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与蝙蝠》

天晴了

好几年前追过东野圭吾的小说，特别是《放学后》、《白夜行》、《解忧杂货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感觉到一种饱和，很少再关注他的作品。他的作品真的是太多了，即便是对于职业作家而言。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东野圭吾真的是一位勤勉而且具有天赋的作家。

很久不读他的文字，风格还是没有太多改变。句式较短，对话比较多，而且对话一般都是单独成段，所以读起来很顺畅，不需要费很大的精神，很容易理解，也就很容易跟着作者的节奏沉入故事情节里。因为作者太擅长写侦探故事，所以尽管都是杀人之类的刑事案件，读者总还是会被吸引。每一本书，都包含着一个看似复杂，实际上逃脱不了人性本质的故事。似乎，所有故事的起源最终还是关于人与人之间爱与恨的纠缠。

《白鸟与蝙蝠》是迄今为止出版的东野圭吾作品中最新的一本，2023年3月出版。就结构来说，这是一本和作者以往的作品完全不同的小说。

小说一开篇就是2017年秋，具体是2017年11月1日上午7点32分，五十五岁的律师白石健介被人发现死于自己的汽车内，车子停在东京一条马路边。负责一线调查的警察五代和同事通过各种刑侦手段，最后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六十六岁的仓库达郎。仓木居住在距离东京两个半小时新干线车程的三河安城。在调查仓木的过程中，另外一个案件开始牵扯进来。1984年5月15日，时年51岁的灰谷昭造被刺死在办公室，被当成犯罪嫌疑人的福间淳二被逮捕，因为不堪刑讯逼供，当年44岁的福间在警局留置室自杀身亡，留下了妻子浅羽洋子和女儿织惠。仓木亦在当时的案发现场。两起案件合拢，仓木嫌疑人身份几乎落实，就在警方找不到确凿证据之际，仓木主动认罪，并给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于是，警方结案，只剩下后续的法律手续了。

故事到这里，应该是结束了。但是，这本四百页的小说才过去一百来页，难道这是一本中短篇小说集？后面是别的故事？但明明这是一本长篇小说啊。我实在想不到后续作者该怎么安排转折，如果仅仅是就具体的某个细节也就是犯罪证据进行改写，似乎不是很高明的布局。

东野圭吾说后面很难写出超过《白鸟与蝙蝠》的侦探小说里。的确，读完后续的部分，作者的安排的确别出心裁。

作为被害人家属，也就是白石的女儿美令，在忍受父亲意外身亡的痛苦之后，对于父亲遭遇这场横祸时所说的话以及诱发这场杀身之祸之前的个人行为产生了怀疑。仓木供述的父亲言行与平日里父亲的言行举止有违和之感，美令不愿意接受仓木描述的自己父亲的形象。

同时，作为加害人家属，也就是仓木的儿子和真，在承受巨大的震惊和网暴之后，怀着了解父亲的愧疚与自身的责任感，想要多了解自己成年之后不曾深入沟通的父亲，却逐渐发现父亲的供词里，不符合实际的细节。这些疏漏，皆因为警察调查的结束和法庭急于判刑结案而被忽略。

两位想要得到事实真相的年轻人，走到了同一条道路上。尽管他们的立场截然相反：一位是被害人家属，一位是加害人家属。但是，年轻人压抑住了情感和世俗的对立，努力寻求事情的真相，只为真相。他们的联手：光影共存，昼夜同生。宛如白鸟与蝙蝠，在空中对舞。这也是书名的由来。

经历了重重困难，作者照旧抽丝剥茧，一条条线索开始探寻，最后，当这些看起来毫不相关的线索在某一处汇合，真相终于付出水面。仓木帮人顶罪的前因后果也终于明了。

三十多年前的旧案里，青年白石失手杀死了诈骗犯灰谷，正好前来找灰谷算账的福间被逮捕。唯一知道真凶的仓木因为同情白石选择了对警察隐瞒，这间接导致了福间的自杀。随着福间自杀灰谷被杀案结案了，背负着杀人犯家属罪名的浅羽洋子和织惠：不得不举家迁徙到东京，艰难谋生。道德压力让已经退休并身患癌症的仓木决定向浅羽洋子和织惠合盘托出曾经的事实，然而，这样一封包含秘密的电子邮件却被织惠十四岁的儿子安西织希发现了。从小就背负着外公是杀人犯罪名的安西决定复仇，于是他私自约了白石，并直接杀害了他。得知这一切的织惠和仓木后悔不已，于是，愧疚不已的仓木决定自己顶罪，保护少年安西，一如多年前保护青年白石。相似的场景，仓木无法逃脱，只能够做出同样的选择，命运的安排似乎太过于玩笑。

结局却是不一样的。逃脱了法律罪责的白石一生都在内心的道德谴责之中活着，直到他意识到要少年的杀意，他也没有刻意逃脱，他似乎为此感到一种救赎。仓木也意识到自己的同情违背了法律的规则，当自己的顶替认罪被揭示出来，他也获得了一种释然。浅羽洋子和织惠早已经从杀人犯家属罪名的昭雪中得到了救赎，甚至对仓木怀着真诚的感激与善意。加害人与被害人家属身份反转的美令与和真之间得到了心意相通的理解与认同，未来，他们或许会走在一起，曾经的错误、过错、罪与罚都得到了终结。

《白鸟与蝙蝠》延续了东野圭吾的写作风格，和以往的作品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当一个案件结案的时候，才是整个故事出现转折的开始。就好像重新审理一个案件，或是将一副完整的多米诺骨牌推倒重建，于细微处找到隐藏其中的秘密关联，最终显影出来的，其实并不复杂。只不过，因为人性的各种念头，让事情本来的面目隐于暗处，才引发了更多的链接。

一念升起，犹如蝴蝶的翅膀，悄然无声，却在时间的远处扇起了汹涌的巨浪，谁又能预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