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了腰的青春

陈得保

<p class="ql-block">  大概是去年的干旱让老天倍觉羞赧,今年便老是阴沉着脸,从春雨到夏雨再到秋雨,下个不停。弄的庄稼都没个打蔫的机会,竟然二度青春,垛上的,堆上的,哪怕长在地上的,都长起了芽,包地的老板们沮丧地望着不干不枯的秋禾,这脸比阴天还要黯然。</p><p class="ql-block"> 进入十月,天好多了。</p> <p class="ql-block">  一日后晌,心情向好的我,想撷几片飘零的树叶,以装扮心情,让潮湿的心路打上几许颜色,遐想偶尔的一天,慵懒地躺在床上,翻看岁月缱绻,亦有殷红的得意,金黄的充实,和翠绿的希冀。</p><p class="ql-block"> 我漫步在洪水河畔的小径上,踩着各色的树叶,有一种柔绵的舒畅感觉。那枝叶间漏出的阳光,如丝线般射在脸上,眯着眼的回望中,竟分出七彩的炫光来,晕染在树梢上,然后被微风一吹,荡漾中,竟生出波波涟漪。这旖旎的风光氤氲在小径上,我的目光留连相随,一路跟跑而进。蓦地,晕眩被一袭风衣所阻,我懊恼而惊讶地看到了一脸的长发,同时耳膜中分明听见了异样的一声“哦?”,我充满了惊奇与不可思议,不由抬头认真盯了她一眼,瞬间也讶然不语:“你?”</p><p class="ql-block"> 是的,是她。</p><p class="ql-block"> 腊黄的脸色有些苍白,恍如结霜的秋叶,烫过的头发卷在肩上,把腊黄的脸衬的倒有些暗点。脸型依然圆胖,但掩不住皱纹的侵袭,眼尾扫帚样的辐射,按捺不住地展现了她几路的人生。身材依然很结实,不,更加结实了,风衣都被臃肿挤的连衣角都不风展一下。像极了过去。</p><p class="ql-block"> “看啥,老了!”</p><p class="ql-block"> “都老了!”我说,“岁月又不是你开的。”</p><p class="ql-block"> “你说话还是那么呛人,就没变!”她语气幽怨。</p><p class="ql-block"> 那怎么能变呢!水土不变,水土养大的人自然也不会变的。</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快10岁了,有一天,父亲突然象想起什么似的,把我送入了村小学,坐在墙壁斑驳的教室里,我才看到和我同岁的几个伙伴,和我一样,也是被父母忘后犹记地送入了村小学,其中就有她,也是和我一样,穿的破破烂烂的,圆胖的脸上有两坨紫红,梳两只羊角辫,泼辣地坐在我的旁边,我就着屁股下的土块,在水泥板课桌上用土块狠狠地划下粗粗的一道分界线。她究竟是女的,再怎么泼辣,还是怕我的,就没说啥!</p><p class="ql-block"> 少时的青春岁月在困窘的生活中辗转着,如同飘零的秋叶,在不尽的沉浮和翻腾中,向阳着,阴骘着,把变幻的炫光留给执念的守望者。而后,和着秋风溜走在树缝间,只剩满地的萧索与惆怅,在冷冽中簌簌抖落无尽的怀念与回忆。</p><p class="ql-block"> 村小学的路上,每一片泥巴和小石子都写满了叹息与欢笑,嚎哭与嘻闹,在踢踢落落中,滚动着贫困但无忧的青春。</p><p class="ql-block"> 忽一年,还没有尽夏,麦穗儿已经沉甸甸的弯了头。父亲捋一把麦穗儿,在手掌中使劲搓开,在双手间倒来倒去,又不间断地吹来吹去,在纷飞的麦芒中,手中留下一把绿中略黄的麦粒,望着莹莹的,水嘟嘟的柔韧的麦粒,父亲在与骡车的跟跑中,咧开满是褶子的嘴,以麦为题,对我不停地教导着。我坐在骡车上,抓着行李和一只木头箱子,无神地望着我家那头黄骡子,一颠一颠地走向乡镇中学。我觉得,我就是一粒麦粒,绿中泛黄。绿的,在路上;黄的,在心上。