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出院小结》</p><p class="ql-block">□王士华</p><p class="ql-block"> 哥哥坟头上的草，荣了又枯青了再黄，一转眼它们在那堆黄土坡上已经历了整整七个春夏秋冬。</p><p class="ql-block"> 哥哥的灵魂早已经变成了空气，我们只会在他的祭日或者是春节清明去他的坟前跟他说说话，再就是在他生日的那天，去早无青枝绿叶陪伴的墓碑下告诉他的生日到了。</p><p class="ql-block"> 纸钱焚烧的烟雾缭绕在坟头的空气里，与他的灵魂缠绕在一起。我们没来墓地的日子里，只有那些荣枯凋零的草木，还有那些随风起落的尘埃一年又一年的陪伴着他。</p><p class="ql-block"> 哥哥不孤单，有父亲母亲陪着。</p><p class="ql-block"> 当时哥哥被查出不治之症后，侄儿是想买个墓地安葬他爸爸的，不知道安在哪里是好，来跟我们商量。我认为买墓地要花钱，而且多少年后还得花钱续费，一旦没人续费就将被管理墓园的人清理掉，更何况我们都是五十多六十多岁的人了，二三十年后我们这些人不知道都在哪里，又有谁去续费？我提议就葬在我父母的坟前，这样的葬法又符合传统的殡葬礼仪，俗称怀中抱子，关键是他进祖坟了。我的意见得到了姐姐和侄儿侄女们的支持，我嫂子也没有异议，她不识字也没有主见，我们说好她就说好。当然这件事更没有去征得哥哥的意见，连他自己得的什么病都瞒着他，又怎么可能去告诉他的最后归处。</p><p class="ql-block"> 很多时候，时间就像一把的刀，一把冰冷到心的刀。无论你情愿还是不情愿都会剿灭许多往昔的记忆。但是哥哥的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最后七十多天里所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却总是常常在心头浮起，忘不了灭不掉。</p><p class="ql-block"> 七十多天的心痛也是七十多天的煎熬，就如那张让全家人心力憔悴的出院小结。</p><p class="ql-block"> 哥哥去医院检查的第二天，除了他本人之外全家人都知道了结果，是肝癌晚期并且已经转移到胃部，已经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而且根据医生的判断，人在两个月之内随时会有大吐血而亡的情况发生。</p><p class="ql-block"> 依着他的性格，我们只能选择将病情瞒着他，要不然我们全家就会提前进入到灾难性的生活中。</p><p class="ql-block"> 他是以胃溃疡这个病情住院的，直到他去世之前，胃溃疡这个词一直是我们在他面前讨论病情的时候说的最多的话，而且还必须要轻描淡写的说，表情也必须是无所谓的样子去说。本来嘛，胃溃疡就是个小毛病，不值得大惊小怪。谎言说过千遍以后假的也是真的了，我发现骗子的最高境界，就是戏演的真。已至于到后来我们也分不清我们自己到底是骗子还是戏子了。</p><p class="ql-block"> 按照现行的医保规定，每住院半个月不管病人的病情有没有好转，都得出院，然后过两三天以后可以再办理入院。这样的折腾对别人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可对于我们家却是个难事，难就难在他有一天要看出院小结。</p><p class="ql-block"> 哥哥共育有四个儿女，头胎是儿子，后面是一胎三胞的姑娘。哥哥住院的大多数时间，都是没有正经工作的大姑娘和我嫂子全程陪护照顾着他，我嫂子不识字，所以有事找医生和办理进出院手续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由大姑娘来做，还有每天编故事骗她爸也成了她那些日子里的日常生活。</p><p class="ql-block"> 哥哥住院期间因为腿脚浮肿，三姑娘每天都来给他按摩腿脚，三姑娘曾经专门受过按摩培训，按摩的手法特别好，所以他最喜欢三姑娘给他按摩。有几天三姑娘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有来，他就问大姑娘：“小三子怎么几天都没有来”？大姑娘告诉他：“小三子这两天受了风寒咳嗽的厉害，听说住院挂水可以报销能省钱，就住院挂水了”。其实三小姐因为咳嗽太厉害已经转成肺炎必须住院挂水。他听了心疼坏了：“唉，要是小三子这病能给我一个人得就好啦，她就不会咳嗽了”。大姑娘听了心头一疼，实在忍不住了，赶紧跑到病房外抹了两把眼泪。</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出院小结是真的，大姑娘直接办理后把小结藏起来了，没有给他看，也不能给他看，出院手续也办的比较顺畅。第二次住院，情况就有点变化了，看到同病房的病友一个个都出院了，而他的病情一点变化没有，心里难免犯起了嘀咕，问大姑娘，怎么人家开肠破肚都能出院，我怎么觉得一点都没有好转？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第二次出院的时候他一定要自己去办出院，这样他就能看到出院小结了，真小结哪能给他看见？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于是我就去找侄女在医院的朋友帮忙，央求医生帮我们做一份假的出院小结，医生有顾虑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我说他已经没有多少天活头了，我们就是想在他生命的最后的日子里，让他能活在自己的希望里。请医生不要有顾忌，保证他一去世，假病历的事情就结束了，说了无数次好话，好不容易医生才相信了我的承诺。真正的小结很长，假的很短，就这么几行字：王世荣2017年10月4日因胃溃疡入院，某年某月某日至某年某月某日在医院治疗，病情有好转，于2017年10月22日出院。假病历没有医院盖章，只有主治医生签字。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p><p class="ql-block"> 第三次住院的时候他也非要自己去办，拿着大姑娘给的假病历去门诊办理住院手续，结果医生说出院小结没有医生盖章，不给办住院。着实把大姑娘吓了一跳，她怕她爸爸急，更怕假病历的事情露馅，赶紧让她妈把他爸推出门外等她，说出院的相关东西都在她这里由她来办。然后去跟医生说实话，医生才开住院单。还好，住院部的人只关心手续上齐全不齐全，对内容并不认真。“当时真的感到很害怕，都快被吓死了。用手直拍胸膛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姑娘事后告诉我。一场危机终于解除。</p><p class="ql-block"> 哥哥是不是真的明白自己的病情，还是真的相信那张假的出院小结，没有人能够说的清。</p><p class="ql-block"> 哥哥最忌讳的是人在家外咽气，他认为这样的人是孤魂野鬼。医生说像他这样的病最后时刻大多数人都是吐血而亡，而且是突然性的，根本来不及把人活着带回家。医生建议我们还是提前将他接家为好。全家人最担心他在医院咽气，但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当面跟他说出真相，最终二姑娘主动承担了这个重任。还没到病床前她已经是声泪俱下：“爸呀，我们回家吧，你的病第一次检验报告出来后，医生就已经下结论了，我们去南京找专家，他们看了你的病历和片子也说没有治疗的可能。爸呀，真的是没救了啊我们回家吧”。他已经虚弱的几天都没怎么说话了，还是努力将嗓音放大安慰二姑娘：“爸没事的，爸死不了的，医生不是说了嘛，我不就是个胃溃疡吗，过些日子就会好的，没事的没事的，你们放心吧放心吧，我死不了死不了的”。他的话病房里所有的家人们都听见了，他好像是刻意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听得见。</p><p class="ql-block"> 那张假的出院小结，他信了，他居然是真的信了。病房内外的家人们早已是哭声一片，个个都成了泪人！</p><p class="ql-block"> 2024.11.1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