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庠轩主人闲话《红楼梦》

布衣平鸣

<p class="ql-block">  《红楼梦》这部百科全书,真正价值在于它是人间万事洞明的标本,人情练达的结晶。它对人生诸相的总悖论进行客观的揭示与逼真的描摹,堪称奇书。但要说它平凡,也真是平凡。它只不过把一个人世诸相盛衰生灭的悖论来表达出来而已。不过也正是这一点成为中国其它小说所无法企及的伟大所在。</p><p class="ql-block"> 对于《红楼梦》的价值,多少年中外学者有过不少见解,不可轻易忘加轩轾(xuan zhi),但不管是索隐一派之说,还是本事一派之说或者其它,都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即要把《红楼梦》的价值完全纳入他们自己预先制定的一个成见之内。如有的以第四回为全书总纲,有的以第五回为全书总纲。然后强行归纳出预想的结论,这实在是对《红楼梦》的一种歪曲与损害。如果非要找一个“纲”,那应该是第一回,第一回中的一偈一诗一联一歌才是真正的总纲。一偈是青埂峰下那块顽石背后的偈云:“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请谁记去作奇传?”一诗是:“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一联是“太虚幻境”两边的一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一歌便是“好了歌”。在这一偈一诗一联一歌之中,其关锁是“好了歌”,红学界对于“好了歌”的理解也有不同,有人说是流露了出世的消极情绪,有的说是比况义,有的又认为只不过猜谜行令,没有什么深刻可究我认为这都是皮相之见,非但不深,而且不切。</p><p class="ql-block"> 先说一歌。《好了歌》中口口声声说“世人”二字,好象这个跛足道人是站在“世人”局外指手画脚地奉劝世人似的。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一个世人!即是世人,他必须遭受与世人同样的缧绁(lei xie)。可是他不仅不想受尘世缧绁,而且自认已超脱尘世缧绁;他既是世人,又不是世人,便形成悖论。这个悖论包孕了一个极其普通而深刻的道理,即人处于尘世之中,便形成人生诸相,人生诸相意味着盛衰生灭;盛衰生灭意味着快乐痛苦,觉悟人生意欲延长快乐,摒弃痛苦,超脱尘世。谁知越想超脱,越是超脱不了;越想快乐便越是痛苦。可以达观的人生便是人生的达观。这个道理是朴素而客观的,《红楼梦》中所写人生诸相及一切苦恼兴衰都是印合了这一人生真谛的,是想当客观,相当深刻的。此为其一。</p><p class="ql-block"> 其二,作者借人物之口说:“世间万事,好便是了,了便是好”。曹雪芹承认有“好”的一面,但由于一切结果都是令人心寒的,无聊的,所以说好便是了。而既然了便是好,那一切本不应开始,又不需要任何的痛苦和感伤。可是为什么“好了歌”又如此使人感伤呢?要是没有感伤,他还用饱蘸血泪,披阅十载吗?这里又形成作家自己的解构。一方面无限留恋生活,一方面又极不愿意留恋生活,因而厌恶生活(贾宝玉就完全是这样)。</p><p class="ql-block"> 由此,我们可以理解下面的解构:“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既然荒唐,那我们大可不信。如不是荒唐,他又说是“荒唐言”。“谁解其中味?”即无人真正理解,可是他本人亦是人,却能理解其中味。“假作真时真亦假”,如把此话当真,则真的等于假的,此话无用;如把此话当假,可明明道出了人生诸相的真谛。正如甄士隐解“好了歌”时所言的那样。</p><p class="ql-block"> 综观《红楼梦》,我认为真正价值全可从此一系列解构中认识。这些解构是生活本身固有的,生活本身是极其辩证的。作者曹雪芹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表现了他对人生诸相的深刻的观察与理解;正因为这一点,小说才具有了极强烈的感发之生命,可以提供给不同的读者以不同的感受和联想。这正是其伟大价值所在。</p><p class="ql-block">注:</p><p class="ql-block">(此文摘自《文学批评之旅》P154——P156,该文学评论专著于2001年4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全国新华书店发行,曾荣获“赵树理文学奖”。康序教授,笔名九庠轩主人,1958年生,籍贯山西柳林,著名文学评论家。1982年毕业于山西师范大学中文系,1986年至1988年于复旦大学中文系攻读文艺学美学研究生。系中华美学学会会员、中国赵树理研究会理事、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古典文学学会会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