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过了不惑之年以后,经常会做一个同样的梦:沿着一条弯曲的村间小路,我蹦蹦跳跳地向前走着,走到拐弯处,照例是一个熟悉的红砖灰瓦的门楼,那是一座农村柴房的门楼。经过这个门楼右拐,继续往前走,就到了那条熟悉的老街道——舅舅家村子的老街道。我挨个和路边的人打着招呼,亲亲热热,毫不拘束。外甥到了舅家门口,见人不是叫舅舅就是叫妗子。和这个人拉几句家常,和那个人寒暄几句,顺便逗逗他们怀里抱着的宝宝和身后跟着的冲我摇尾巴的土狗。眼看着到舅家门口了,一晃眼就是后院那堵矮矮的墙,墙那边是另外一户人家,那家的妗子个头很矮,面带微笑……总是不知怎么的就醒了,始终没有见到过一个亲人,心里怅然若失。</p><p class="ql-block">都说人老了就容易回忆过去,就喜欢咀嚼往事,也许吧。这个梦境里的一切都是我童年时期的经历,现在的村子早已经大变样,可我却总是梦到之前的场景: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那两排低矮的瓦房,那些曾经年轻的面孔……如今的水泥路小洋楼老面孔,却从没有梦见过。</p> <p class="ql-block">梦里面,妗子活力满满,轻盈矫健。她结婚那晚,村里一大帮小伙子要闹洞房,她甩掉鞋子几个健步就上了土炕,躲在了最里边。我们几个小外甥排排躺在炕边,竭尽所能地阻止那些人拉扯妗子的举动。</p><p class="ql-block">梦里面,小姨结婚第一年来拜年,姨夫青涩羞涩生涩,他面红耳赤地听着一声声姨夫好,一边笨笨地答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我们发压岁钱。那是我收到过的最大的压岁钱,虽然只有五毛,却让我们手舞足蹈好久。</p><p class="ql-block">梦里面,我们一觉醒来,枕头边是一小捆结满了黑红色桑椹的桑树枝。我之前和后来再没有见到过那么好的桑椹,个个黑里透红,硕大饱满,新鲜多汁,闪着亮光。那是舅舅一大早从树上折下来放在我们枕头边的。可把几个馋猫猫乐坏了!</p><p class="ql-block">梦里面,外公的菜园子黄瓜长得像我的胳膊那么粗,西红柿个个又大又红,掰开后那果瓤起沙,亮晶晶的,看着就垂涎欲滴。外公戴着一顶草帽穿梭在菜畦里,我们躲在门后偷吃着。</p><p class="ql-block">梦里面,一口大锅里正在煮着我们来时在舅舅家地里摘的稍微老点儿的豌豆荚;一个大海碗里正在用盐醋腌渍着鲜嫩的豌豆荚。家常话还没说完,鼻子就精准地捕捉到了一股甜香,锅里的豆角熟了。斯斯哈哈地倒着手,迫不及待地塞一个豆角到嘴里,只需要双唇一抿,软糯的豆荚和豆子就在口腔化成一团香甜。</p><p class="ql-block">梦里面,后院墙那边的小个子妗子每每有什么好吃的就隔着墙喊我们,然后从墙头上递过来一个盆或者碗——有时是红薯,有时是柿子,有时是一碗饺子,有时是一叠煎饼。她总是笑吟吟的,我们总是亲热地叫她“妗妗”。</p><p class="ql-block">梦里,我们几个姑表兄弟姐妹皮猴子一般在姑姑家上蹿下跳,打打闹闹。有样学样,不管能不能吃辣,反正每个人的白馒头都要夹厚厚一层油泼辣子,然后头抵头围一圈,嘶哈嘶哈地吃着。</p> <p class="ql-block">我知道梦里这些都是真的,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我只害怕很多东西早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从来不是无病呻吟。直到我今天再次从那条路上经过,当然它已经变成了水泥路。我惊讶地发现,那个在梦里出现过好多次的门楼就在拐弯处,依然是红砖灰瓦;那个院子也还在,还有那座房子,它们竟然完好无损的保存着,那一刻,我心情雀跃不已!穿越的感觉油然而生,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想要看到那些想看到的人。刚好一个白发苍苍、佝偻着腰的妇女走过来,我一看,是在梦里依然年轻的一个妗子,而今的她,早已经是奶奶。</p><p class="ql-block">喉咙哽住了,眼眶湿润了。</p><p class="ql-block">我又想起来,外公外婆早已离开人世,大舅小姨夫妈妈也相继离去,如今这个村子的亲人们,都已经两鬓染霜,步履蹒跚,耳不聪目不明,更甚者病魔缠身,自顾不暇。兄弟姐妹们各自成家立业,如同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散落在各地,许久不曾联系。再见面时,有了爱人,有了孩子,背负着车贷房贷,都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我们说老人的身体,谈孩子的成长,议各自的工作,没有时间去回忆过去。时间是一把冷冰冰的刀,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切掉了我们太多的血脉相连和人间温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