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江第一矶

文弱书生

<p class="ql-block">  即使置身江南,风还有点料峭。</p> <p class="ql-block">  住在迈皋桥,下午在酒店里闲来无事,干脆叫上同事一起去滨江公园走走。早春二月的路上,腊梅的香气已经渐渐远去,燕子矶就在马路的尽头,山坡上还没有绿意,看起来有些萧瑟,干脆去登高望远,看看久违的长江。</p> <p class="ql-block">  字典里,水边突出的巨大岩石或小山,称为“矶”。万里长江,上游一路在高山峡谷里狼奔豕突,中下游虽然穿过平原,两岸却也有一些山峰,余脉在江边形成不少的石矶。世人公认长江有三大名矶,从东向西依次为南京燕子矶、马鞍山采石矶、岳阳城陵矶。燕子矶位列首位,所以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矶”。</p> <p class="ql-block">  燕子矶,位于南京城观音门外,原名直渎山,是长江下游久负盛名的绝景,一直是历代显贵和文人的打卡之地。虽然它海拔只有36米,但悬崖峭壁拔地峥嵘,三面临水突兀江上,势若一只振翅欲飞的矫燕,故而得名“燕子矶”,久而久之,其真名反而鲜为人知。不知是哪个朝代的文人雅士评选“金陵四十八景”,“燕矶夕照”以其雄壮也位列其中。</p> <p class="ql-block">  燕子矶公园的山门很小巧,本山的红砂岩走的边,门上嵌了一块黑色的大理石匾额,写着“燕矶临流”四个隶书大字,在粉墙黛瓦的徽式风格里十分应景。墙顶上的迎春花叶子没有吐出,但藤条上缀满了黄色的小米粒。万里长江的春天,已经在上游赶来的路上了……</p> <p class="ql-block">  和桂林独秀峰一般,一个冲锋就直接爬到了矶顶。最高点是一座临风傲立的重檐六角亭,叫做御碑亭,里面立着一块乾隆皇帝御笔的石碑。江南佳丽地,就他那处处留香的习性,在江天盛筵之前,他怎能忍得住不卖弄一下他颇为自负的文治武功呢?乾隆六次下江南,其中五次登临过燕子矶,这份荣耀,在江南,恐怕也只有城中的朝天宫能与之比肩了。</p> <p class="ql-block">  御碑的正面刻这“燕子矶”三个楷书大字”,背面则是他的题诗:“当年闻说绕江澜,憾地洪涛足下看。却喜涨沙成绿野,烟林耕凿久相安。”字嘛,写的中规中矩,有点气势;诗嘛,写的却有些拘谨,看不出江天一览的磅礴、君临天下豪迈,好像差了点意思。</p> <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没有高铁 ,也没有飞机,连个汽车都没有。千里迢迢从京城到江南,无外乎骑马、坐轿、乘船,想必比现代人要劳苦的不是一点点,那皇帝的排场更不似我们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查访江山社稷的民间疾苦?是觊觎江南的美景美食美女?吸引他乐此不疲的原因众说纷纭。当然,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想到这,还是各生欢喜为好。</p> <p class="ql-block">  御碑亭不远的酒樽石记录的是李白的一段过往!他一生跌宕起伏,但“仗剑走天涯,斗酒诗百篇”是常态。有没有到过城陵矶我不知道,但采石矶是他人生的最后归宿,当然也不会放过近在咫尺的燕子矶。可以想象,脚踏一叶扁舟,从采石矶一路笑饮,顺流高歌而来,北岸一座燕矶凌于水中,那飘然欲飞的姿态,让诗人在船上伫立良久,欲罢不能……</p> <p class="ql-block">  诗仙坐卧矶石之上,当风举杯,临江高诵,以石樽为杯,以江水为酒,何等快意!兴之所至,举笔写下“吞江醉石”四个大字, 那时的他,是喜是悲?是忧是愁?不得而知。采石矶下酒醉捉月,那不知去向的躯体可曾又顺流回访过这里?谁能知?又何须知?岁月如梭,如今樽石犹在,大字却不见踪影。</p> <p class="ql-block">  燕子矶头,静立观水,聆听过往;俯瞰矶下,三面临空,惊涛拍岸;远观江面,澄江如练,气势涛涛。一派恢宏壮观之势。江面不时传来深沉的汽笛声,好像在问候矶石上观景的人们,又好像在应和帝王和文豪的咏唱,“江天忽无际,一舸在中流。”沉浸在大江东去的壮阔之中,一种空旷的释放感油然而生。</p> <p class="ql-block">  燕子矶和镇江的西津渡一样,历来是古金陵南来北往的重要渡口,也是古人南下进入金陵城的第一站!它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见证了金陵城的古往今来,不管是魏晋的风流,还是明清的繁华,亦或民国的屈辱和新中国的剧变,都淡眼冷观,沉默不语。</p> <p class="ql-block">  地处龙盘虎踞的六朝古都,地势险要的燕子矶,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太平天国和鸦片战争时,曾国藩和英国人都曾在此登陆,由岔路口、板仓、麒麟门等处直逼主城。一九三七年,日寇也是从燕子矶、下关几路杀入石头城血洗南京的。