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美篇昵称 常青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美篇号 6538277</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音乐 美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是我医专的最后一个学年,在扬州苏北医院(三甲)实习一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时我正在内科实习,为期三月。我负责十二张病床,一个大房间,十二张病床沿东西两面墙排列,南面整面是窗户,北面是通往走廊的病房门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童便是我在内科实行第一周接收的病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童是个20岁大男孩,皮肤苍白,大阳穴处青色静脉清晰可见。一双清澈的大眼晴,眼珠漆黑,巩膜(眼白)如孩童般呈浅蓝色,性格温顺腼腆如女孩般娇羞柔弱,清瘦身形如竹杆般细长易折。尽管是男孩,却隐有黛玉气质。大概是他和黛玉同为肺结核患者,都具有结核病体征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下午,小童一只手拎着装有两个脸盆,饭盆,搪瓷杯,一应洗漱用品的网袋,另一只手拿着装有换洗衣物的包袱,身上斜挎一只装滿书籍的军用书包,十分诧异小童就这样孤零零站在我面前,没有家人陪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护士长安排小童住入我负责的十二人大病房,东面离窗第三张床位。我立刻对小童进行入院检查流程,检查完毕后确诊为结核性胸膜炎,胸腔结水。紧接着写病历,建档,确定治疗方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随主治医师(带我的老师)查房,老师看了病历,同意了我的诊断及治疗方案。治疗正式开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七十年代结核病己有特效药物,小童住院后立刻静脉点滴抗结核药物及辅助药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营养不良者是结核病易发人群,我想叮嘱小童家人给小童增加营养套餐,但己经两天了,始终没见到小童家人。小童邻床是个善良的中年大叔,其妻照顾大叔时,也经常帮小童喊护士换吊瓶(那个年代还没有按铃叫人,也没有护工。)。当我再次询问小童家人何在时,小童又一次缄口不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中年大叔妻子拉着我来到走廊里,告诉我:“可怜孩子啊!母亲肺结核早亡,父亲再娶,又养育一儿一女,一个工厂职工养一大家子不易,小童初中毕业便进社办厂做徒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童比我小一岁,从10岁起便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看他苍白瘦弱的模样,看他孤独一人住院,无人陪护,无人送饭,可想而知在家肯定是被忽视的那个。好吃的肯定都是弟妹吃,哪轮到他。幸好当时还是全民医疗,否则小童连住院也是不可能的。难怪小童那双大眼晴总是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深忧郁,无娘的孩子像棵草,这棵草就在眼前,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心疼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童成了我特殊照顾对象,每顿餐车送饭时,如若小童还在挂水,我会主动去病房走廊取来饭菜送到小童床头柜,小童寡言少语,总是静静地看着小说,我发现他正在看红楼梦呢!小童的眼睛非常灵动,每当得到别人帮助时,眼神柔情似水,似在向你殷殷道谢!整个大病房的病人及家属对小童也是倍加爱护,谁会不怜爱一个漂亮、温顺、安静、孤独的可怜男孩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转眼过去十几天,隔壁病友告诉我,今天是小童20岁生日,一大早小童便在盼着爸爸来陪他过生日,可是从上午盼到下午,一直等到晚饭后,等到晚九点,爸爸还是没有出现。小童蒙头痛哭,被子随着他身体抽动而颤抖,我又心痛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连忙去医院小卖部买了奶粉与一斤蛋糕(那时没有奶油蛋糕,就是普通小蛋糕)冲了奶粉劝说小童起来吃蛋糕。今天一天小童都没怎么吃东西,营养跟不上,对结核病人可是极大危害。当晚小童失眠了,捧着《红楼梦》泪眼婆娑,值夜班的我给他服下一片安定,劝说他立刻睡觉,父亲忘记了你,你自己更要爱惜自己,将身体养得健健康康,一切靠自己,不依赖别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随着时间推移,我越加心急如焚。小童的病情没有好转,换过两种药物了,抗结核药对他效果甚微,胸腔积水不降反增,体温每天下午必升至38度以上,脸上两朵潮红,典型结核病体征。血液检查白蛋白严重偏低,这意味着小童的胸膜炎将继续渗出液体,意味着小童急需纠正白蛋白偏低指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个年代还没有白蛋白注射液,唯一的办法是靠高蛋白饮食补充。可小童家无人送菜,只能靠订购医院餐车饮食,且还不敢随意订荤菜(徒工工资有限,家境贫寒),如何才能提升血液白蛋白指标?如何是好?如何是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由于小童多年的营养不良,体质极差,小童的治疗效果不佳,小童的身体日渐衰弱。随着胸腔积水增多,压迫肺叶,致使呼吸变得短促,嘴唇发绀,有缺氧现象。可无能的我,只能对症治疗,进行胸腔穿刺(除第一次是老师示范,以后每周一次,都是我操作)排出胸水,但这更加引发白蛋白流失(渗出胸液中必然含大量白蛋白),绝对恶性循环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看了很多医书寻找良策,用激素是办法之一,但副作用是可能促发病灶转移,真是难以决断。