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母亲，不平凡的人生（四）老年

艺为欢

　　2003年，羊年，父亲的本命年，恰好也是他的花甲之年，注定不平凡。上一年底，哥成亲了。这一年五月，哥生小孩了，6月我也成亲了，年底我也当爸爸了，真可谓“三羊”开泰、喜事连连。两个小孩的降临，给生活带来了很大压力，父母也开始忙碌起来，对两个孙子疼爱有加。爱人把儿子抚养到一岁后，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打工赚钱，小孩就托给了父母抚养。父母大部分时间把他带回乡里，也教会了他讲一口乡里话，偶尔来株洲与我们团聚。

　　3岁后，儿子上幼儿园了，父母都每天接送，风里来雨里去，乐此不疲。直到侄子回株洲上小学，父母不得不完全安心定居在株洲，两个小孩虽然让他们很是辛苦忙碌，但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无尽的乐趣。曾经一直绷着脸的父亲，终于每天乐呵呵的，仿佛自己回到了快乐的童年，每天都精心服侍着两个小孙子，生怕他们受半点委屈。母亲在教育小孩上稍严一点，该训就训，该骂就骂。不过有一次，我气不过要打儿子时，没想到母亲竟然赶紧护着儿子，并大声呵斥我，甚至还要抬手打我。

　　平时，父母大清早把两个小孩送到学校后，就一起去买菜。回来后父亲搞卫生，切好菜准备中餐，母亲上午出去打牌。父亲在株洲没有朋友，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去的最多的是药店，可有一次买药时竟然被骗子用冥币换走2000元，这让一直很节省的父亲非常自责。我得知情况后一直安慰他，但没有告诉母亲，因怕她性格急躁更是火上浇油。午饭前母亲回来炒菜，下午他们出去逛逛，晚上帮小孩洗澡，带两个小孩睡觉。父母在城里的生活也逐渐适应安稳下来，而我一直还在为了工作、生计奔波。

　　我工作不稳定，收入低，往往入不敷出。父亲有退休工资，一家人的生活费、甚至有时的水电费、儿子的学费他们都帮我交了。我不想让他们来城里帮忙带小孩，还要承担开支，想办法把钱还给他们。但母亲总称：我们留着的也是你们的，我们没有也还得你们来负担。理是理，但我心生愧疚，在外面想尽办法多兼职，多赚钱。那时，买不起空调，只有两间卧室，热天里父母睡地板上，让两个小孩睡床上，一台风扇只能让给小孩吹，他们自己在地上摇蒲扇。儿子从小就身上到处痒，父母不得不时不时起来帮他挠痒，看着他慢慢入睡。虽然从乡里来，父母有一万个不适应，但他们从无怨言，一直帮助我们创家立业。他们每天接送小孩，做饭做家务，寒暑假才带着小孩回乡里，有时寒暑假也带着两个小孩去虎门哥那里，开学前回来。

　　母亲除了打牌，父亲除了做事，他们基本上没啥爱好。我一直很想让他们的老年生活充实，经常动员他们出去游玩，但他们总以各种理由拒绝。2011年清明节，我做了很多思想工作，终于带他们来到了浏阳参加缅怀先祖雄公祭祀活动，这或许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专门外出旅游。后来，在我的鼓动下，他们又一起去了韶山瞻仰，回来后，母亲很开心。在韶山，为了满足母亲的好奇心，父亲还专门给她一人坐缆车去了滴水洞。而就是这两次短途旅行，让母亲念念不忘一辈子，这也成了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更是唯一一次的携手旅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晃眼八年过去了，小孩也大了，两室两厅的房子已经显得格外拥挤。2008年11月，我的本命年，也是我数年前就非常期待的特殊年份。这一年，我竟无意中有幸入职了科院，莫名其妙成了省城人，奔波了整整十年的我终于安稳下来了。之后数年里，父母都还不相信，我每次从长沙下班回家，母亲总心有余悸怯怯地问：还有事做不？

工作有了着落，我开始考虑改善住房。2009年，我与父亲来到房交会上，两人同时看中了河西炎帝广场前面位置极佳的楼盘——翰林阁，楼盘名与同为人民教师的我们父子俩很相配，尤其这里是圆方路123号，与我目前居住的小区竟然一样，冥冥之中似是自有天意。两年后，我以旧换新，全家终于搬到了这里。新环境，新居室，新心情，全家充满了新希望。

