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冷暖》 第一部 连载（19）第二稿

周俊春

十九，无关风月

一九六八年的端午节到了，家里为载阳准备好了去祝家湾送节礼，无非不过是京果、麻枣，两瓶黄鹤楼的品牌酒。另外陆家自家的亲属和娘舅家的亲属，一共有上十家的礼品，载阳把长根哥出差的一个大旅行袋借来，装上了礼品和桂香姐一同新女婿去上门。

桂香姐今天穿的灵醒了，像是一个走亲戚人家的样子。婶娘跟载阳把箱底里的好衣服也翻了出来，无非还是上次去塘湾穿的那件蓝格子衬衣，蓝卡其布裤子，脚下是去年买的一双塑料凉鞋。衣服都是上街李裁缝做的，现在载阳又好像长了一点，这衣服穿在身上略微显得有点小，但也还过得去。主要是载阳的肤色白皙，穿任何衣服都蛮抬人，看这样子也勉强可以算是一个新女婿上门的装束。只是底下打赤脚穿了一双塑料凉鞋，显得不是蛮庄重，有点寒酸。不过塑料凉鞋穿上一双袜子也有点不伦不类。如果是讲礼信的话，穿一双布鞋子也比打赤脚穿凉鞋要好。但是天气已经热起来了，载阳的袜子没有夏天穿的薄袜，穿上一双厚棉袜子也有点折人。不过载阳倒是不蛮在意，与如鸾在情感上还是有很大的隔膜，这一次新女婿过门，并不是自己心甘情愿要来的，只是为了满足幺父婶娘的一个心愿而已。

所以 载阳在去的路上心里波澜不惊，完全没有新女婿上门的激动、期盼和喜悦，只是跟着桂香姐后面往前走。这祝家湾在四合大队的西头，他们从往学校去的小路上过了长虹木桥，四合大队湾子下面有一条直路，过去约四五里路就到了祝家湾。

路上，桂香姐叮嘱载阳说：“新女婿上门，人学乖一点，嘴巴子要甜，要喊人，态度和蔼亲切一些。举止行为都要得体，轻手轻脚，在那里不要乱翻东西，要做到讲礼貌知礼节，不要把别人看乔了，说是一个苕女婿。”

载阳觉得好笑，别人把自己当不当苕女婿不知道，你桂香姐心目中已经认为我就是一个不懂事的苕女婿了。自己又不是才做苕女婿的，艾莲的妈妈总不是说自己是一个苕女婿呀！不过那个苕女婿却是没有福分转正就是的。

沿途桂香姐就像是小学老师给小朋友上课一样，滔滔不绝的讲了一下新女婿上门的注意事项，载阳也只好耐着性子听她唠叨。桂香姐并且讲了几个苕女婿的笑话他听。载阳突然发现桂香姐的口才不错，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而且还很生动风趣。

桂香姐讲道：说是以前有个苕女婿，要去给岳父拜寿。他父亲怕他不会说吉利的话，就临行前叮嘱他说：今天是你岳父的六十大寿，你在岳父面前说话，都要带个“寿”字，表示吉利，你岳父听了就会很高兴。苕女婿点头答应说：我知道了。

到了岳父家，苕女婿毕恭毕敬的双手奉上礼物，说：今天岳父大人六十大寿，小婿送来一点寿礼。

这岳父一听，心中十分惊奇，心想这个女婿怎么突然变得聪明了？于是高高兴兴地请女婿坐下来喝酒吃饭。在饭桌上，苕女婿谨记父亲的嘱付，见了酒叫寿酒，见了面条叫寿面，见了桃子叫寿桃，见了糕饼叫寿糕。岳父听他说的很得体，心里非常快活。

这时候苕女婿看贝一只苍蝇停在岳父的头上，连忙一巴掌拍过去，还说：我不会拍痛您的寿头，打上您的寿脑的。岳父听他说的不上腔，吃了一惊，不料把手里的面碗的连面带汤泼在自己的身上。苕女婿连忙拿出手帕，一面帮岳父擦衣服上的汤水，一面说：好好的一件新寿衣，全弄脏了，真是可惜呀！岳父听他说自己穿的是寿衣，一下子气得几乎晕倒。

岳父端起茶杯想喝喝茶消消气，这苕女婿看到茶几上的一个红木礼盒很好，就说：这寿木、寿材真是好看。这岳父一听，当场咕咚一声，晕倒在地，半天醒不过来。

载阳说：“姐，看不出来，你还真是蛮有才呢，讲的有声有色的。”

桂香姐一笑说：“这都是你大哥没得事了讲的我听的，你今天新女婿上门，要学贼一点，不要搞成了个苕女婿。”

