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十八）麦秸垛，乡愁的记忆

境由心造

在鲁西南黄河北岸老家，麦秸垛是我心中永恒的乡愁印记。在老家，垛麦秸垛叫合垛，“麦秸垛，金银垛，丰收全靠它几个”，这句话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间，诉说着麦秸垛于我们的重要意义。

曾经，麦秸是农民生活的好帮手。它是灶膛里温暖家人的火焰之源，是疲惫身躯舒适躺卧的铺垫，也是保障牲畜安然过冬的食粮。生火做饭、铺地铺床、喂牛喂羊都离不开它，所以麦秸垛备受珍视，那是生活希望的存放地。

生产队时期，合垛是盛大的庆典。麦收完毕、场地洁净后，合垛的序幕拉开，那是对丰收的欢歌。脱粒后的麦秸被整齐放置在麦场边或角落，不影响秋收。

合垛之时，全队都在忙碌。男人们用槡杈挑麦秸甩向垛上，槡杈深深插入麦秸堆中，随着手臂有力的挥动，麦秸便如同一群展翅的飞鸟，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稳稳地落在垛上。垛上的人就像技艺娴熟的工匠，稳稳接住飞来的麦秸，把它们一层一层地仔细码放。每一层都要铺得均匀，边角处还要特别注意压实，他们用脚或者特制的工具，将麦秸紧紧地压在一起，让每一层都严丝合缝，这样麦秸垛才会更加牢固。

女人们在一旁也没闲着，她们把麦秸捆成小捆，这看似简单的活计也有技巧。她们先把适量的麦秸整理好，然后用绳子在麦秸的中间和两端分别绕几圈，再用力拉紧，打成一个结实的结，这样捆成的小捆既方便搬运，又不会在搬运过程中散开。

孩子们在周围嬉闹玩耍，他们在麦秸堆之间穿梭，你追我赶，时不时被大人喊去递个东西。那纯真的笑脸和欢快的笑声，为这忙碌的场景增添了几分活泼的气息。

麦秸垛快成形时，有人挑泥糊顶，像给它戴帽防雨水。和泥是有讲究的，要先把泥土和水按合适的比例混合，反复搅拌，直到泥土变得细腻且有一定的粘性。然后用专门的泥抹子，把泥均匀地涂抹在麦秸垛顶部，涂抹的厚度也要恰到好处，太薄了防雨效果不好，太厚了又容易干裂脱落，只有均匀适度的泥层，才能真正起到防雨又防沤的作用。此时，大家满身麦秸屑，却无人在意，都盼着合垛完成。

麦秸垛的形状各具特色，长方形的麦秸垛像是稳重的长者，规规矩矩地立在那里，每一条边都像是用尺子量过般笔直，长而宽的侧面展示出一种质朴的规整感；方形的麦秸垛则有着一种对称的美感，四个角分明而硬朗，从各个角度看都显得端庄大方，像是守护麦场的卫士；蘑菇型的麦秸垛最为可爱，底部相对宽大，如同粗壮的根茎稳稳扎根在土地上，向上逐渐收拢，形成一个圆润的顶部，恰似田野里冒出的巨型蘑菇，充满了自然的趣味。这些麦秸垛都是上大下小，这样的结构让它们看起来更加稳固。

合垛之日，生产队仿若过节般热闹。而最令人期待的，莫过于那顿大锅饭。当夕阳的余晖洒在麦场上，社员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纷纷朝着吃饭的地方聚集。几口大锅架在临时搭建的灶台上，灶膛里的火苗呼呼作响，映照着周围人们兴奋的脸庞。锅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那腾腾的热气带着食物的香味，弥漫在整个麦场上空，仿佛给这里蒙上了一层幸福的薄纱。

炖肉的大锅咕噜咕噜地翻滚着，一块块肥瘦相间的肉在汤中起伏，那浓郁的肉香随着热气飘散开来，勾得人直咽口水。炸丸子的锅里，金黄的丸子在热油中翻滚跳跃，像是一群调皮的小精灵。它们在油锅中渐渐变得酥脆，外皮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像是被阳光亲吻过。每一颗丸子都炸得外酥里嫩，散发着油炸食品特有的香气。还有那装着大锅烩菜的锅，更是丰富多样。一旁的案板上，堆着白白胖胖的白面馒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馒头蒸得十分松软，表面光滑，用手轻轻一捏，就会凹下去一块，松开手后又慢慢恢复原状。

社员们拿着碗筷，排着队，眼睛里满是期待。领到食物后，大家或蹲或坐，围在一起。有人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馒头，再夹一块肉，那满足的神情仿佛在享受世间最美味的佳肴。他们一边大嚼着，一边和身边的人分享着自己的快乐，嘴里嘟囔着：“这肉真香啊，今年这收成好，饭都吃得更有滋味儿。”大家边吃边聊，谈着今天合垛的趣事，说着今年的收成，笑声、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在麦场上空回荡。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手里拿着馒头和丸子，边吃边嬉闹，偶尔有大人笑着塞给他们一块肉，他们便欢天喜地地跑开了。那画面，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至今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如今，麦秸垛已难寻，但那乡愁如藤，紧紧缠绕我的心。它是故乡的灵魂碎片，承载着儿时的欢笑、乡亲的情谊和对土地的眷恋。每念及此，心中满是温暖与怀念，那是我对故乡深深的牵挂，是岁月长河中永不褪色的乡愁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