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是父亲离开我们20周年纪念日。清晨,点燃了一支心香,袅袅青烟瞬间开启了阴阳通道的遐想,童年的回忆也随之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父亲总爱讲述他海上的经历,那些故事如同好莱坞大片般精彩。他是一位传奇人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工作的船舶遭遇了两次潜艇袭击沉没,却奇迹般地死里逃生。</p><p class="ql-block"> 1941年9月,父亲在英商红蓝烟囱公司的“尤莱锡斯”轮上工作。1942年初的一天下午,船靠泊在澳大利亚的波斯港。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急驶而来,停在船边,车上下来两位神秘的官员,直奔船长房间。半小时后,船长广播通知全船船员集合,随后,一辆大巴将大家接到附近的宾馆住下。</p><p class="ql-block"> 两天后,又被接回船上,看到船舷边的载重线,显然,船已经载满了货。一声汽笛长鸣,在引水员的指令下,船舶徐徐离开了码头,两位神秘官员也跟随船舶离开了波斯港,驶出了航道,引水员把船交给船长,接引水员的直升飞机,盘旋在驾驶台的上空,在对讲机的沟通下,放下吊索,把引水员吊回直升飞机,船长鸣了一声汽笛,以似感谢引水员。船长把车钟从前进一推到前进三,全速前进。船上装的什么货,要开往哪个港口,不得而知,相信船长也不知道,只有那两位官员知晓。在太平洋上航行了十几天后到达巴拿马运河,一路上都还算正常。</p><p class="ql-block"> 然而,船离开巴拿马运河,在大西洋上航行了4天左右,约1000海里(1852公里)的路程后,却遭到了德国潜艇的鱼雷袭击。瞬间,大量的海水涌进了船舱,船长马上组织船员堵漏、排水,经过一番努力,进水量还是远远大于排水量,船体开始倾斜并下沉。船长一看情况危机,立即命令电报员向公司发报,告知船舶的经度/纬度和弃船消息,同时又发出了SOS求救信号,并安排所有船员穿上救生衣到救生艇甲板集合,然后发布弃船命令。幸运的是,当时天气还算不错,大家迅速放下了救生艇,全船32人(包括船员和两个官员)陆续登上救生艇。</p><p class="ql-block"> 登艇期间,发生了痛心一幕。一个船员游到救生艇边,刚抓住舷边,还未来得及爬上救生艇,似乎被鲨鱼咬住了脚。几个船员拼命拉住他的手,却敌不过鲨鱼的力量,瞬间那船员被拖入水中,瞬间海面上漂起了大量的血迹。</p><p class="ql-block"> 这份工作实在太危险了,按父亲的话说,他赚的钱,三分之一用来吃,三分之一用来穿,还有三分之一存着。如果船安全到港,就把三分之一积蓄的钱寄回家里;如果在海上发生意外,吃也吃过了,穿也穿过了,不遗憾。</p><p class="ql-block"> 沉船之际,船长发了求救信号并告知了沉船的经纬度,救生艇在沉船附近等待救援,12个小时过去了,没有救援船舶过来,也许是太多德国潜艇出没在这个海域,没有特殊任务,几乎没有船舶跑这个航线,过了黄金救援时间,船长不得不命令救生艇朝美国海岸线方向驶去。救生艇上的燃料只能用20个小时左右,在航行期间,船长安排大家轮流值班瞭望,如果遇到其他船舶,马上呼救。但是很遗憾,没有遇到一艘船舶。20个小时后,燃油用完了,艇上除了供船员7天的压缩饼干和一些淡水之外,没有任何食品。船长命令随意漂流,节省体力,等待救援。</p><p class="ql-block"> 漂了约两三天的时间,突然发现远处有一个小岛,大家兴奋极了,奋力划桨,小艇终于冲上了浅滩,在船长的指挥下,终于登上了这个小岛。上去一看,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除了杂草树木、鸟类和海龟以外,没有人类生活过的迹象。大家把救生艇拖上了沙滩固定好,然后就简单地巡视了一下岛上的环境。</p><p class="ql-block">船长清点了一下人员,一共30人,在沉船时少了两个船员。船长马上安排大家伐一些树木,搭建临时的住处,并点燃了篝火。在这个荒岛上,能吃的只有海鸟类、鸟蛋还有海龟肉。