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娘，你好》（27）此生又来月亮湾

吊脚楼

　　用过早餐，你说想去鱼梁洲转转。我疑惑了。前些天，你说在家里闷的慌，想出去走走，我说就去鱼梁洲逛逛，你立马就否决了，说鱼梁洲没什么逛头。我想，你今天咋就对鱼梁洲有兴趣了呢？

你说自已说错了，是想到月亮湾湿地公园去，那里有好山水，空气也好。我说你真是老㞗了，眼皮底下的地方都吖不清。

你坐在副驾后的位置，我刚启动车，你要我把副驾往前挪一挪。我下车，奴才般地弓着腰挪椅子。不挪不行，不能辜负你的大而长的风寒腿。

你破例没有说“谢谢”。以往我给你拿双筷子，或者倒杯水，你都会说这两个字，每次说“谢谢”，我都骂你是“憨逼”，说夫妻间是不该客气的。骂多了，你也习惯了，似乎还很享受，并不觉得我的粗俗，甚至还以为这不文雅的话是另类的亲昵。

月亮湾湿地公园还是九年前去过，那时是浅秋，母亲只是弱弱的老年痴呆，你牵着她的手，和她东一句西一句地拉家常。母亲时不时地笑，笑得似乎很开心，却又是很空洞的，像一朵塑料花。我给你们拍了许多照片，这是你和婆婆最后的一次拍照。

公园的汉江堤岸边立着一块标牌，上面写着“此生必到”，四个字的下方写着“月亮湾湿地公圆”，标牌的立柱边坐着一个老太婆。老太婆比我们年纪大，穿枣红色碎花棉背心，头发也花白了。我拍了一张照片，准备发个朋友圈，你嘱咐我别把老太婆拍进去了。

我知道你的小心思。你是知道我要发朋友圈的，你怕朋友误把老太婆当作你了。而我是必定要拍老太婆的，“此生必到”和老太婆同框，是想说明老太婆“此生必到月亮湾”的心愿和她为此做出的努力。

现在的月亮湾公园比九年前好玩多了，树多了、长粗长高了，沟沟汊汊的水与汉江相通，清亮得有些褐色，还有许多小水鸟旁若无人地汆着猛子，一汆便有一圈圈的涟漪，好像唱片。蒹葭是密匝匝的，安安静静地站在微风里，它的芦花灰白、散乱，像极了祖母的苍苍白发……这些景致给园区平添了原始的野趣。

我说，我们家在月亮湾附近就好了。你说我可能又想到在这园区有一幢自已的房子就好了。这是我们的老话题。过去，只要我到某个环境好的地方，都会发出这种感叹。而你则会笃定地说我好在这辈子手中无权柄，若是有，肯定进局子了。你的理由是我这人没定力，又不晓得拒绝人，给人帮忙多了，别人会投桃报李地做小动作……当初你说这话时，我是认可了的。万幸，我这一辈子都是平头百姓，没有机会、也没条件让贪欲疯狂起来。

出公园大门，我把你安顿在门口坐定后去开车。我边走边发朋友圈，圈文就一行字，“此生必到月亮湾”，配了一张进园区前拍的那张照片。你秒应：“你拍的下面那个女的别人误以为是我呢。”这是你的官宣，是想告诉朋友，照片上的老太婆不是你。我也秒回：“别人不会看走眼的，这是个婆婆。你呢？妥妥的少妇。”

这句恭维话多少有点肉麻，但你是喜欢听的。你喜欢，不是你好这一口，而是我俩老家伙习惯调侃，用你的话说，老夫老妻的，能有多少正经话说呢。不了解我们这习性的人，总说我们是在撒狗粮。真的，他们误会我们了。

把车开到公园门口，我下车扶你。门口的保安朝我竖大拇指，夸赞我是个好老头。他说他见过好多男人，老婆病了，照护不多时就抛下她，去找了个小的。我给他烟抽，说一直都想找个小的，只是兜里没钱，又生得丑陋，死活都找不到。

保安嘻嘻哈哈，说我是个快活、风趣的好老头。

你说，你活着真是我的负担。我说，咋就是负担呢？你活着就是我的一个顶好的工具，有了你这个工具的存在，一无是处的我才能讨到一点口彩。

你笑，提醒我好好开车。

我说，假如要死，你真该死在我的前面。你问我：“为啥？”我说，我先死了，谁侍候你呢？

你又笑，说我说的是大实话。假使我先死了，你还真不好活。你还说我油嘴滑舌，把沉重的话都说得轻轻松松的。你顿了顿，煞有介事地：“凭你这张嘴，把章子怡都能哄到手。”

我更煞有介事地：“跟你比，章子怡算个老㞗！”不等你再巴叽我，我再得意一回，“能把埋在尘埃里的话说出高度来，这是文化的力量。”说罢，我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口水，一笑，呛死我了！

我在后视镜看你，你又在笑。你换了个实在的话题，问我中午在哪里吃饭。

是的，到中午了，该找饭点了。再好听的话也是不能当主食的。

2024/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