载阳心里暗想，成了个苕女婿又如何呢？大不了看不中我吧，说我不佩当他们家里的女婿，那我还巴不得呢，谁希罕做他们陆家的女婿呀？不是因为艾莲的事为了让她彻底断绝念想，加上婶娘迫切想娶一门媳妇，不是你和大哥的紧紧相逼，我是来都不会来的。嘴里却说道：“有姐你保驾，怎么让我出丑成为一个苕女婿呢？”

过了三兴闸，闸那边是四合大队，现改名为联合大队；这边是祝家湾，现改名叫同心大队。如鸾家是五队，七队六队过去就是的了。这同心大队的农户台基在古襄河旧址的堤面上，台基与下面的一条大路有二三十米的距离，这中间就成了各家各户的自留地。这大路旁边伴随着一条排水的小沟，这条大路一直横贯东西，直通整个大队，大路尽头再过去那边就是柳家大队了。

不一会的功夫，就到了如鸾家的门前，一条小路上去就是她的家了。只见如鸾家是一栋八柱三间的一户头，高高耸立在台基上，与周围的小平房相比，显得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到了台前有个五六级的青石板垒成的阶梯，然后上去是个五米多宽的屋前平台。站在平台上往外一看，整个祝家湾大垸尽收眼底，视野十分开阔。她家的后门外面也有一个十多米宽的平台，下面就是与周帮相连的古襄河了，下到河里去的坡子很长，她们家食用水都是在这后面的河里取用。

看到桂香引着载阳来了，屋里人迎了出来，有她的父亲陆运忠，还有她的婆婆和母亲，都很热情的打着招呼，不停的说着：“稀客稀客，辛苦辛苦了！”

迎进屋里，如鸾从房间里出来了，她在周帮油厂丢了两季的花，和载阳早就认识，只是相处了两个轧花季，两人都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载阳甚至都没有多看她两眼。按说如鸾也是一个比较漂亮的美女，身材匀称，肤色白净，五官齐正，一张秀气的巴掌脸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个美人。可载阳从来都没有对她上心过，就是连陈汉合师傅的侄姑娘招娣即使长得不如她，他对人家都很有好感。当时汉合师傅如果想让侄姑娘嫁给他的话，他都可能会愉快接受，原因是那个姑娘很开朗活泼阳光，是载阳属意的那种姑娘。可是对如鸾，哪怕是还有这一层扯角亲戚关系，他从来都没有产生过兴趣，也不知道是一个什么原因？这如鸾如果从形像上谈优点的话，除了是双吊梢三角眼之外，其余均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那是为什么自己没有好感呢？主要是载阳不喜欢她这种性格类型，她有点阴沉晦暗，性格很是内向，还有点偏执古怪，谈吐也很庸俗，书读的很少，小学大概读了个三、四年级吧就没有读了。

她和余成发读恋爱时，载阳当时对余成发还有点看不起的想法，他怎会看上她了的呢？无非不过是她爸爸是他单位里的上级主管领导，觉得余成发势利浅薄。后来余成发逃避她而去当了兵，知道成发逃避的原因与如鸾的性格秉性有关，因而对如鸾的看法更不看好；接着又发生如鸾和吴忠友的绯闻风声，载阳对如鸾看法更坏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个自己连正眼都不看的女人，现在竟然要成为自己的未婚妻，自己都感到有种不可思议。

如鸾给桂香姐和载阳各倒了一杯水，端在他们的面前，而且还妩媚的朝载阳送去了一个款款深情的微笑。载阳礼节性挤出一点笑容以示回敬。

如鸾的妈妈说：“你们先坐一下吧，我马上去烧火吃中饭。”就完就到后面厨房去了。

如鸾的家里是一间老房，堂屋里两边都是木板鼓皮，房间里的楼上是全副的楼板。五四年淹大水的时候，因他家的地势高，大水只是进水到屋里不到一米左右，所以家里一切都保存完好。按说像这种老门老户，房间里应该也有木地板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木地板却没有了，进房间里去有一道高高的门坎。正屋当中有一道木板壁把后面隔断了开来，堂屋正中间是神柜神龛，旁边各有一道小门下后，这后面就是家里的厨房了。靠东边的房留下了两柱的空间，里面是堆放柴火的地方。如鸾看到妈妈去厨房烧火，也下后帮忙去了。

如鸾的父亲陪着他们说话。她父亲身材高挑，瘦瘦净净，五官周正，头发很黑，梳理得很齐整，上身一件雪白的衬衣，下面是条深蓝色的西裤，脚蹬一双皮凉鞋，这种装束在当时还是很时尚的。他脸上浮着很是动人的笑容，说话轻言细语慢声慢气，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当领导干部的作派。问桂香：“长根他不在大队当书记，去当拖拉机站的站长，转行了怎么样，还适应吧？”