退潮的时候,海龟来不及下海,船员就用绳子绑住它们,拖上岸,可以新鲜的炖煮,也可以晒成干作为干粮备用。目前的问题就是缺乏淡水。</p><p class="ql-block"> 于是,船员们七手八脚地把救生艇拆开,救生艇里面的浮箱是用白铁皮做的,他们就动手把这些白铁皮制成锅的形状,支起了灶台,把海水放入锅里烧,提取冷凝的蒸馏水,再接一些雨水作为淡水,除了每天饮用,多余的淡水,就储存在塑料容器里面。</p><p class="ql-block"> 吃的喝的基本解决了,船员们都非常好奇,为什么船会被德国潜水艇击沉。于是,他们就问了两个随船官员,这船上到底是装的什么东西,要开往哪个港口。起初两个官员还不愿意说,但后来在船长和大家的要求下,他们总算道出了这个秘密:船上是装的武器,是要把这些武器从澳大利亚运往波兰。当时德军正在侵略波兰,英国作为同盟国,就安排运送这批武器去支援波兰。作为战略需要,消息封锁得很严,但还是被德国的间谍发现了,于是在海上就被击沉了。</p><p class="ql-block"> 在船长的安排下,船员们日复一日地制作淡水,抓一些海龟、鸟类和鸟蛋等,同时又安排了24小时观察天空和海面,看是否有船只和飞机经过。</p><p class="ql-block">在荒岛上度过了十几昼夜,他们终于发现远处有一艘货轮经过。于是,船员们一起呐喊,挥动手中的衣服等,并且取出了仅有的十二个救生信号弹准备发射,但由于火药受潮,救生信号弹几乎失效,不能发射。船长命令大家把火烧得更大,想通过火苗信号让经过的船只发现。尽管大家拼命努力,那艘船还是渐渐远去,直到消失,还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可能是距离太远吧,大家非常沮丧。</p><p class="ql-block"> 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期间有两个年老体弱的船员,受了风寒发烧,救生艇上携带的一些药物用完了,两人相继过世。由于没有蔬菜水果,环境卫生又差,大家在不同程度上患了溃疡、皮肤等疾病。气温渐渐暖和起来,部分船员实在耐不住寂寞,他们想,反正是要死,还不如拼一下。经过大家讨论过后决定,把30个人分为三组,第一组10个人,跟着木筏,带着干粮出去。如果他们获救了,就告诉地方政府,让他们安排船只或者其他交通工具到这个岛上来搭救剩余的船员。如果一个月后没有任何消息,第二批10个人按同样的方法继续冒险,直到最后的10个人。人员分配方案是以自愿报名、年轻力壮的为第一批。方案决定好了,在船长的指挥下,大家用木材扎了一个约五米长三米宽的大木筏,带上了将近一个月的淡水和干粮(就是那些干的海龟肉和鸟肉)。第一批船员出发了,大家每天都在祈祷,期待奇迹的出现。</p><p class="ql-block"> 一个月快过去了,没有任何奇迹出现,第一批冒险的船员生死未卜。期间又有一个船员去世。大家正在酝酿安排第二批人出去冒险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引擎的声响,远处的上空出现一个小黑点,随着引擎声渐渐大了,是一架飞机。大家非常激动,船长马上命令两个船员,把火烧得越大越好,安排其他的船员躺在沙滩上,用人体拼成了一个SOS的求救信号。</p><p class="ql-block"> 这架飞机应该发现了这个荒岛上有动静,只见它俯冲下来,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一会儿又向远方飞去。大家看清楚了机翼上的星条旗,是美国飞机。鉴于1912年“泰坦尼克”号沉没,各缔约国政府共同制订了SOLAS公约(国际海上人命安全公约)各缔约国有责任救护海上难民。过了两三天,一艘美国军舰驶入荒岛附近,见它抛锚后,放下两个快艇,驶向荒岛,把剩余的船员接到快艇上,返回军舰上。大家开心极了。</p><p class="ql-block"> 经过了二天的航行,军舰靠在美国纽约的一个军港,然后来了一辆车,把所有的船员载到了美国的移民局。由于两个官员和船长、轮机长等高级船员是英国人,二战期间,美国和英国是同盟国,这些人通过美国政府和英国领事馆的安排,送回英国了。我们这些中国人,暂时被关在移民局属下的难民所里。我父亲他们就和难民所的看守吵了起来,大家都是同一条船遇难的船员,为什么他们可以安排回国,我们就不行呢?