国民党统治时期,竟然把这里变成了血雨腥风的屠场,无数爱国志士被绑上几十斤重的石头,从燕子矶推入江中。</p> <p class="ql-block">  兼得山水之美、饱受名人赞叹的燕子矶,在虎狼当道的那些年月,只落得夕阳下残垣断碑、枯树上几声寒鸦;一度舟楫繁忙的古津,竟然变成一派“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荒凉景象。本应繁华富足的民国国都,却民不聊生,众多人食不果腹,只好来此登高纵身一跃,在暗流涌动的漩涡里了此一生……</p> <p class="ql-block">  著名作家陈白尘年轻曾在南京求学,也在一个傍晚慕名造访过燕子矶。他从城里雇了一辆人力车到达矶下,车夫却主动陪着他上了矶石,虽然一言不发,但在矶上却与他寸步不离,就像一位义务保镖,让老夫子十分纳闷。交谈之后才知车夫担心他轻生投江,恍然大悟后在夕阳里不禁哑然失笑,怏怏而回。</p> <p class="ql-block">  在晓庄办学的陶行知也时常来此游玩,见之十分心痛。于是请人做了一块木牌,在上面亲笔写下“想一想,不能死”六个大字,木牌背面还加注了一段短文:“人生为一大事而来,当做一件大事而去。你年富力强,有国当救,有民当爱,岂可轻生!”我相信,陶先生的木牌一定拯救了不少冲动迷茫的年轻生命。</p> <p class="ql-block">  从矶顶西行,头顶虽没有浓荫,但环境也不失幽静。到达“俯江亭”扶栏远望,长江水面波澜不惊,平平缓缓的像一片巨大的绸带铺向遥远的天际;长江二桥、江心洲、移动的巨轮,就像绣在绸布上的图案;整个长江,此时就像一幅唯美的云锦。须臾太阳西沉了一些,泛出金黄的光泽,烈度也温柔了很多。云锦,立马又变成一幅温暖的油画!</p> <p class="ql-block">  没有在浅春的画意里留连。沿着蜿蜒窄道,手脚并用,顺着岩坡而下,越过一座石拱桥,便到了断崖下的“观澜亭”,这里是观赏长江的又一佳处,本身也是一处风景。高高的断崖,是江风和太阳合作了千百年精雕细琢的杰作,有平有凹,有突有罅,有直有曲,赭红赭红的,斑驳里透着一股沧桑。</p> <p class="ql-block">  “燕子矶兮一秤砣,长虹作杆又如何?天边弯月是挂钩,称我江山有几多。”朱元璋虽然出生贫寒,读书识字不多,但他这首刻在崖壁上带点民歌风的诗作,境界和格局竟然比御碑上那首高远了许多。乾隆也算是一代明君了,但从诗中的词句清晰可见,守成之君和开国之君在阅历和胸怀方面,还是稚嫩了许多。</p> <p class="ql-block">  峭壁上涛声依旧,燕矶夕照听够了众多的前朝旧曲,却仍未阅尽人间的无边春色。一株腊梅的枝头还顶着一朵朵干枯的小花,但树枝上已经泛出几叶嫩黄的叶片,映衬着“石势浑如掠水飞,渔罢绝壁挂前晖。侯江亭上何人座,看我扁舟望翠微。”的绿字题刻,一起传递着春天即将到来的信息。大江啊,“逝者如斯夫”;春天啊,一定不会迟到……</p> <p class="ql-block">  摩崖在夕阳里显得有些不羁,让人想起大草原上奔驰的野马,更让人难忘眼前奔流不息的大江。给野马装上鞍辔,就被训成了骏马;在摩崖刻上诗作,也就成了文化;燕子矶有了摩崖石刻,也就有了灵魂,也就有了生命。铭刻在崖壁上那些文人墨客的吟唱,就像给矶石插上了春天的翅膀,可以飞过古今,飞向未来。</p> <p class="ql-block">  走出公园,来到江滩公园,萦绕在心头的依然是那对御碑亭上的抱柱楹联:“白云悠悠矶头月涌千骢过,往事渺渺江上风清一燕来。”是啊,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了多少英雄,带去了多少红尘往事,经历了多少坎坷岁月。回首燕子矶,竟如南归的秋燕,有几分负重,身形有了几许停滞……</p> <p class="ql-block">  一对花白头发的老夫妻,并肩坐在江滩上云淡清风。虽然身上还穿着棉衣,也没有热烈地交谈,但夕阳下怡然的笑脸上,明显荡漾着一缕春风。在她们的眼中,燕子矶是长江下游的一道风景,仿佛也是她们人生下游的一道风景。再回首,燕子矶的姿态又好像一只春燕,凌空振翅,轻盈若飞……</p> <p class="ql-block">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被夕阳浸染的江水中,闪耀着一条金黄炫目的光带,也照亮了人们的心田。空气仿佛被濡染的温暖起来,拆除了众多化工厂建成的滨江公园里,下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了游人的亲密接触,长江的江水,也流的更欢快了。</p> <p class="ql-block">  江边独自拍照姑娘的剪影,不由让人遐想起徐志摩《再别康桥》里的那句美好:“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p> <p class="ql-block">  是啊,在人们的心中,</p><p class="ql-block"> 燕子矶的春天,其实早就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