桂香姐说：“他这人呀随搞么事都还可以，拖拉机站就只有上十台机器，为乡里各村的需要服一下务，把活派出去就没事了。拖拉机有故障了，拖回来了他们都有维修的师傅，也没有他的什么事，他好像比在大队里当书记还轻松一些。”

如鸾的父说：“长根是一个人才，务农也行，作工也行。”

桂香问：“叔子您现在身体怎么样？还是不是经常咳嗽气喘呀？"

如鸾父说：“一个老支气管哮喘的毛病，稍一不小心就发了病，每年都得要住几次医院。”

桂香关心地说：“这个毛病怕受凉，您郎平时多穿点。”

如鸾父说：“是的哟，平时一点都不敢大意。”说后又转向载阳，“载阳在油厂工作还顺利吧？”

载阳回答道：“平平常常，按部就班，也没有什么不顺利的。”

她父亲说：“听说公明公社的党委副书记杨传堂对你的印象不是蛮好，为什么？”

载阳心里在想，这点事您都调查清楚了？是在关心我呢，还是在有意敲打我呢？就说：“杨书记和油厂里的主管会计王大怀关系蛮好，可能是王大怀告了我的一点阴状，说我是造反派。”

如鸾父说：“造反派抢班夺权，唯恐天下不乱，今后有时间了组织上是会要秋后算账的！”

载阳心里坦荡地说：“我又没有欠人家什么账，叫他们不算呀！”

如鸾父拿出领导干部教训人的口吻说：“对这个事一定要有一个端正的态度，虚心接受别人的批评教育！”

载阳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口里说道：“是的是的。”

载阳听人说过，如鸾的父亲虽说只是供销社的一个二把手，因他个性有点强的原因，与一把手的关系都处理的不是蛮好，所以他的工作单位经常在粮所、采购站、供销社几个地方调来调去。文化大革命中被单位的造反派揪斗过几次，在长埫口街上搞过戴高帽子游行，后来发配到供销社糕饼房劳动，与同样发配来的区委副书记张青松落难到了一起，两人成了患难之交，建立了很深厚的革命感情。如鸾父亲对造反派特别的厌恶反感，不知道是么原因，居然还愿意接受这个有造反派背景不良记录的周载阳做未婚女婿。

在他们谈话当中，如鸾的婆婆始终都站在载阳的身后，为他摇扇打风。这年的五月端阳天气异常有点热，像进入了伏天一样的热得人冒汗。婆婆拿着一把黑羽毛扇，在后面不住地为载阳扇风。婆婆都是古稀之人了，可身体还很硬朗，一双三寸金莲，个子不高，但很精干。满是皱纹的脸上喜笑颜开，像一朵璀璨的菊花绽放着慈祥的笑容。桂香姐打趣道：“姑婆，我也蛮热，您郎跟我扇一下不？”

婆婆忙说：“好好。”把扇子倒过来象征性的扇了两下，又专门给载阳扇起来。载阳不好意思，感谢地说：“婆婆，我不热，您不用跟我扇了。”

婆婆说：“你不热我热，你跟我自己扇，就到跟你扇一下呢。”

正在这时，如鸾从后面厨房里端出来了几个碗的菜，如鸾父亲叫大家入座吃饭。如鸾母亲出来说：“桂香，你们今天是稀客，先简单的过一个中了（午饭）后，等一下我再规规矩矩的烧火吃饭。”

这地方的饮食习惯，中餐不是正餐，只是早、晚两个正餐中间的一个过渡餐，简单的吃点东西，好像城里人吃零食一样，作为餐后防饥的一种补充，正席一般都不在午餐。端给载阳的是一碗汤元伏汁酒，面上还浮着蛋花。载阳不明白，她妈妈怎么会知道这是自己的最爱，抬头看了一眼桂花姐，桂花姐对他一笑，说：“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吗？感觉怎么样？”

载阳不无感激地说：“太好吃了，谢谢婶娘！”

如鸾妈高兴的说：“喜欢吃就经常来，我弄的你吃。”

今天是端午节，桌子上摆满了端午节的一些时令食品，有棕子、芝麻糕、绿豆糕、沙湖红心盐蛋、水煮鸡蛋。如鸾父亲一个劲的叫桂香姐和载阳不讲客气的吃。说实在话，载阳家里因条件有限，过端阳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丰盛这全面的端午节的食物，只是有个三两样就不错了，除了棕子、伏汁酒之外，再就是婶娘自己做的小麦馍，少数时候买点芝麻糕或是绿豆糕，今天好像过上了真正大户人家的端午节日。

