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 – 哥斯达黎加散记之一

于珈

不会游泳却极其热爱漂流，这世间大概只有我一人。

在计划哥斯达黎加家庭度假的时候，漂流自然列在必须节目。一到山区La Fortuna，第一件事便是订好漂流团票，而且一定要最刺激的四级漂流。

第二天，一家四口被一辆大巴接了，来到一栋两层楼，门前几个大铁架子堆满五颜六色的皮筏，敞开的大厅内坐了百多人，墙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各国国旗，气氛很活跃。

一排大巴浩浩荡荡出发了。我们大巴上的领队是一个健谈的小伙子，名叫布里奥，敦厚壮实，古铜色的脸上双眼明亮，嘴角微翘，永远带着笑，很可爱。车子行驶着，布里奥给我们介绍沿途的风景和哥斯达黎加的风土人情。他说，哥斯达黎加的特色早餐是Gallo Pinto，米饭和黑豆；特色午餐是Casado，黑豆和米饭。他强调说，尽管都是米饭和黑豆，但早午餐是很不同的。我会心一笑，就如我的蛋炒饭和饭炒蛋，异曲同工。

下了大巴，百多人排了几队，井然有序，工作人员飞快地分发救生衣、头盔和划浆，动作娴熟，安排这么多人显然是他们每天的工作常态。基本操作和安全注意事项也一一交代清楚。

通常六人一个皮筏，每个皮筏配一个领队。我们一家四口被安排了单独一个皮筏，各人穿好救生衣，戴好头盔，握着划浆，一切就绪，正等待着，布里奥来到我们面前，嘴巴朝两边裂着，吸着气，说道，“你们的领队没来，只好我来替代，我也是第一次。”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顺着他说，“没关系，她是有证救生员，可以帮你。”我指了指小女儿玛丽。

面前一条浑浊大河，河里摆着很多皮筏。布里奥带着我们一家第一拨走进河里，上了筏子。他安排我和玛丽坐中间，马克和索菲亚坐前面，他在后面，发号施令做掌舵人。后面的很多人还没有上筏子，我们先出发了。

河水翻腾，我们听着布里奥的指令，奋力往前划。不到两分钟，一个浪打来，等我睁开眼睛，筏子上只剩下我和玛丽，懵懂中只看到浑浊激流里两顶头盔，然后才看到索菲亚的脸浮出水面，张大嘴咳嗽着，显然呛了水；然后看到马克的头浮出水面，一只手臂抓着索菲亚。玛丽作为救生员的本能，正要往下跳，被我一手抓住。布里奥已经下水，下游坐在皮艇上负责照相的人也飞快过来了。

先后把索菲亚和马克拖回皮筏，布里奥大喊着“迅速归位，迅速归位”，因为前面又是翻滚的急流，但马克同学全身湿漉漉，趴在筏子上一时爬不起来，让我想起多年前拉他去滑雪，他每次摔了也是费老劲爬不起来，后来他坚决拒绝滑雪。不知他会不会从此拒绝漂流。

河水终于平缓，全筏人都大大吁了口气，放下划桨，往回望。有的筏子彻底被急流打翻，全体落水，人浆分离，一片混乱，我们虽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哈哈大笑。

布里奥调整了一下布局，让玛丽和马克坐前面，索菲亚和我坐中间。而且，他也临时调整了一下战略，给我们增加了一个新指令，“躲起来”。他说，当他喊“躲起来”的时候，我们都要立刻躲进筏子里，低头含胸，一手抓绳，一手抱膝。

有了“躲起来”这个新指令，我们还有什么可做的呢，一家人的性命都交给哥斯达黎加这个爱开玩笑的毛头小伙子了。

漂流的级别可不是随随便便写一个数字，一定要有足够的急流量和急流速，才能达到四级标准。刚吁了口气，便听到布里奥急切大喊，“往前，往前”。我们奋力往前划着，一个浪头打过来，劈头盖脸朝着坐在前面的玛丽和马克， 筏子在浪尖上颠簸。又一个浪头，我惊呼“NO NO”，布里奥发出金色指令，“躲起来”，我们四人迅速从筏边躲到筏里，一浪接一浪拍打在身上。

一段急流过后，总有一段平缓。几段急流下来，我们觉得完全可以放心把一家人的性命交给这个毛头小伙子。布里奥才27岁，却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他在这河里长大，父辈是漂流向导，他16岁开始干这一行，如今已是资深领队。他说，这条河是他的第三个家，自己家，父母家，以河为家。哥斯达黎加地处热带，四季恒温，一年365天，天天可以漂流。
平缓处，我们放下划桨，任筏子随水流而下。趁玛丽不注意，布里奥用划桨在她后面轻轻一推，边推边喊，“索菲亚，不要推玛丽！”索菲亚却举起桨来推布里奥，他顺推而跳进河里。玛丽云里雾里被推下水，从水里伸出头来，把索菲亚也拉下水了。筏子上只剩下我和马克，我赶紧举浆投降，“别拉我，我不会游泳！”

“什么？你不会游泳？你为什么来漂流？你怎么不害怕？”布里奥一连串的问题。
我相信领队的能力，我相信救生衣，我喜欢漂流，我喜欢有惊无险的刺激。库克船长在海上度过大半个人生，发现了几个新大陆，他也不会游泳。

来到一处河床很宽的浅滩，这是我们的中场休息处。所有的筏子都被拖到浅滩上，其中一个筏子上装的全是水果。几个领队把几个筏子翻过来底朝天并在一起当野餐桌，他们切水果的技能跟他们在急流中驾驭筏子的技能同样让人赞叹。几分钟后，“野餐桌”上摆满了刚切的水果，芒果、火龙果、红毛丹、西瓜、木瓜，新鲜多汁，甘甜可口，现在想来还让我忍不住咽口水。哥斯达黎加的热带水果品种多，价格便宜，在纽约要卖到八九美元一磅的红毛丹，在这里换算下来还不到一美元，而且非常新鲜好吃。

饱餐了水果，我们继续沿河而下。再次遇到急流，我们的应对能力都大有提高，或许急流没有先前那么汹涌，我心里不慌了，一边听着布里奥的指令奋力划桨，一边非常快意地体验筏子在急流中的起伏颠簸和水花的飞溅，感觉自己真像个“弄潮儿”，很开心过瘾。

两个多小时，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虽然觉得还没尽兴，但双臂已经感觉酸累，是收工的时候了。

同一大巴把我们载回早上出发的两层楼，一顿美味的午餐在等着饥肠辘辘的漂流客。吃午餐的时候，墙上的大屏幕里播放着他们在河里给大家拍的漂流照片。当看到我们自己时，一张张形态表情怪异的照片，尤其马克和索菲亚落水的分解动作，让我们笑得一手捂肚子一手擦眼泪，当即非常愉快地花四十块钱买下所有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