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月》赏析之一

墨吟

《红楼梦》第四八回

读红品诗词-149

《吟月》赏析之一

文/墨吟 筱蕊

图：香菱吟月之一

香菱是薛家丫鬟，后被薛蟠纳为妾。因薛蟠出差，宝钗将她带到大观园蘅芜苑作伴。进园第一天，香菱就要求宝钗教她作诗，宝钗说她得陇望蜀，没有答应。香菱又去潇湘馆求黛玉，黛玉笑道：“既要学作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还教的起你。”
按照黛玉布置的学诗进程，香菱拿了一本王维五言律诗集，回至蘅芜苑中，诸事不顾，只向灯下一首一首的读起来。数日之内，将黛玉画了红圈的诗尽读了。
一日，香菱笑吟吟到潇湘馆还书，又要换杜甫的七言律。她向黛玉汇报读诗心得说：“我看他塞上一首内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正说着，宝玉和探春也来了，也都入座，听她讲诗。大家都听得入迷，宝玉大笑道：“你已得了，不用再讲，越发倒学杂了，你就作起来，必是好的。”探春笑道：“明儿我补一个柬来，请你入社。”
香菱被赞扬得兴致勃发，央告黛玉、探春二人：“出个题目让我诌去，诌了来替我改正。”于是黛玉以“月”为题，让香菱作一首来，限十四寒的韵。
香菱回去后，茶饭无心，坐卧不安。宝钗道：“何苦自寻烦恼，都是颦儿引的你，我和她算账去。你本来呆头呆脑的，再添上这个，越发养成个呆子了。”宝钗说香菱“呆”，实乃赞扬她学诗之痴情，故脂批云：“呆头呆脑的，有趣之至，最恨野史有一百个女子，皆曰聪敏伶俐，究竟看来她行为也只平平。今以呆字为香菱定评，何等妩媚之至也。”
香菱一面笑道：“好姑娘，别混我！”一面作了一首，先与宝钗看，宝钗看了笑道：“这个作法你别燥，只管拿了给她瞧去，看她是怎么说。”香菱听了，便拿了诗找黛玉来。黛玉看时，只见写道是：

月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

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

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

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

这首七律所用十四寒韵很规范，每句都写月亮，亦并未离题。但诗的意境单调，翻来覆去描绘月亮，感觉只是词汇堆砌，平铺直叙，不符合“起承转合”的要求。故黛玉点评说：“意思却有，只是措词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被他缚住了。”
对此，周汝昌批点曰：“黛玉是说读诗太少，即今之所谓词汇贫乏。如咏月只知有冰轮玉盘等等，而无法摆脱此等修辞格调，被它所限，即黛玉‘缚住’之意也。”

我们且来看香菱这一首《吟月》。
首联写秋天月亮的光色和形态：月亮高挂在夜空，夜色中透着一股寒气；清辉皎洁，更显月影圆满。
“月桂”既点出月亮上有桂花树的传说，也点明时令正是桂花飘香的秋天。“皎皎”形容月光洁白明丽，“团团”形容月亮之圆，此皆常用的套语，且“团团”连用，声韵也显得累赘。
颔联写不同人群赏月的不同心态：文人雅士赏月助兴，经常结伴游玩；隐士仰望明月徒增忧愁，无心观赏。
“诗人”指文人雅士，“野客”指隐居山林的隐士。这一兴一愁的对比描述并不确切，隐士所追求的就是清心寡欲，何至于望月而“添愁”？
颈联继续写月亮的形态：翡翠楼旁，天空中悬挂着一轮明月，如玉镜般晶莹；珍珠帘外，天空中也悬挂着一轮明月，如冰盘般清冷。
此联本应承转，但却没有转折之节奏，上下两句完全重复。“翡翠楼、珍珠帘”皆指闺阁小姐的绣楼，“悬”和“挂”同义，以“玉镜、冰盘”比喻月亮，看似辞藻华丽，实则落入前人窠臼。
尾联继续写月亮的光色：月光照耀美好的夜晚，何须再点燃银白色的蜡烛？晴空下月色光辉灿烂，映照着绘有花饰的栏杆。
此联本当“转”而“合”，给读者留下联想的余地，但却仍然停留在月亮光色的描写中，显得苍白无力。
因此黛玉对香菱说：“把这首丢开再作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