说实在的，这气氛、这规格、这待遇叫载阳还是很感动的。前几年到塘湾梅家上门送礼，遭到了她嫂子的冷漠，载阳心里很不舒服，丝毫没有新女婿上门被热情接待的感觉。而今天，如鸾母亲显然提前做了功课的，知道自己的喜好。记得张爱玲说过：进入一个男人的心里是通过胃。看来有一个贴心的丈母娘也是一种幸福和享受，这种感觉减轻了对如鸾的那种抵触和排斥感。

这个丈母娘最初给载阳的印象是极好的，待人和气热情，说话也是温言细语，显得很是慈祥亲切。并且长相也很俊美，身材适中，不胖不瘦，五官也很秀气，脸上还有中年妇女少有的那种红润，连嘴唇都很精致，也很柔润。以至载阳有种恍惚，这个丈母娘如果是艾莲的妈妈该多好啊？那他今天可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女婿了。可她不是艾莲的妈妈，却是如鸾的妈妈，她怎么会养了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女儿呢？可见世间事难得有完美，不是这有欠缺，就是那有遗憾，载阳在心里喟然长叹了一声。

在整个吃午饭的过程中，婆婆也不忘时常给载阳扇一下风，载阳很享受这种被宠爱的高级别待遇，男儿忘记心中痛，错把翁家当自家了。

午餐后，如鸾父亲说：“我们这个台上有陆家的一个叔子和两个伯爷，载阳你和我去拜见他们一下。”

这表示新女婿要去拜见亲属了。其实这叔子、伯爷他们都是叔伯兄弟，如鸾父亲是独子，陆家在这里是小姓，这叔子、伯爷就是最亲的人了。

在如鸾家里的隔壁，是大伯爷，首先去了他们家。伯爷、伯娘都在屋里，家里还有两个小孩。看到他们进来，都热情地打招呼，伯娘问：“这个就是如鸾的女婿呀？长得还蛮伸妥（受看的意思）呢。”

载阳放下了礼品，大家在一起寒暄了几句，就出门到第二家。这家叫陆元华，，载阳认识的，和他是校友，大他几岁高两届，当时担任班长，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嫂子也长得标致，是那种精明撩浆的农村妇女。

走完这边就往西头叔子家里去，这叔子家就在旁边不远，中间只隔了两家人家，两步路就到了。叔子家里的情况不如如鸾家，只是一栋七柱二间的小平房，家里的摆设也很简陋。叔子陆运诚在长埫口区拖拉机站工作，今天端阳节放假在家里休息。他中等身材，面目端庄，衣着也很整洁。婶娘是一农村妇女，面目和善，性情温和，说话柔气，是农村中秀气能干的角色。他们有一儿一女，都只有上十岁的光景。

看到哥哥引着一个小伙子进来，叔子忙起身打招呼：“哥来了，请坐！”

如鸾父亲介绍道：“这个是如鸾的女婿，今天来给叔子婶娘送订婚茶的。”

叔子、婶娘的脸上都露出了灿烂喜悦的笑容，热情地说：“稀客稀客！请坐请坐！”婶娘连忙从开水瓶里倒茶，这茶碗是细花精瓷的饭碗，婶娘亲手奉给了载阳，又给了一碗大哥。

载阳把象征节礼的礼盒来时就放在了屋当中的饭桌上，当地的乡俗就是这样，新女婿上门，凡与女家有关联的亲属都得要送拜见礼品的，陆家小姓，只有四家，如果是大姓人家，一个湾子里十几家二十家都有，送礼都得要用担子挑，够忙乎的了。但因如鸾的舅舅家是同心四队的，离他们家不远。因是亲戚关系，有几家就备了几家的礼，只是不需要新女婿亲自去送，以后安排人去送就行了。

象征性的喝了一口茶，如鸾父亲说：“叔子、婶娘你们忙，我们去那边伯爷屋里去一下。”

婶娘客气的说：“坐一下，就在这里吃饭吧。”

如鸾父亲说：“刚已经吃过了，不讲客气。”

载阳跟着如鸾父亲，手里提着和刚才拿来的一模一样的礼品，又往西走了五六家人家，就是伯爷的屋了。这伯爷、伯娘典型的农民，十分质朴和善，待人好客，礼貌周全。一套程序走完，载阳陪着他的准岳丈回到了家里。

闷坐了一会，载阳觉得有点无聊，这种场合自己又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低声对桂香说：“姐，没有么事了我们回去吧？”

桂香姐说：“婶娘说了吃晚饭，你新女婿上门怎得要吃餐饭唦。你没得事，如鸾在她房里，你去和她说一下话。”