　　母亲对这里环境还很不习惯，每天大清早送小孩坐车去上学后，还坐车穿城去近十公里外的向阳广场约牌友打牌，甚至也不习惯这里的物价贵，经常与父亲回到河东去买。可有一天，我在下班路上接到父亲急匆匆的电话：母亲被摩托车撞了，目前正在三医院！我心急如焚，赶往医院。她看起来很痛苦，无法行走，司机也跑了。我把她转到家门口的伤科医院，白天由父亲、晚上由爱人轮流守护，这一住就是半个月。当时买这房时，我在想：挨着这伤科医院会不会有些晦气，所以我与父亲还特意选定了高过医院楼顶且不朝向医院的户型。万万没想到，刚搬过来不久，母亲就住了进去。因为一直没有明显效果，母亲强烈要求出院。我只好把他们送回乡里，没想到在老家灵官庙一土郎中简单手术后，母亲的腿伤竟然不久就痊愈了，至今也没有任何后遗症。

　　2013年5月3日，五一长假，我正在家里办公，突然接到电话：父亲在邻居家里坐，突然中风瘫倒在地，正在由家人们送往县中医院！这真是晴天霹雳，我急忙赶往攸县。医院里，父亲大脑清醒，但不能讲话。母亲在旁边心急如焚，愁眉苦脸，晚上她在医院照料。治疗了几天，病情没有好转，7日转入到了市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直到17日出院。这次父亲住院，母亲还能在医院守护，也跟着忙前忙后。

可不到两年，2015年1月28日，我接到父亲的电话，在他本来不清晰、结巴的口音中得知：母亲也突然中风了！我立即联系便车去家里接，晚上九点才送到中心医院。我将母亲背下车，送往急诊，血压、血糖严重招标。通过紧急治疗，母亲状态有所好转，但还走不稳，神情恍惚。第二天办理了住院手续，这一次，父亲虽然还未完全康复，但他在医院陪护。幸亏已放假，我白天去照看、送饭，两个孙子也有时去陪伴。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想到父亲吃饭时不小心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医师想尽办法也出不来，非常难受，最后只好做喉镜。2月8日出院，我与两个小孩送他们回乡里。

　　不幸的事总是接二连三，2016年，父亲又因肿瘤住院。因为是恶性肿瘤，这一次更是惊心动魄，通过手术，切下有斤多重的血淋淋瘤子，这次在医院整整住了22天。

这十年，家中算是多事之秋，我们天天不是在忙碌着，就是在忙碌的路上。在株洲的我，时时提心吊胆害怕会接到不幸消息，这十年，也是父母衰老得最快的时期。

　　终于可以闲下来了，母亲在乡里天天做饭、打牌，父亲做家务、种菜。每逢过年过节，我们都回去看望团聚。2018年年底，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把这房子重建。因为该房子也有二十多年了，为了节省成本，以前的质量不太好，并且只有一个厕所，现在人多了很不方便。最关键的是，根据新政策，我们都已入城，没有资格在乡里建房，只有母亲的户口还在乡里。建房是大事，一家人也有些犹豫，毕竟该房子还不错，父亲自从株洲回来后也一直不断进行一些改善，感觉很实用方便，拆除可惜。

第二年3月，父亲打电话给我，称准备拆旧房了，这让我有些惊讶。他告诉我们，师傅称搭框架大概需要20万，而他身上恰好存了20万，所以有把握。之后，父母搬到大哥家住，开始拆旧房。当天，我与爱人专门赶了回去，在这菜园里摘了最后的青菜，在这旧屋里做了最后一顿饭，我也留下了每个房间的最后容颜。2020年1月，父母又回到了株洲，住进了哥哥刚买的新居，我们还举行了乔迁仪式。就住附近的我与爱人有时间去看望陪伴他们，逢节假日就约兄弟姐妹们在他们那里聚聚，哥嫂有事没事也回来了，让他们在这里不孤单。

　　晃眼家里房子竣工了，2021年元旦搬家，在株洲住了一年的父母迫不及待要回来了。刚进家门，母亲木讷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竟然一直喃喃自语：这是哪里呢？这是哪里呢？恍若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到新屋子里，她的思维一直还停留在原来她熟悉的老房子里。当然，最关键是真的老了，一时难以适应，一段时间里看这里不顺眼，走那里不满意，总抱怨我们把她那熟悉方便的厨房拆掉了，多功能水龙头她嫌麻烦，智能马桶她称不会用，数字电视她称太复杂，尤其她最擅长做的粉子肉现在也没柴火灶做不了了……