争吵激励打了起来,他们请来了中国领使馆的官员。鉴于当时政府的卑鄙怯懦,领使馆的官员不但没有协助他们,还帮助难民所的人员来阻止大家的诉求。无奈之举,还是被关在难民所里面。</p><p class="ql-block">有了同舟共济的经历,回国的英国籍船长,通过船务公司的交涉,两个星期后,他们被送去青年会Y.M.C.A居住,可以自由活动。船务公司承诺,若有公司的船到美国港口,尽量安排他们上船工作。为了生活,通过华侨的介绍,我父亲在纽约郊区的酒吧做了两个月的打杂工。1942年10月到1943年2月,他在纽约一家机械厂做车工。一天傍晚,在下班回家的途中遇到了美国的便衣警察,要把他带回警局问话。我父亲警惕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利带我走?”其中一人从衣袋里取出一块铜牌,上面小小的英文字母看不清楚,取铜牌的时候,看到他腰里有手枪。无奈,我父亲只能跟他去了警局。在警局通过翻译,才知道他是沉船的难民,且没有身份证件,又把他送去移民局。</p><p class="ql-block">一直到1943年8月,我父亲又被安排上了英国红烟囱公司的“轧林坂匝”轮上工作。该轮到了英国的利物浦港,由于是欧美航线,近期没有回中国的机会。经历过一次沉船事件,我父亲还沉浸在海难的阴影中,所以决定下船,在利物浦船务公司旗下的船厂工作。</p><p class="ql-block">在利物浦船厂工作了一段时间,总算有机会,有一艘跑欧亚航线船舶,通过努力于1945年5月上了英商蓝烟囱公司旗下的“爱斯银讷丝”轮工作。随着二次大战即将结束,该轮运送难民及军队回返家乡,近十个月的时间,去了印度、苏联,经过地中海、印度尼西亚的巴淡岛、新加坡于1946年4月到了香港,我父亲在香港下船。当时交通不便,经历了一个月时间的周折,终于回到了舟山的老家。几年没有回家了,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母亲和小弟过世了,大兄弟不见了,自己的第一任老婆也走了,非常凄惨,家里只剩下他父亲焦急的等待着他回来。1946年6月,经人介绍娶了第二任的妻子,就是我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1918年10月出生在舟山的一个贫困的农民的家庭。读了半年的私塾,由于家庭困难不得不弃学。9岁出门,开始了他的学徒生涯,从事过各种各样的工作。</p><p class="ql-block"> 1949年中国解放了,鉴于多年的跑船,累积了丰富的轮机经验。解放初期,海军力量薄弱,父亲在海军中字107登陆艇上担任轮机教官,帮助海军培养技术人员。</p><p class="ql-block"> 虽然他只读了半年私塾,为了生存,努力自学英文和轮机业务。数年后转入地方企业,在天津航道局担任轮机长职务。由于解放前一直在海外工作,所以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给他带上了里通外国,国民党间谍的罪名,被关在船上的物料间里写检查,没有窗户,见不到阳光,每天批斗,挨打,有一次被踢到下身,痛的他在地上打滚。我家楼上陶性家,由于受不了批斗挨打,趁去上厕所时,跑去驾驶台跳了下去,摔在渤海湾冰层上,当场死亡。文化大革命后期,1979年8月,他的政治生涯终于调查清楚,得到了平反。</p><p class="ql-block"> 解放前,为了生存,在那么险象环生的海上工作,在抗日战争等时期,他慷慨解囊把自己用命挣来的薪水,通过有关的机构捐款给中国政府,能说这样的人里通外国吗?</p><p class="ql-block"> 平反后,天津航道局在荷兰购买了一艘非常先进的电子-液压集成控制的船舶,让他担任轮机长,船上所有资料、说明书都是英文版的。他仅仅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顺利把这艘船从荷兰人手里接过来,并投入正常的工作。任劳任怨直到退休。</p><p class="ql-block"> 他的一生充满了惊险刺激,在上海滩找工作,被抓壮丁,逃难,海上趣闻等等,怀念他老人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