载阳心里没有兴趣，不想和她说话，就说：“好像没得么话好说的。”

桂香姐说：“你们年轻人谈恋爱，你们要谈唦，不谈叫什么谈恋爱？”

载阳问：“姐，我们这是不是叫已经订婚了？”

桂香姐说：“是啊！你订婚茶礼都送了，亲戚都拜了，还怎不是订婚了呢？”

载阳说：“谈恋爱是为了达到结婚的目的，我现在连婚都订了，还有一个么事好谈的？”

桂香姐说：“你们未婚夫妻难逢难遇碰在一起了，哪没得话说呢？别人谈恋爱有说不完的话。”

载阳嘻笑着说：“那姐教点实手我，说些么话呀？”

桂香姐说：“我哪里有什么实手啊？和你大哥都是旧社会的人，我是进了你屋里的门，才晓得他长的个么样。嫁来之前我连看都没看过他一眼。”

载阳说：“要是我哥是一个麻子或者是一个残疾，你怎么办？”

桂香姐说：“这个应该是不会的，媒人做媒前基本上都衡量了一下的，两家家势，双方长相基本上都差不多吧。屋里的老人都晓得的，只是本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

载阳说：“所以现在很多人结婚，谈恋爱这个过程都减免了，结婚以后能够相安无事的过日子就行了。”

这时婆婆走过来和桂香聊起闲话来，如鸾的父亲骑车子到敦厚上街买菜去了，如鸾母亲准备晚餐的备料工作，洗锅洗甑，淘米渌饭。

如鸾手下的妹妹叫如凤的可惜死了，据说她是几姊妹中长得最好看的，许配给载阳同级同学宋保成，两家是得意亲家，保成的父亲在县农机公司任财务科长，宋保成家里条件好，长期穿的新色了，年轻轻就戴上了手表。可惜如凤死了，人一死，这婚姻也不存在了，不然载阳和保成由同学还可演变成连襟，想起来都有点可笑。如鸾的三妹叫如莺，在长埫口读初中；如莺手下是一个弟弟，叫如龙，和载强同年的，还只有八岁，正在祝家湾小学读书；最小一个妹子叫如燕，还只有四五岁，扎着两条小辫子，看到家里来了两个客人赖到不走，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父母亲还对他们蛮客气，就睁着两只小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载阳想和几个兄弟妹子说一下话混时间，可又提不起兴趣来。如鸾和两个妹妹一个房，房里放了一横一竖两张床，如鸾在房间里没有事，就拿着一个竹绷子上面撑着一块白细布在绣花。农村里的姑娘十八九岁就开始做嫁妆，什么蚊帐幔子，房门帘子，花袜底呀，鞋子呀，除了自己的以外，还得要为未婚夫做鞋子和花袜底，她已经开始了做自己出嫁前的准备工作。载阳也没有心情找机会和她说一下话，没事只好干等着吃饭，显得很无聊，就出门去到下面那大路上往祝家湾小学方向闲逛，反正这里也没有认识的人，就慢慢的往前走，混一下时间了等饭吃。

有事嫌日短，无事怪日长，载阳百无聊赖的走到祝家湾小学，学校放了假，连大门都关上了，就又继续再往前走，心里又想起了艾莲，不知道她现在怎么在搞？在复习功课准备读师范学校吗？还是无精打采的胡思乱想呢？自己总觉得辜负了她对自己的一份感情，她那么实心实意地爱自己，她为了自己连她的前途和幸福生活都不顾，而甘愿跟着自己受苦，自己还能到哪里去找这样死心塌地爱自己的姑娘？估计全天之下，除了她艾莲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姑娘会这样全心全意地爱自己了。自己觉得很是对不起她，心里总是沉甸甸的，经常夜里睡觉都不安神，总是做一些恶梦，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被丢失了，要也没有办法找回来，心中总是觉得气急败坏，心灰意冷。

想到自己和艾莲这场刻骨铭心的爱情之火，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熄灭，逐渐的冷却了，始终还是有点心有不甘。但不甘又能如何？为了艾莲的今后的幸福，自己只能忍痛割爱，今后两人就成仙壤之别，陌路难逢了。既然命中注定自己不佩获得这宝贵的爱情，那还奢望什么卿卿我我风月情怀，脚踏实地过一点朴素的平民生活，此生也只能将就着和这如鸾过日子，了此一生了！

心里在胡思乱想，时间不早了，赶快回去吧，不然她们家里看不到人，到处找就不好了。没走多远，果真看见如龙来了，载阳迎上去问：“如龙，找我呀？”

如龙说：“哥，他们半天没看见你的人，不晓得你跑到哪里去了？”