搬进新房子后，本想让父母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可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的时间里，父亲竟然三番五次因病住院，家里常常只留下母亲一人。更没想到，八月十六日，我们在医院里陪父亲过完最后一个中秋节，我们是用救护车把父亲从株洲医院送回来的，抬到床上已是奄奄一息，父亲也早已无法言语。母亲望着眼前的一切，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每次离开家时，父亲看起来似乎还好好的，并没什么大病，而这次竟然已经病入膏肓。

　　第二天下午，可怜的父亲，无力的用左手向守护在床前的母亲微弱示意。母亲赶紧侧卧在父亲身旁，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一对老夫妻，正在演绎着这场感人泪下的生死离别。父亲慢慢合上了他的双眼，永远离开了爱他呵护他的家人。我的心都碎了，一辈子没有这样哭得完全无法自已，母亲更是心已伤透。她与父亲相守四十六年，虽然有苦有累，但吃穿不愁，享受着幸福的生活。尤其现在日子越来越好，可没想到父亲就这样匆匆走了。父亲生前病重时多次叮嘱我们：最放不下的是母亲。这份深深的爱，怎不让母亲日后每每想起而每每潸然泪下？

父亲去世后，母亲不愿意跟我们进城，单独居家。旁边的五叔也在建房搬走在四叔家住，这山腰上只有她一个人，这让我们很担心。尽管母亲天不怕地不怕，但我们还是请了邻居晚上陪睡，我们也每天与母亲视频，陪她聊天。柴米油盐、早餐、菜、药等等，我们都要么网上帮她买好送货到家，要么每隔一段时间我与爱人开车送回去。家里遇到什么困难，我们就要五叔、邻近的姐夫去帮忙，这样保证了母亲的正常生活。

　　通过调整心态，母亲也慢慢适应了一个人过的日子。她每天上午在家里刷抖音，11点前吃完中饭出去打牌，傍晚回来做晚饭，边开起电视等着看天气预报。虽然她是最不需要关注天气的人，但这也是她数十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电视她也只有心去看《寻情记》，其它没有一个节目能吸引她，父亲曾总笑她天天就喜欢这些“扯皮炼筋”的事。看完电视，不到九点就上床，在被窝里再刷抖音，有时玩到十二点多。直到今天，父亲过世已经整整三年了，母亲生活情况还算顺畅。

　　今年，母亲虚八十，我与哥商量为她庆祝，因为不知道她有没有九十岁。虽然母亲没有女儿，但做儿子的我们应该要做得更好。考虑到母亲生日在国庆假后两天，所以我们提前到了假日里，只请家人、亲人，无百客，不收礼，但要搞得有模样。这个国庆假，为了庆祝奶奶生日，侄子从北京回来了，儿子也从沈阳赶回来了。

从3日中午开始，到4日晚上，整整五餐，非常热闹，宾朋满座，饭后放鞭炮，更是增添了生日气氛。这次生日庆典，一切全包给了商家，我们都无需多虑，只需要陪着客人们开心地吃好喝好。我也顺便进行拍摄宣传，达到了超过十万的播放量。

　　母亲个子矮小，心地善良，与人为善，乐于助人。虽然只念高小，但她聪明，能读能写能算，精打细算，点子多，善于解决问题。尤其做事很有条理，对生活质量要求高，非常细心、认真、讲究。屋子经常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具摆得整整齐齐，无论谁来了都会赞不绝口。母亲很能干，逢年过节都能单独做几桌可口的菜肴，我们只需听从指挥帮忙烧火、摆碗筷、搞卫生。棋子肉、粉子肉、粉皮煮鸡都是母亲最喜欢、最擅长做的菜，美味可口，香气喷人，非常惹人喜欢。 母亲对我们兄弟俩要求非常严，容不得我们随意，任何事情都必须认真做好，拿放任何东西必须“一拿一按”，这对我们长大后工作、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受益无穷。

　　母亲的一生，是在风雨中坚定前行、在爱中绽放光芒的一生。母亲是不幸的，童年的丧父之痛，曾是她生命中的阴霾；但她又是幸运的，干爹、继父的陪伴，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她的黑暗，给她带来了无尽的幸福。后来她又遇到了有情有义、疼她爱她的父亲，夫妻携手相伴一生。当然，她也有了两个通情达理的媳妇，两个可爱懂事的孙子，和从来不愿让她受半点委屈的我们兄弟俩。

如今，母亲每天脸上洋溢的笑容，这是对生活最好的赞美，也是爱的力量最生动的诠释。愿岁月温柔以待，让母亲的幸福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