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俘虏”

羊大为美

　　

据我所知，“捉俘虏”是我们水古楼村才有的一种游戏。游戏不知产生于何时，但一定与战争有关。

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先是用灶灰或石灰粉把场地分成均衡的两个部分，选出两个本领最高强的小孩作为头领，两个头领先用“锤打钉、钉穿破、布包锤”的方法确定先后顺序，选择认领各自的场地。然后把参加游戏的人以高矮顺序排成一长列，按以上逐角出来的顺序，以“点兵点将”的方法分成甲乙两组。点兵点将的口诀是：“天王下坝来点兵，点着哪个，哪个就是我的小兵后”。然后以已经排好了的人列这对象，从高到低，按照以上口诀从为到低一个个点，点到最后那个“小兵兵”的后一个兵字，点着那个人就是你这一组的人。场地和人员分好后，方法就可以立对布阵，或是以一对一，或是以二对三，或是以少对多，或是以弱对强，或一全面开花乱中取胜，或是按部就班，或是突然袭击，千方百计把对方的人从界线那边捉到自己这边，就成了自己一方的俘虏，让俘虏站到自己一方的最后面，派人守着俘虏。直到最后哪一方把对方的从俘虏光了，哪一方就就取得胜利。

　　在以上的过程中，俘虏是可以被自己一方的的解救的。解救人的方法是自己一方的人悄声躲过了或冲破了或逃脱了对方的阻拦，冲到自己一方被俘虏的一面前，用手摸打到自己一方俘虏的身体，才可以逃脱。但解救俘虏的风险是很大的，因为你必须深入敌后，直抵虎穴，才能接触到自己一方人的身体。而你深入敌后面对的进和出双重的围追堵截，通常是不仅不能把自己的人救出，自己也会陷主重重危险之中，直至被对方生擒。所以，无论是俘虏对方或是解救自己一方的俘虏，都需要准确判断，果断出手，声东击西，就虚避实，斗智斗勇，应该属于南诏、大理国实行农时耕作，闲时练兵，全民皆兵的一种遗风。

小时候，每一晚上几乎天天都要玩这种游戏，游戏的地点就在我们家门外叫“秧田坝”的一个相当规则的两亩左右空地上（可能也是南诏大理国时遗留下来的练兵场所），常常有十几个人和几十个人参加，有时候村里的女孩或大人也参加，甚至是邻村的人闻到捉俘虏时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也会参加进来，人员最多的时候可达上百人，那火爆而热闹的场面，远远胜过电视里现在看到的足球赛或橄榄球社，双方比拼的力度更是与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真刀实枪比起没有什么两样。

　　由于自己从小就营养不良、骨瘦如柴，每一次捉俘虏的游戏中，充当捉俘虏的主力军是没有份的，只有扮演“小伤兵”在后方守俘虏的份儿。但我总是不安分于这个角色，常常乘前方拼杀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不顾危险义无反顾地云解救自己一方的俘虏，并对自己的壮举往往感到骄傲与自豪：我虽瘦小但动作灵敏，对方不轻意发现并抓到我。再就是如前所述，解救俘虏是一个危机四伏而又十分刺激的角色，需要有机敏的反应能力和冲破重重障碍的胆识和勇气。况且，再没有能耐的人一但被抓住，只要被我这么个很不起眼的“小伤兵”一摸便解救出来，并再一次成为主力投入战斗，便常常有一种“不可替代”的自豪感。更不要说自认为解救俘虏有时比捉俘虏还要重要，因为你的人被捉了没有得到及时解救，力量就会被削弱，只有捉住对方更多的俘虏而自己一方被告捉的俘虏又用时得到解救时，力量才能得到保证；而这样一项重要的使命，捉不到对方俘虏的我却能完成。

事实上，自己自认为在解救俘虏方面，的确有一种别人替代不了的才能，被我解救过的俘虏可以说在村子里面没人能够赶得上我的。有时我在解救人的过程中也被对方抓了去，却因我在解救自己一方俘虏方面的特殊贡献，而常常被我解救过的自己一方的人解救出来。

　　然而，每当我去玩这种游戏的时候，母亲一则因担心我这么个瘦小体弱的宝贝儿子被游戏伤着，再则怕我弄脏了衣服让她成天去洗，还怕我把“性子”给玩“野”了，通常是不许我玩这种游戏的。而在这时候，父亲常常给我甩个眼色，我便灵犀相通地溜出去了。父亲对我的放纵有时候免不了被母亲发现，母亲就要对着全家把父亲指责数落一番。父亲呢，总是嬉笑着温温吞吞不愠不怒地回答母亲：“爱玩是孩子的天性，你总不能让我们的儿子变成一芽清水中泡大的豆芽菜或心中没有别人唯我独尊的太上皇？再说了，那样的游戏还能强身健体不是？”那时候，父亲因为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而正在被炮轰、火烧、油炸而从县城发配回乡下的村子中去放羊，后来又赶到剑湖边上去护甸。所以，父亲那时庇护我的理由常常被告母亲当成陈腐迂阔的奇谈怪论而大家指责，骂得父亲狗血喷头半声不啃。过后，我常常怂恿父亲拿出点男子汉的威严，必要的时候可以刹刹娘们儿的威风。一则因为母亲不仅心直口快，她还有个强项：心顺口数在村子里没有人比他反应敏捷，曾经以心算与村子里把算盘珠子拔得“啪啪”响的会计和计分员摆过擂台，结果把二人杀得晕头转向屁滚尿流——这样一位刚强的母亲，父亲哪是她的对手；再则可能父亲认为母亲那样数落他，和她一样也是出于对儿子的关心吧？父亲笑着告诉我：“由她骂去吧，我和你妈是非暴力不合作……”

　　长大了，我懂得了母亲的爱子之心是良苦的，珍贵的；而父亲对我的放纵即理由，也迂阔陈腐的奇谈怪论。我常常想：生活的法则虽然并不像“捉俘虏”的法则那样简单，就其情形却有一些相同之处：现实生活中，你常常免不了要坚持些什么，反对些什么；争取些什么，放弃些什么；喜爱些什么，憎恶些什么。你于是常常还弄不清是什么回事，就被你的对方“捉俘虏”了！每当这个时候，你想得到理解，你想得到认同，你想得到支持，总之是你想得到解救，现实生活却向你展示了另一种严酷的面孔——即使是平时最理解你、同情你、喜欢你的人，也会因为自己的处境而对你形同路人，袖手旁观，事不关己，漠然以待。

其实，这可能只是一种假象，而形成这种假象的原因，我们都可能不够耐心，没有设身处地。换一种角度，我们就会明白：你解救过别人，你就和别人结了缘，这样的缘分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只不过因为每一个人的不同处境，决定了他在现实生活中扮演自己的角色。但无论什么角色，每当你人生命运出现转折的时候，这种缘分就会提醒每一个人：救人，其实就是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