载阳觉得这个小兄弟蛮可爱，和载强一样，像蛮懂事的样子。就牵着他的手往回走，说：“你就在祝家湾小学读书呀？”

如龙说：“我读二年级了，爸爸说等我大点了读四年级时候，让我到周帮小学去读书，说周帮小学是公办学校。”

载阳说：“好啊，到周帮小学读书时就在我们家里吃饭过夜，免得跑这么远吃亏。”

如龙说：“你们家离学校很近吧？”

载阳说：“那当然，和你们家到祝家湾小学差不多远。”

如龙高兴地说：“那好啊。”

载阳和这个未来的小舅弟一下子混的蛮熟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载阳喜欢和小伢们打交道，有么话说么话，心里不放事，真诚坦荡，无须担心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些事情。

看到如龙把载阳引回来了，如鸾父亲问：“去哪里玩了一会的？”

载阳说：“往那头随便走了一会，到学校那里就转来了。”

如鸾父亲对如龙说：“龙龙，你去把伯爷、叔子接的来陪客。”

如龙想要自己的这个哥哥一同去，如鸾父说：“哥哥不能去的，你一个人去就行了。一下子就和哥哥搞的这熟了啊！”

如莺从房里出来说：“如龙我和你一起去。”

这时候如鸾在家里收拾整理餐桌条凳，桌面上抹的干净了，杯筷碗盏都摆放的齐整了。

婆婆正坐在房门口的一把纺花板凳上，看到载阳回来，忙颤巍巍地站起来把板凳让给载阳坐，载阳急忙按住婆婆说：“您老人家坐，我不须坐得。”

桂香姐在厨房灶门口作火，把棉梗掰弯了塞进灶膛里，一边还和如鸾妈妈有说有笑的，如鸾把外面的事搞完了，回来又给她妈妈打下手。载阳下后来打了一个招呼：“把您郎们吃亏了，忙了这半天！”

桂香姐说：“你今天是娇客，得要好好招呼你一下！”

载阳说：“今天你是媒人先生，吃了亏的，托了您郎的步，主要还是要招待你，感谢你！”

如鸾妈喜笑颜开地说：“今天你们两个都重要，都是贵客。”

如龙把叔子、伯爷和隔壁的大伯爷和元华哥请来之后，如鸾父亲就招呼大家入席就座。这餐桌是一张围档雕花的老式八仙大方桌，看样子很有一点年代感了。今天载阳是新女婿娇客，要坐首席，载阳很不习惯，忸怩着不肯上座。伯爷说：“你今天为大，这位置只有你坐，别人是不能坐的。”

载阳望着桂香姐，桂香姐说：“您郎今日是娇客，这位置肯定该你坐，不要推让了！”

载阳勉为其难的尴尬坐了下来，旁边位置是次席，归媒人先生坐。桂香也客套了一下，就坐了下来。对面是婆婆的位置，旁边的空位，如鸾的父亲和隔壁的大伯爷客气了一下，就陪自己的母亲坐了下来，婆婆把如龙叫在自己身边挂角。大伯爷和元华在左手打横，对面打横的是叔子、伯爷，还有如莺，如燕也只能在桌子边上挂角。如鸾和她妈妈就在厨房里忙乎。

开始出菜了，今天的菜肴十分的丰富。这里沔阳三蒸是传统节目，蒸鱼蒸肉蒸茼蒿，另加一碗蒸藕，蒸菜里加水调和后显得软烂香酥，上面撒有葱花，淋有香麻油，一阵香气扑鼻。还有瓦罐鸡汤、炸鳊鱼、红烧鱼、韭菜塌鸡蛋，油炸花生米，沙湖红心盐蛋。后来又添了一碗炒苋菜。

开席后，如鸾父把一瓶黄鹤楼酒打开，叔子忙把酒瓶接了过来，为大家斟酒。首先要为载阳斟上一杯，载阳急忙推让，说自己不会喝酒。如鸾父亲说：“你今天为大，你坐上席的贵客不喝酒，叔子、伯爷是陪客，他们就不好喝酒了，你一定要喝一点。”

桂香劝道：“你意思一下，少喝点，我来陪你喝。”

载阳接过叔子递的酒，放在了桌上。酒都斟了上，叔子也没有什么祝酒辞，只是说：“欢迎载阳成为我们家的贵客，来，我们大家都来喝一杯。”

载阳端起酒杯，在唇边抿了一口，大家都很高兴的喝了起来。随后大家给婆婆也敬了一杯酒。婆婆今天也特别的兴奋，端起杯子喝了半杯酒。她坐在载阳的对面，站了起来一个劲的往载阳碗里夹菜，叫他泼辣滴嘎吃。载阳忙拦着，说：“婆婆您自己吃，您年纪大了不方便，我不客气的，我自己会来。”

