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水

雨禾

作者：杨峰 朗诵：航志

制作：雨禾 摄影：雨禾

　　 常有体感灵敏的朋友问我:新疆的水，不论湖水、 渠水、井水还是自来水，怎么都那么凉?南方的盛夏， 我们随时可以跳进河里游泳，但在新疆，尽管气温已经 热到了三十六度，可脚伸到水里依然凉得让人不得不缩 回，更不敢轻易下水。我告诉他：“因为这水来自高寒的雪山。”

　　尽管童年的我们，从没有在乎这些，根本不问水凉 水热，赤条条跳进雪水河里就玩起了“狗刨”。

　　还有朋友问，在内地，喝水必须烧开了才行，而在 新疆，在山野里感到口渴，生喝一肚子山泉水一点也没 问题。

　　我依然告诉他:“因为这水来自高寒的雪山。这低温、清泠的水，是疾速从大山奔涌而下的，它没有给细 菌留下太多滋生繁衍的时间和空间。”

　　尽管童年的我们，不论在野外还是家里，玩热了一 瓢凉水下肚是最解渴、最可口，也是最方便、廉价的 饮料。

　　你没看到那松林密布的天山峡谷里，湍急的溪水， 被鹅卵石撞击出洁白的浪花，哗哗的水声伴着松涛声， 一路跌宕跳跃着向山下奔来，被沿途的草根细沙过滤掉 了多少杂质，荡涤掉了多少泥土吗?这时候的它们，已 经纯净得比冰峰上晶莹的冰雪还纯净了。

　　它们发源于天山、阿尔泰山、昆仑山之巅，在那些 插入云端的银亮冰峰上，白玉般的积雪融化成了一条条 千曲百折的银亮的溪流，像蓝色丝带似的垂飘到了山下， 又流向大地的四面八方，这种冰凉、纯净、甘甜，来自 高山的流水，就是被我们统称的雪山水。

　　世间的一切自然现象，无不出自造物主的精心设计。 少雨的新疆远离大海，却在广袤、干涸的大漠上，高耸 着无数雪山的巨浪，那是澎湃着的另一种海，它们峰峦 汹涌，雪波参天，水的蕴藏量不见得比真的大海少多少。 有人说那是新疆庞大的空中固体水库，可在我看来，它 就是一片凝固的大海，你若从高空望下去，那雪峰的浪 头层层叠叠，犬牙交错，此起彼伏，银光闪烁，铺向云 水苍茫的天边，新疆的万千生命因有她而才生机蓬勃， 才有了延绵不绝的春花秋果。

　　那一座座顶天立地、云雾缭绕的山峰，如同脉网密 布的一颗颗巨大的心脏，向天山南北这个浩瀚的机体输送着无穷尽的生命活力与不尽的“血液”。

　　这珍贵的雪山水，也许在日常生活中已被我们司空 见惯，不曾留意和想起它对我们的意义，实际上它的异 常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对于我们就如同阳光与空气。

　　雪山水纵横交错地涌下高山、穿过丛林、流入绿洲、 奔向大漠。在广袤的原野上小河汇成了大河，大河又分 成小河。流入盆地集成湖泊，流进沟壑涌成长河，流入 地下聚成泉涌，升上高空化为雨雪。滋润草原，浇灌田 园，新疆大地上所有的生命，都在因它而高唱着的千年 不朽的绿色赞歌。也许这就是上天给它在遥远的西北高 原上安排的最好的存在方式。

　　清泠与冰凉，是源远流长的雪山水最突出的特性， 在戈壁大漠里，它潇潇洒洒、侠肝义胆，哪里最需要它， 它就流向哪里，像一位一身男子汉豪气的大侠，又像一 位走遍天涯去扶危济贫的孤行者或骑士。当然这特性也 让它在水的家族中显得孤傲、清高而不合群。就如同它 滋润出的冷美人般的雪莲花——矜持、自信，难有近距 离的观赏者，但却拥有无数远距离的仰慕者。

这不能怪它，因为它远离长江、黄河、珠江水系， 更远离着黑龙江、松花江。在遥远的西北高原上独往独 来，自成一体，与谁都不搭界，它独特的水性是可以理 解的，也是必然会有的正常现象。

人常说“水清则无鱼，冷水无虾踪”。你看那碧波浩淼的赛里木湖，因为是雪山水汇聚而成，太清太凉，过 去，鱼虾对它是敬而远之，难投其怀的。只是这些年试 养了高寒冷水鱼种，才让它圆了拥有鱼类的梦。那晶莹 透明的湖水，才似乎像是有了一些母性的温润。

　　当然，清泠和冰凉是暂时的，一旦离开了雪山的怀 抱，在大漠上强烈阳光的照射下，水温也会慢慢提升， 只是不会提升到南方稻田水那样的温度。新疆一年的平 均气温和在树阴下的凉爽，注定了它的低水温是常态。 不然在吐鲁番地区的高温下，坎儿井的水温为什么依然 很低。不过，这种冰凉正好给新疆人的生活方式带来了 许多便利。

