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为二

王腊忠

“一分为二”，哲学用语。指事物作为矛盾的统一体，都包含着相互矛盾对立的两个方面。通常指全面看待人或事物，看到积极方面，也看到消极方面。

我这里说的“一分为二”，关乎牛琴一次就医的经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答案自在人心。

牛琴，高校教授，丈夫是本市备受瞩目的年轻企业家、人大代表。她不仅外貌出众，才华横溢，还擅长节目主持、朗读朗诵、舞蹈唱歌，名副其实才女一枚。一直在象牙塔工作的她，在朋友和同事的眼里，似云端仙女，远离尘嚣，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

然而，近两年，牛琴的生活却不再平静，她的身体频频亮起红灯。前年体检查处子宫囊肿，去年体检查出高血压，从此降压药不离身。幸运的是，邻居马甜是公立医院妇产科医生，不仅顺路捎带药物方便，偶尔的头痛脑热，也能得到及时咨询与帮助。从不关心医保账户的她，在马甜的熏陶下，开始关注医保政策，从一个医疗小白，逐渐变成半个自我保健专家。

尽管牛琴对自己的工资奖金和构成毫无概念，但自从体检查出高血压后，她开始认真审视自己的工资明细。发现每月扣除的医保费用相当可观，一年下来，竟然上万元，这笔不菲的支出让她内心再也无法宁静淡定。

让牛琴更不平衡的是，她常用的施慧达牌氨氯地平片，最近竟然在医院也买不到了。马甜告诉她，因为医保平台上采购不到，且自己不是内科医生无法开具。牛琴只能自己去药店购买。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医保账户的钱为何不能自由处理。但从马甜闪烁的眼神里，她似乎理解作为医生的无奈与规则的束缚。难怪每次医保工作人员下来检查，医院上下如坐针毡，惶恐不安。

前不久，牛琴所在的学校安排例行体检，项目更加细化，增加了多项肿瘤敏感因子筛查。检查结果出来后，牛琴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她的CA724值为47.2，远远超出正常值。她上网查询后得知，这是癌症的高危指标，为此，她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找到马甜，并联系了医院胃肠镜科主任张炫，约定胃肠镜检查的时间。她深知自己长期便秘没有引起重视，幽门螺杆菌阳性也没有系统治疗，身体时常感到不适。好在其他部位如肺、肝和卵巢还算正常。这一刻，她深刻体悟到生活的“一分为二”，既有诗意和浪漫，也有疾病与恐惧。

胃肠镜检查对牛琴而言，无疑是一场身心煎熬。因此，她早就决定选择无痛胃肠镜。然而，检查前的胃肠道准备工作却异常艰难，这一切都得由她自己默默承受。检查前三天，她就必须遵循严格的饮食规定，只能吃低渣、清淡的食物，坚决避免那些难以消化和高纤维的食品。检查前一天，她只能吃流质饮食，还得通过口服泻剂和灌肠来彻底清空肠道。

牛琴记得，她当时服用的是聚乙二醇，还有另外两包不记得名字的泻药。尤其是聚乙二醇味道实在难以下咽，那种苦涩与恶心，一般人难以忍受，简直痛不欲生。她不得不一次次喝水，几乎要用桶来装，排出的全是水样便。导致她臀部皮肤长时间被浸湿，大面积糜烂，即便轻轻坐下，也是钻心般的疼痛。

终于，到了做胃肠镜的那一天。牛琴心里忐忑，特意请了闺蜜陪同。检查过程还算顺利，麻药静滴后，她就沉沉睡去，手术不到四十分钟就结束了。然而，检查结果却让她忧心忡忡，浅表性胃炎加结肠部位近二十个息肉增生样肿物。医生在肠镜下取了三个送活检。张炫主任反复叮嘱她，术后要坚持三天流质饮食。这次检查，门诊医保统筹优惠900元，她自己医保刷卡支付1200元。

五天后，病检结果出来了，是横结肠管状腺瘤。牛琴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患癌。然而，张主任却告诉她，半个月后需要再来医院办理单病种住院手续，进行手术摘除剩余息肉。这种手术是医保包干的，个人只需要刷医保卡800元。这个消息让牛琴如坠冰窖，住院全麻和花钱她都无所谓，只是术前的肠胃准备实在难以承受，真想不管不顾，听之任之了。

没有法子，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还有17块息肉依附在结肠，像一枚枚炸弹随时兴风作浪，不仅会让她的便秘加剧，还有演变成恶性肿瘤的可能。牛琴只好遵医嘱住院，再次做手术。出院后，她开玩笑问张主任：“为什么在门诊做胃肠镜检查时，不一起把息肉摘掉？”张主任一番耐心解释：“如果当时一起摘掉，她就需要自己拿出现金，在门诊补缴费用800元，不能刷医保卡上的钱。因为医保有规定，不能同时出现胃肠镜检查和手术摘息肉两项收费项目。”牛琴脸色阴沉，连番追问：“如果我是你家亲戚，你会怎么处理？”张炫露出一丝苦笑，低声回答：“肯定门诊自费处理，两场麦子一场打，何必一分为二，让患者吃两次亏，不就是自己花钱那点事吗？”

牛琴这才恍然大悟，胃里感觉像吞下了一只苍蝇，心脏陡然下坠无比悲凉，是自己被套路了，还是活该生生该吃两次亏，怎么也转不过弯来，脑子缺氧短路。表面上看，好像谁都没有错，张炫主任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出发点是好的，为了帮患者减轻经济负担。如果第一次检查时同期处理了，可能会引发患者投诉，吃力不讨好，还可能遭遇责罚。医保局作为国家福利机构，严格执行国家政策，高举达摩斯之剑执法监督也是必须。能怪谁呢？只能怨自己身体不争气。牛琴这枚文艺女青年，成天诗情画意，活在虚幻里，经历了这么一遭，想必往后会清醒务实很多。讲真，作为凡夫俗子，没有坚挺的身体，一切枉然。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借我可预知的险。借我悲怆的磊落，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木心的诗，恰好吻合牛琴此时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