婆婆从鸡汤碗里夹了一根鸡大腿放在载阳碗里。载阳推让了半天，只好接受了，但又不好意思吃这鸡大腿，看见如龙在瞄着自己，急忙把鸡大腿夹给了如龙。如龙高兴的不得了。婆婆说：“这是哥哥的，你接到吃个么事呢？”

如龙又要把鸡大腿还给这未来的姐夫哥。载阳忙拦着，说：“如龙你就帮大哥吃。”

看来席上的人都不善饮酒，一瓶酒还有一半就都不喝了。载阳为了应酬，也勉强喝了半杯酒，把个脸胀得通红。桂香姐开着这个兄弟的玩笑说：“这席上的酒好像都被你一个人喝了吧？你脸上红得像朵鸡冠花。”

婆婆说：“我载阳脸皮子薄，酒上脸了更漂亮些。”

元华哥说：“一个男人要那漂亮干么事，男人关键是要有本事！"

这元华哥在周帮小学读书时只是高载阳两届，当的是班长，一手毛笔字写的很漂亮。当时的学校到各村里用毛笔在墙上写标语，那附近几个湾子里到处都是他的笔迹。

桂花姐说：“我们的载阳还是很有本事的，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全日制的彭场中学；后来在油厂开车，全区开动力的师傅在一起搞技术考试，载阳一个学徒工又考了个第一名，把全区的一些开了好多年车子的师傅们气得不得了。”

说载阳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彭场中学，元华就不做声了，他那时候在小学出了不少风头，可惜的是初中却不幸没有考上，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一餐盛宴终于结束了，大家就都散坐，如莺就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水。大家闲话了几句，就都分别回去了。载阳对桂香姐说：“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桂香姐说：“我的任务完成了，还怎不回去呢！”

就跟如鸾的父母亲和婆婆告别，如鸾妈说：“还在这里玩一下啦，载阳脸上还红通了，等酒气消了再走吧！载阳还真的是不能喝酒。"

桂香姐问载阳：“你不要紧吧？一个男人喝了一点酒就脸红的这个样子！”

载阳心里还有点慌，心脏还在加速度的狂跳，但他自己知道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就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桂香姐说：“没得么事那我们就回去了。”回头对如鸾说：“如鸾，嫁妆都赶的像么样了？快点赶忙做出来，我婶娘说了，如果这边叔子、婶娘没有意见的话，今年下季把你们撮团圆了算了。”

如鸾羞红了脸，没有做声。桂香姐对如鸾爸妈说：“叔子、婶娘，舍不舍得呀？舍得的话就把如鸾嫁过去吧！”

如鸾妈说：“女大不中留，养个姑娘总不是别个屋里的人呀，迟早总是要嫁的。”

桂香姐问如鸾爸：“叔子，您郎是么意见唦？”

如鸾父笑着说：“屋里的事她姆妈当家，我听她的。”

桂香姐说：“那这事就像这说了，我们把日子定好了就来送报日茶。您郎们头会嫁姑娘，不要舍不得呀，把如鸾的嫁妆办的丰厚一点！”

如鸾妈说：“这个不要你这嫂子操心，如鸾在我们家脱了一回生，我们会把她安置好的，至少不会让她羡别人的么东西吧。”

一家人把载阳叔嫂两人送到台下路口就回去了。回来的路上，桂香姐问道：“阳阳，今天怎么样，还满意吗？”

载阳说：“我有个么满意不满意的，你们感到满意就行了。”

桂香有点不快的说：“你这说的一个么话，这是你的终生大事呀，怎么是我们满意就行了？”

载阳说：“没得么事，我满意，行了吧？”

桂香姐问：“是不是心里还记（一声）到广口那个姑娘在的呀？”

载阳反问道：“姐你想听实话吗？”

桂香姐说：“你如果把我当成你的亲嫂子，你就说个实话我听吧！”

载阳满含热泪地说：“姐，广口那个姑娘我这一生的是难得忘记她的！”

桂香姐说：“就因为她怀上了你的伢？”

载阳一声苦笑，说：“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吧？”

桂香姐大惑不解，说：“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载阳深情地说：“她的父亲为她安排了到汉川师范学校读书，两年后就能出来当国家教师，你说这个事好不好呀？”

桂香姐说：“这当然好，鲤鱼跳龙门呀，这那不好呢？”

载阳说：“可是她要放弃这前途，还要和我好，宁可不跳农门都要嫁给我，你说这个姑娘好不好？”