　　当知青的那些年，村子里要把几乎两个月才能放流 下来浇地的雪山水，灌入绿荫下的低凹处当生活用水， 这被称为涝坝的不流动的水，就是人和牲畜在两个月内 的共用水。要在闷热的南方，它早已是蚊虫细菌的温床 了，但这泓雪山水却在短时间里不腐不蠹。为什么，因 为冰凉的雪山水在树荫下可以保存的时间相对要长。知 青的生活很艰苦，早晨下地路经涝坝，顺手将一个玉米 面馕扔进涝坝里，漂浮在水面的干硬的馕一直泡到中午 就酥软了，大热天的午餐就是这个涝坝里的馕了，但你 要双手从水下面轻轻捧起，如果从上面用手抓，这顿饭 就基本没指望了，那馕立刻会分解成一片碎渣，向四处 飘散开来，你就得饿肚子了，方法得当了，这馕不但能填饱肚子，还能让你连同冷饮般的雪山水一起“享用”。

　　虽然这是缘于生存条件不得已而为之，但也似乎没有因 此而生病。这雪山水的奇特就这样常常让我不可思议。

　　后来我明白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亲不亲，家 乡水。”这话在雪山水上得到了极准的印证。也许雪山水 的水质只有在新疆才能把能量发挥到极致，它的诞生地 就是它最合适的用武之地。不然它浇灌出的长绒棉为什 么能洁白如雪，世界稀有;它浇灌出的薰衣草为什么能 染紫天涯，香弥神州;它浇灌出的红番茄为什么会个大 爽口，名扬天下;它浇灌出的哈密瓜为什么能甜透心肺， 远运欧洲。更不用说库尔勒的香梨，吐鲁番的葡萄，阿 克苏的苹果，阿图什的石榴，伊犁的草莓，库车的红 杏了。

它用真情滋润着这片热土，而这片热土也总能不负 使命，让它能为自己的付出而称心。要不然，它滋养的 新疆天马怎么会那么剽悍，它滋养的新疆牛羊怎么会格 外肥壮。它酿造的新疆美酒怎么会那么香醇、性烈，被 它养育大的新疆人的性格怎么会像它一样，那么真诚、 大气、豪爽。

　　人都说“上善若水”，我觉得这就是雪山水对这个世 界表现出的最大善意和真诚奉献。

不过雪山水最吸引我的，还不是它的“清”，也不是 它的“凉”，而是它悦耳的“音”。我常常把雪山水与“高山流水”不朽的故事与深长的意韵联想到了一起。因为它能强化我对大自然美好声响的听力。我喜欢雪山水 动听的流水声。在新疆的大山里，凡是激流奔涌或瀑布 跌宕的地方，从孩童时代就听惯了这种乡音一样的水声。 这种如同黄豆放进筛中轻轻动发出的美妙谐音，像山风 吹过林梢，像群鸟飞过头顶，独特的音韵让我陶醉。简 直就像母亲在轻声呼唤乳名。而最方便、最容易听到的 地方，就是家乡雪水河上的那些水磨坊。在那里，水流 冲击水轮发出巨大的轰响，就像雪山水用天籁般的音律 在对大地深情歌唱。

　　在新疆的任何地方，都会有一条雪山水的大河傍城 而过，每座城的郊外又总有一处景色优美、树木参天， 被称为水磨河的河段在流泻着水的佳话。因为这里河水 落差大，才会鳞次栉比地沿河建起一座座水磨坊，它不 同于内地河边古老的水车，而是把河水聚在巨大的木水 槽里，利用河道的落差，让河水顺着木槽冲下，推动水 轮转动石磨。这应该是雪山水转化为动力的最早应用， 它因此也推动着社会的进步。

　　那时候，雪山水冲击水轮的巨大轰响，成了被绿树 环抱着的水磨坊特有的音响，在我看来，那是真正雪山 水的心音。我常在水磨坊下被水冲出的深潭边听这样的 歌唱，伸手拨弄那冒着气泡的旋涡，满眼的碧波随着水 流转两圈后又流向远方，就觉得那清凉的雪山水像一首随着梦想远去，婉转绵长。这时候你的心灵就和它 完完全全地融合在一起了，任它用灵秀洒脱和刚柔相济的气质，滋养你的心脾......

今天，不论我们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即使我们过着喧闹快捷的都市生活，爱喝口味多样的碳酸饮料，游着高档舒适温水泳池，听着震耳欲聋的爵士乐曲，依 然还是脱不开我们与雪山水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论我们远在何方，念想雪山水，感恩雪山水，将 会成为我们最畅通、最牢靠、最坚实的人生河床。让家 乡清泠的雪山水永远在我们返朴归真的心灵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