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频混响》（7）蝉

吊脚楼

这是外孙女的一篇心情文字，除极少数句子有微调外，其余实录。 　　 蝉 文/朱子文扬 还有多少这样的雨可以任我舞蹈？还有多少这样的夜可以任我恣意徜徉？ 子夜，万籁俱静。我从无尽的欢愉中抽离出来，耳机里循环着一首从app里漫游来的一首叫《蝉》的民歌，它的旋律很好，似乎从天外飘逸而来。 白壁四合，桌灯的光很柔和，这是我生活了十余年的温暖的小屋。此时，我神经脉络里流动着的忽暗忽现的思绪、发麻的脚、由急向缓的呼吸，它们都在催促着我手中的笔，在这本跟随我整个初三的笔记本上，记录下匆匆而来的《蝉》留给我的所思所想。我在心中拼命地祈祷：亲爱的神，请不要让我的感受流逝，请不要让每个前一秒的色彩褪去，请让它慢些吧，让它等一等我的灵魂，让它在我的心中、在我的文本里驻扎下来。 雨还在下，我的思绪似乎也在疯长，我想让它成为鲜活的色彩留在我的心空。 无尽的雨，从早到晚淅淅沥沥地下着。 今早上学，我没带雨具，只得迎着雨点从地铁站走向校园。这雨是颗粒分明的雨滴，砸在地上啪啪啪地响，它从我的鼻尖、发梢悄然地滚落，却没有一滴进入我的眼睛。放学时，雨势大了许多，我骑电动车，车是逆着风走的，那雨点便瞄准了似的往我眼睛里钻。我被淋了透彻，心情晦暗，在深沉的墨色里，莫名地担心起以后的人生来。 泪在眼睛里打转，再从我的眼角流出，我伸手一摸，满脸都是湿的，我也分不出哪是泪水，哪是雨水。嘴角也是湿的，我却尝不出泪的咸和雨的清洌，只是觉得有些薄薄的凉。 回到小区时，已是十点半。冬天的天黑的早，外面是王羲之洗笔砚池似的幽黑，商铺的人也早早地离去了，它孤寂地闭着门，街道不再熙攘，只有我一人撑着伞走过这一方天地。 起初我是听着一首类似《三毛在拉丁美洲流浪》风格的歌的，女歌手像嘴里含了鹅卵石，声音沙沙的，有苍凉感。 “烧了船帆，向云走，向星斗，向参宿……捣神龛，放神游，重抖擞，由我手……烧了春衫，放魂走，荡琼楼，荡悠悠……拆了骨头，撑伞轴，乘风流，成乌有……” 我想到初次听过的三毛的声音，那是像从放在角落里布满灰尘的唱片机里缓缓流出的，缥缈轻纱，朦胧地罩着静谧的虚空。 细雨还在拍打伞叶，发出如泣如诉的声响，它将我的视野带向某个一望无垠的沙漠，我仿佛看见一个穿宽大麻布衣袍的女人从帐逢里走出来。沙海茫茫，远处沙天一线，她慢慢地向着地平线尽头走去，喃喃着“日已尽，潮水褪去，皓月当空的夜晚，交出了……”“那么沙漠里为什么会有那么蔚蓝的海水……” 吟唱快走到了尽头，尾曲舒缓地重复着最后的唱段：“走空水秀莫回首，走空情咒莫氐惆，走空春秋莫停留，向天走向云呦。” 走空！走空！人都走在尘世中，又有谁能走空呢？我学着吸香烟的样子，深啜着棉麻衣角蕴含的野气，只觉得自己在飘飘然里沉醉了。 短暂的歌曲交替中，一阵婉转悠远的笛声穿过我的心灵。我追寻它的来处，却没想到千百里外，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有一阵浩荡的回声经过命运的羁绊传了过来，四处迭起。不知名的语言，细而扁的腔调，“嘿、噫、哟”地交杂。背景里有稻谷倾洒时细细密密的响声，好像是一群头戴方巾或银饰晃动、手牵手的少数民族女子在呼唤我的加入。 加入什么？四下是无人的静，没有人回答我。我还撑着伞，大脑也不明白，只好用肢体语言与自已对话。于是，我的脚便不由自主地有节奏地踏起鼓点来，随后是手臂，肩膀，躯干……好生自如啊，就好像我生来的血液里就沸腾着这样的旋律一样。 我闭上眼睛，发现自己成为了篝火晚会上烧得旺盛的火苗。柴木劈啪作响，我伏在上面，倾斜的重心，控制着身体与步幅而大开大合，火势随青年们手拉手奔跑时带起的风儿汹涌张扬。当风呼啸得足够震耳欲聋时，我成为了翱翔在苍穹的一只雄鹰，顺着气流的翻卷舒张着手臂。此时，每一块肌肉都成为翎羽，它一时收缩，一时舒张，穿梭在嶙峋的险峻石林，我又霎时变为一滴万米高空处残云凝结成的水滴，在高速下坠的终点，看到一个陶醉着舞蹈的少女，她用尽全力从一个水洼跃向另一块砖地，身体摇曳得像痴酒的醉翁，仅仅靠高举在头顶的一把蓝色大伞维持平衡。