桂香姐怀疑道：“还有这样一个苕姑娘吧？”

载阳说：“可是她要嫁给我，我良心不安呀！我不能害的她跟到我一生的遭孽吃苦，所以我高低没有同意。”

桂香姐说：“你既然没有同意，怎么又说出你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呢？”

载阳说：“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她爸爸为她安排的学习和工作的事，我们两人正是在热恋当中，难舍难分。这时候你和大哥提到了我和如鸾的事，大哥把事情都说妥了，又不愿去为我推掉这个事，要我自己处理，我怎么处理呀？我就想到了这个歪主意，给如鸾写了一封信，扯谎说我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

桂香姐问：“那你到底和别人发生关系了没有呢？”

载阳说：“没有，绝对没有！”

桂香姐说：“我不相信你有这好的德性，哪有猫子不吃鱼的呀？你两个人关系这么好，还有不发生关系的？”

载阳一笑：“你要知道原因吗？”

桂香姐说：“你说看看，是么原因？”

载阳说：“说的你都不相信，是因为如鸾。”

桂香姐说：“鬼话，你两个没有发生关系与如鸾什么相干？”

载阳说：“起初我不愿意接受如鸾，就是因为她与吴忠友睡了的，她不是一个处女了。我如果与艾莲也发生了关系，她今后的男人发现她不是处女了，他还会喜欢她，爱她吗？我们图了一时的高兴快活，岂不是要害她一生呀！所以在最紧要的关头，我冷静了下来，悬崖勒马，当时熄灭了那即将熊熊燃烧起来的烈火。”

桂香姐听了很受感动，说：“哎呀，我的兄弟呀！天底下还有你这样的极品好男人啊，真是奇迹呀！那你现在怎么搞，你又爱着那个姑娘，你又和如鸾订婚了，你心里怎么能够过关吗？”

载阳说：“所以说我现在对如鸾满不满意都已经无所谓了，我现在只是找一个女的过日子就行。同时要这么快的就和如鸾订婚，也是为了断绝艾莲对我的念想，让她安心安意地过自己的幸福日子。”

桂香姐说：“哪晓得你还有这么曲折的爱情故事呀？都怪我和你大哥破坏了你们的好事！”

载阳说：“这个事归根结底也不能怪你们，因为这场恋爱始终都是我们两人你情我愿的，她家里一直都没有同意，发展到最后，我不得不放弃，不然我会害了艾莲的一生。”

桂香姐说：“你不怪我和你大哥，我们心里会舒服一点，不然我们也会觉得一生的对不起你的了。”

载阳说：“这个事已经过去了，你知道就行了，不要说的大哥听，也不要告诉我的幺父、婶娘，我既然和如鸾订婚了，已经是再无退路，无可选择了，我会安心安意和她过一辈子的，只要她对我的幺父婶娘好一点就行了，我的幺父婶娘一生的不容易，遭了一生的孽。"

桂香姐说：“这个你放心，如鸾也是一个老实人，她会对幺父婶娘好的。”

载阳说：“幺父婶娘心肠好，为人老实厚道，言语又少，不会说话，从来都不会和别人相骂扯皮，我就是怕如鸾把气她们怄。”

桂香姐说：“婆媳之间闹矛盾的事也是常有的，该你在中间多做一些工作。”

回来的路上，载阳心里也在想，如鸾她们一家人都知道自己把别人家的肚子搞大了，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我的这大一个问题，连影射一类的话都没有说一句，特别是她的父亲，当了一个部门的领导干部，教育人是他的本份工作，连敲一下警钟的话都没有，这很不正常，至少要旁敲侧击一下吧？以戒今后重犯这样的错误啊！不但没有这方面的情绪流露，反而还特别的殷勤、热情、客气，叫人实在是揣摩不透。唯一一条可以解释的，就是担心如鸾不好嫁。失去了我，恐怕今后更难找一个像样的人，所以隐含着委曲求全的难言之隐，怕的是得罪了女婿，今后女婿对自己的姑娘不好。自己想到这里，感觉自己想多了，或是自己想偏了，岳父岳母喜欢女婿，本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可以七想八想的。心里暗自坦然一笑，我现在还有什么可计较的，轰轰烈烈的一场爱情都经过了，此生就不要再谈爱情，只要如鸾不是做的太过分，今后的这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吧。

周俊春，湖北仙桃人，诗人、书法家。近年来从事长篇小说创作，作品有《外事办公室》又名《不解情缘》，46万字已完稿成书。《人生冷暖》上、中卷第一稿已初步完成。《峥嵘岁月》又名《县府往事》26万字已付梓成书。第五部小说《一川烟雨》正在启笔创作，敬请读者诸友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