</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正值打秋,她退学了,打问了一下,说是不习惯学校扎嘴的面旗和油呛的葱花,谁知道呢。她的离开,如同飘零的秋叶,那么多,谁也不会在意是哪一片。青春,是面旗,是油呛的葱花,也是飘零的秋叶,那个味,那个景,只属于自己的味蕾,自己的风。谁又能撞得上呢。</p><p class="ql-block"> 初中毕业了,上了高中。有一次放假,我正写着作业呢,听到了三哥高声的喊叫,就急忙到了上房,却发现,三哥、三嫂,还有,她,圆胖的脸更圆胖了,身材更是夸张的要炸裂开似的,好一似个发面馒头,“不当学生了,学着尽发育了?”我的戏谑,让她更加局促,三哥调笑:“她想你哩!”她红布似的脸上簇拥着一汪秋水,嘴里急急地和三嫂说着什么,却又不时用眼角飘着我,我傻楞了一阵,木木地回去继续写我的作业。</p><p class="ql-block"> 青春懵懂了,谁也撞不了。</p><p class="ql-block"> 而后我上了大学,一个放牲口长大的孩子,满身的土腥味儿,却知道了凄风苦雨,见识了晨露夕阳,学会了在满是秋叶的林中散步,在高耸的亭下读书,在花开的时候恋过花,在飞蝶的草丛弄过蝶,在周华建的《花心》中也会踩着标准的舞步,旋转青春,享受青春,挥霍青春,顶撞青春。</p><p class="ql-block"> 一个寒假里,听家里人说,她在与一个同学恋爱无果后,远嫁他地了。我的心莫名地抖了一下,模样还算周正么,怎么就远嫁了?这青春啊,就是个啬皮。</p><p class="ql-block"> 转眼,工作若干年了,已经到玩快手的年代了。一次偶然间,意外地在快手上不经意翻到了她,发现她身材更加发福了,那圆胖的脸不能再圆胖了,在个别场景的细节中,了解到她的生活一般。</p> <p class="ql-block">  又不久,有人竟建了一个微信同学群,里面就有她,经常发些女同学之间的照片或生活琐事。照片上的生活都不错,不过共同的话语,不是感叹青春,纠缠年华,就是,很忙。</p><p class="ql-block"> 不料今天,在这个秋景绚烂,黄叶横陈的林间小径上,竟能遇见她的真人。几十年没见了,短暂的生疏客套后,就熟络了起来,毕竟儿时玩伴的底子还在。</p><p class="ql-block"> 脸上也明显没了发面馒头的丰润,怎么抿也难以掩盖躲藏的白发,我暗自感叹,这人间最是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喋喋不休的说话中,扯着脸上的皮肤被干硬地拖拽着,五官甚至被挤成一个“愁”字。描述了一下她的现在,回忆了一树过去,我就深刻地记下了一个字“忙”。我们邂逅中的交谈结束了,她该走了,擦肩而过的一瞬,难掩的匆匆步履中,我带着无奈的凝望,眼神中写满了语焉不尽的叹息,烫卷的长发被秋风不住抻展,飘在肩上,掀动着悠长的倾诉和回旋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这世间,情为何物。世间说,是一碗面旗饭拌油呛的葱花。</p><p class="ql-block"> 秋,是殷实的,也是冷冽的,谁的脸上没有岁月沧桑,谁的身上没有生活的沟壑,再也不吃扎嘴的面旗了,但生活依然发愁。油呛的葱花还香吗?青春还有懵懂吗?撞了的青春是会开悟呢,还是会走向沧桑?</p><p class="ql-block"> 谁的青春都会被撞,酸疼一下,再顶一下,就舒服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者简介:陈得保,男,生于1972年11月,系甘肃省民乐县第一中学教师。生愿荷水洗砚,附以陋笔,于光阴稍驻间,四季着色,经年邀月,日下评弹足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