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山寨

蓝桥

黑惠江,那是澜沧江最为磅礴的支流,江水澄澈如镜,已奔腾流淌了数万年之久。在江水的滋养下,那些靠水吃水的子民,如坚韧的野草般,在此生生不息,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岁月悠悠,仿佛一首古老而悠长的歌。<br> 然而,命运的巨轮无情地转动,大江截流工程的开展,打破了山寨原有的宁静,敲响了移民的钟声。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不得不告别那熟悉得如同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山寨。于是,临近江边的村庄,宛如一位暮年的老者,缓缓地、带着无尽的眷恋沉入了万顷江水之中,被岁月永久地掩埋。江中的鱼儿,如时光的使者,偶尔穿梭在曾经村庄的旧址,轻抚那软泥上的残骸,似乎在遥想那些曾经在江边欢笑、劳作的小伙们的身影。岸边,那些枯朽的树干,在岁月的侵蚀下慢慢腐烂,却将自身蕴含的养料释放给江水,成了鱼儿觅食的天堂,它们悠悠地游弋其间,仿佛在守护着这片古老的记忆。<br> 岸岸高处的山峦,静静地凝视着江水的波涛汹涌。浪花如顽皮的孩童,一次次地扑向岩石,打湿了它们冷峻的外衣。偶尔,几点晶莹的水花飞溅而起,化作几缕轻盈的云朵,带着江水的思念,悄悄地寻访山峦上那曾经静谧、烟火缭绕的庭院。只是如今,庭院空空,人去楼空的萧条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无奈,恰似一曲悲伤的挽歌,在山谷间低回。<br> 小径依旧,只是如今杂草丛生,宛如岁月的荒发肆意蔓延。晚霜洒下几滴甘霖,似是怜悯这瘦弱的枯草,轻轻地抚摸。那些昂首挺胸的果树,依然挂满了血红的柿子,恰似一盏盏小灯笼。江风拂过,柿子微微摇曳,似是俏丽的佳人,轻吻着老屋镶嵌的窗棂。它们似乎在期盼着,期盼那些曾在树下嬉戏的孩童能够归来。孩童们曾在阳光灿烂的傍晚,欢快地奔跑到树下的空地,或爬上树枝,或用竹竿,或用袋子,摘下那甜丝丝的山中珍品,享受美好的时光。那是一幅多么温馨的画面,如同镶嵌在记忆深处的明珠,闪耀着幸福的光泽。<br> 屋内的桌上,书本静静地躺着,积满了尘埃,犹似一位孤独的老者在默默地等待。它们在等待那些离去的孩儿归来,继续书写青春的故事。白墙上张贴的画像和逐年增加的奖状,像是历史的见证者,向每一个到访的人诉说着这里曾是某个求学孩子的梦想之地。书房虽简陋,却洋溢着朝气。画像里藏着孩子对理想的憧憬,奖状则是孩子奋进的台阶,一步一步,向着梦寐以求的彼岸延伸。就在这桌前,窗户曾敞开,阳光如金色的绸缎般洒下,坐在桌前的孩子,每当疲惫之时,只需抬头,便能目睹窗外辽阔的山峰,凝视那幽蓝的江涛。那窗外的世界,是希望的源泉,让生活的激情如火焰般燃烧,在孩子心中再次拉开未来的序幕,桌上的书纸笔墨,也因此有了灵魂,它们将描绘出一幅美好的画卷,那是对未来的向往,对生活的热爱。<br> 成年人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那磨得发亮的石磨上。那石磨,是生活延续的象征,是岁月的痕迹。来不及将山中梯田上收获的玉米、黄豆或荞麦送往远方加工,山寨的人们便就地取材,利用这古老的石磨,将它们磨成柔绵的面粉。这些面粉,承载着一家人的温饱,在炊烟袅袅的厨房锅里,烹饪出柔软的窝窝头、苦甜交织的荞面粑粑。还有那些用豆类腌制的豆酱,是餐桌上最好的配料,它们刺激着人们的味蕾,让食欲膨胀,滋养着人们的身体,成为健康的守护者。那是生活的味道,醇厚而质朴,是山寨独有的韵味。<br> 那些随季而生的野生食物,并未因主人的离去而枯萎凋亡。它们依旧在移民后的空山庄里,绽放着娇艳的花朵,昼夜守候。它们期待着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主人能够再次归来,将它们采撷,插在屋里桌上的花瓶里。它们释放出的芬芳,能为家人带来欢愉,它们渴望用清澈的江水滋养自己,让花枝经久不衰,仿佛在坚守着一份永恒的约定。人虽走了,但花儿的心愿从未改变,它们的等待,只有清风知晓,清风如同一位深情的知己,一次又一次地簇拥着花儿,守护着这份执着的等待。<br> 那些不愿远飞的鸟儿,依然在屋檐下或树梢间筑起温暖的巢穴。它们从山中啄来富有弹性的枝梢和泥土,精心打造着自己的家园,不厌其烦。它们知道,自己的叽叽喳喳能为寂静的山寨增添几分热闹,能给人们带来几分热情。即使山寨与山外隔离,远离都市的繁华,但这里的人间烟火从未断绝,家庭的氛围始终如春天般温暖。偶尔,江上的渔舟归来,小舟系在岸边的树根上,渔民背着的箩筐里藏着几条鲜鱼,那是家人可口的美餐,而鱼儿腹腔内的成分,亦成了鸟儿就地取食的佳肴。鸟儿的莺莺呼唤,似乎在询问,何时能等来曾经山峦欢闹的景象?<br> 如今,走在这寂静的山寨,往昔的一切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熟悉得让人心痛,却又深感难言。只有那滔滔江水,不舍昼夜地跨过山谷,如一位慈祥的老者,慢慢地述说着曾经山寨的景致与酸甜。那是一段永不磨灭的记忆,深深地镌刻在这片土地上,流淌在岁月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