她一只脚站定在一块碎瓦上，另一只脚尖，在小幅度地点踏，掌心刚落地，站定的那只脚又抬起，做相同节奏的点踏后，再跃回之前的那摊水洼里。泥水飞溅，如战马踏过戈壁激起飞沙走石那样气势如虹。 她睁开眼一扫，随后又合上，毫不在意地动起那只未执伞的手臂来。筋骨律动间，苍鹰掠过，一座座峰峦在她的舒张里迭起，绵延不绝。 而此时的我，仍是一滴破空的雨，与无数个“我”落向她辗转飞旋的身影。 “啪！”地一声落了，溅成七瓣凝结着音符的小水滴，分别与不同水滴滚落的轨迹汇合，再分支……一曲无形的妙音，从我耳中响起，跟随着我血脉里忘我而生的舞蹈，荡彻在一场属于我的雨夜里。 忘我，方知我是我。 后记：此时我有种身心被满足的倦怠。我的呼吸早已平稳了，脚在厚厚的羊毛袜里也渐渐恢复了知觉。 我在写这篇随笔时，因为实在太着急记录下刚发生的事，便一直单曲循环着这首民歌，不知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中途耳机险些没电关机了几次，手机也就剩下%5的电量，我又没心思拿充电器，于是干脆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放进耳机仓里充电，就这么来回交替，终于一气呵成写完了这篇文章。当我有精力去看这首歌时，才发现缘分、命运是多么妙不可言！实在是巧合得让人惊叹了。因为这首歌是个收录民歌，没有具体歌词，只有大意，字比较少，我将它抄录在此： 《蝉》作词作曲：贵州苗族原住民。歌词大意：山里的季节总是来得早，变得快忽然，一场雨落下忽然，彩虹满天，晴空万里忽然，我们出生忽然，我们离开听秋蝉的声音，才知生命宝贵也才更加珍惜。 24/11/14凌晨 姥爷有话说： 大清早，窗外刚“鱼肚白”，外孙女传来她写的《蝉》，我读了两遍，觉着很好，娃儿的笔力又有长进了。 乍一见“蝉”，以为是一篇说明文，不想它是一篇虚实相生的心情文章，以实开篇，全篇实里有虚，虚里有实，虚实之间是她跌宕起伏的思想浪花。 情由心生！ 她去上学，恰遇雨天，兴许是雨唤醒了她的触觉，她心情晦暗了起来，以至“莫名地担心起未来的人生来”。这种“莫名”和“莫名”背后的种种心思成了这篇文章的情感基调。她很珍惜生发于这刹那间的碎碎念，所以她向“亲爱的神”祈祷，“不要让我的感受流失”，也等一等她的灵魂，容她记下“匆匆而过的所思所想”。 一个小丫头谈人生，有点儿矫情，但人生是一条连贯的河流，各个流段都有其特有的风致，丫头片子所谈的人生，是她视角里的万花筒，她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她想写什么，又如何写，只要是真实的心理和情感观照，都是值得尊重的。 活跃的思维都是跳荡、穿插、交织的。她由雨想到沙漠，由沙漠想到穿棉麻大袿的三毛，想到神曲一般的民歌以及它们给予她的赋能。她的思想像古灵精怪在文章中灵动地跳跃着，看得我眼花缭乱，但跳跃不可怕，怕就怕表达的无序和零乱。好在她没有多少文字游离于这篇文章的底色和主基调。放，放得开，收，也收得住。还不能说她的行文开合有致，但说开合不乱是不为过的。 作文最忌无病呻吟。遇一景一物而有感而发、触景生情是人之本能，但所发之感、所生之情应该是真实的。一首《蝉》引发了她的情感悸动，定然是蝉与她的某种生活际遇美好地邂逅了。 蝉是一种有着独特生命形态的昆虫，它由卵到虫的过程十分漫长、艰辛，它的羽化要经历漫长的磨难，所以，中国传统文化中，蝉的蝶化象征生命的生生不息。 蝉如此，人呢？身经万难的人依然畅笑地活着，这是生活的大美。我的外孙女的这篇文章是否假以为指，未知。即便没有，也并不妨碍读者由此而生出有关生命的思考。 “忘我，方知我是我”。这句话写在《蝉》里，看似不搭，我却读出了禅意。 文中的感受是由《蝉》而发，感受的跳跃是欢畅的，象意识流，又有点儿魔幻。我本想把它的题目改成《蝉从天边来》，罢了，一个年代不可能替代、涂改另一个年代，接受彼此的碰撞、融合后的文化和精神仪态，是最明智的选择。保持它的原貌吧，这是尊重她的心理轨迹和文字成长的路径。 2024/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