最终我和老师带着小童病历记录去南京工人医院请求专家会诊(是另一病人花钱去南京工人医院请专家会诊,我请求老师顺带将小童病历带上),会诊结果是尝试加用皮质激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加用激素后,小童体温下降了,胸水也减少了,食欲也大增,我滿心欣喜。小童眼中也有了希望的小星星,查房时偶而还会微微一笑。漂亮的小童说一笑倾城也不为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个半月了,小童周围病友换了几茬,我也在靠窗病友出院时,将小童转移到了靠窗的床位。既希望小童能多呼吸氧气,也希望小童心情少点忧郁,多点阳光。我还从图书馆借来很多阳光向上的小说给小童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就在大家感觉一切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可以松口气之时,突然一天查房时,小童自诉头疼。令人担忧的事发生了,小童脑脊液中查出结核病菌,小童併发结核性脑膜炎了。苦无良策可用,只能对症治疗,呼吸困难时胸腔穿刺排放胸积水,头痛欲裂时腰椎穿刺放脊髓液,穿刺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穿刺都是用一根又长又粗的中空针插入胸腔或脊髓腔,看着都好疼!无论胸腔穿刺,腰椎穿刺都是我操作。这可是技术活,必须绝对小心,排胸水时,针插入过深会刺破肺气泡造成气胸,做腰穿时更要小心,插入过深剌入脊髓,可引起下肢瘫痪。很多医生当了多年医生,楞是没做过一次。我同学中也没有人做过。如若不是小童鼓励我,无比信赖我,无比配合我,我估计也不敢做呢!每次操作时,小童从不喊疼,但我心疼啊!我力求每次穿刺都做到干净利落,十几次的穿刺从无失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但对症治疗又有何用?治标不治本。如若能在早期注射上白蛋白,如果小童每天能喝上鸡汤鱼汤,如果小童能得到家人关爱,认真照顾,如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童病情越来越重,己经举步维艰了,小童的父母仍然没有出现,那年代也没有护工一说,每顿都是我去走廊为他取饭菜。需要上厕所时,小童总是羞得面红耳赤,坚决不让我搀扶。幸好大病房人多,大家都很关照小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个月的内科实习结束了,明天我将去外科实习,看着己睡着的瘦弱不堪的小童,我好伤心好心疼哦!这是我精心医治照料三个月的小童啊!这是我束手无策眼见他日益衰弱的小童啊!这是无依无靠无妈的可怜小童啊!夜晚我在被窝里哭了很久,21岁的我不知道这是啥感情,是母爱?是同情?是不能陪他走完最后一程的割舍不下?是预知要永久失去他的悲痛欲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翌日,我到外科实习了,没忍心向小童告别。接手我内科工作的同学告诉我,小童知道我调离后,蒙头大哭一场,两顿没吃饭。又到胸腔穿刺时间了,小童坚称一定要我操作,否则不配合。最终小童每次胸穿,腰穿都是我利用下班时间来做的。但每见到他我就忍不住想哭,经常是两人相视无言,默默垂泪。我为不能挽救他而哭,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我为不忍看他疼痛而哭,一朵娇嫩无比的小花即将在我眼前衰败。不!一个活生生二十岁的年青生命,没有尝试过年青生命本该拥有的一切美好,便将撒手人寰,怎不让人痛心疾首,泪水涟涟。我质疑自己如此脆弱,是否不该当医生。我也知道泪眼面对自己的病人,是不该且不对的,但就是心痛得不能自己,就是忍不住地落泪。小童的情绪必然受我影响,他看出了我的无能为力,看出我的愧疚满滿,看出我的悲痛欲绝,善良的小童反倒强颜欢笑来安慰我。我自责,我是个好失败的医生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病危通知书下达了,小童父母及同事终于来看他了。但自从他父母来陪床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小童(小童父母不允许,说小童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穿刺也停做了。父母认为与其让小童苟延残喘,不如顺其自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童去世后,接手负责小童的同学告诉我,小童最后时光,抱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痛苦哀嚎,一直在喊着“小常大夫,小常大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狠心的父亲,歹毒的继母啊!小童住院五个月,没来探视一次,最后一来便要求停止抢救。他们怎忍心眼看小童如此疼痛而死?为什么不能让我再为他做一次腰穿,缓解一下他的头痛欲裂?为什么在他呼唤我时,不让他再见我最后一面?为什么不能让我握着他的手(虽然从末握过),给他一点临终安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继母说是为我作想,可我不在乎,小童是我的病人啊!我也是小童唯一信任依赖的小常大夫,可最终我辜负了他,置他於孤立无援之死地。临终前他会觉得我放弃了他吧?我心痛啊!我痛恨自己为何不冲进去。可亲眼看着他死去,会不会更心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是第一个我在实习期医治失败的病人,也是我最竭尽全力想救活的病人,更是我终身难忘可怜无助受尽折磨的小童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几十年过去了,每想到小童,还是会泪流滿面,还是感觉到这是不能触碰的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就是当医生无法不面对的痛!痛!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童,我永远怀念你,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惹人怜爱的小男孩。但愿在你生命最后5个月中,我对你的真心关爱,能弥补你从小缺失母爱的遗憾,能让你懵懂理解黛玉与宝玉间的纯洁情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喟然长叹!纯洁无瑕的小童,质本洁来还洁去吧!</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