父亲回来对母亲说:“我给老李说两方河卵石拉够了，任务完成了。老李说给钱，他将手装到口袋里半天出不来。我说，没有就算了，老李说，算就算了。”母亲说:“老李咋是这号人？”晚上，我睡了一觉后已经醒了，发现母亲还没睡，好像还在生老李的气。父亲说“睡吧！大年初一拾兔子，有它没它过年哩！”母亲唉了一声说:“睡吧，你父子两个白干了！”不一会，我就听到父亲工作了一天的呼噜声又一阵一阵地打开了。

我六岁那年，父亲和母亲生了一场大气，让我终生难忘。那年头，不像现在一样家家有自来水，那时家家户户要在深井里担水。担水是男人的事，女人去担水，难度系数太大。因为绳子的一头是一个个连环的拳头大小的铁环，我们叫“三环套”，套结实水桶，才能将桶放进深井。井口上端是辘轳，绳子在辘轳上缠绕，用来控制水桶的升降。三环套弄不好，水桶就会掉在深井里，一旦出现水桶掉入井里的事故，还要专业有经验的男人用专业的钉耙才能打捞上来，很是麻烦。一天，邻居见父亲担水，便对父亲开口说:“他爹，给俺担一担水吧！”父亲想，她家水缸里肯定是没水吃饭了。父亲没吭声，将肩上的一担水倒入她家水缸里。父亲出来，正好被母亲看见。父亲再次担水回来，母亲说:“咱家没水时，你单位忙的回不来，我去井上担水。她家没水，她男人在外野跑不进家，你给她担水？”父亲脸色阴沉没说话，母亲做好晚饭也没吃，父亲在不大的院子里将一堆铁杆蒿点燃，母亲说:“你这是干啥哩？”父亲还是没说话，又将新买回的一对笼扔进火堆，熊熊烈火越烧越旺。母亲哭着拉着六岁的我和四岁的妹妹去了三叔家。三叔看见母亲流着泪就问:“嫂嫂，你这是咋了？”母亲说:“你哥哥给邻居担水，我就说了一句她男人在外野跑不担水，你给他担水。你哥哥就把才买的一对新笼也给烧了。”三叔明白了母亲的来意，三叔说:“走，我前去劝劝俺哥哥。”三叔前来，劝了父亲。父亲说“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学雷锋哩，我就给邻居担了一担水，你看她说的那话。”三叔左劝右劝，父亲才觉得自己烧新笼也有点过头了。这才低头认错吃饭，从那之后，父亲帮左右邻居维修房屋，修炉子烟筒啥的，母亲再也不多说一个字。邻居亲戚都说父亲是个好人，一个好人名誉，让父亲付出了一辈子。

1983年我已订婚了，订婚时，我和妻子都是民办教师，一年后，我通过招干考试进了税务局成为一名正式国家干部。有一天，父亲对我说:“咱商量一下你结婚的事吧？”我说:“等一等再说吧。”晚上，我睡醒后发现父亲没睡觉，坐在后坑上低着头不知咋啦。我问父亲:“爹，你咋还不睡觉？”

“你不叫我睡，我咋睡？”

“我不叫你睡？”

“你说等一等，是不是你考到税务局了，成正式干部了，就不愿意人家了？你要是不愿意人家，我还咋睡觉？做人不能不讲良心……”

父亲还在继续说，我便打断父亲的话说:“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等一等是说明年春天过事，不是你说的不愿意。”

“要是愿意，明天我就去找媒人看日子，行不行？”

“行！”我说。

父亲说:“你说行就好，拉灯，睡觉！”

很快，我又听到父亲劳累一天后的呼噜声了。

一晃多年过去了，父亲老了。父亲90岁生日那天，大家围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吃饭。父亲高兴地说:“你们看如今的社会有多好，你想干啥就能干啥，没人说你。你去荒坡种小块地，没人说你长了资本主义尾巴；你去做买卖赚钱，没人说你搞投机倒把。只要你勤快，不懒，就不愁吃不愁穿。《高山流水》里有一句台词:高山高来石头多，走起路来好唱歌，唱歌是为人高兴，也为高兴才唱歌。”父亲说完，我们都哈哈大笑了。随后，父亲让我唱一首歌，我便为父亲生日唱了一首《春有百花秋有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父亲90岁生日那天，高兴地说如今的社会有多好……

那年，父母在水上乐园。

　　作者：石书民，隰县税务局退休干部，山西省作协会员，爱好文学，喜欢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