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唐寅,努力活出自己(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1)</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唐寅衣锦还乡,苏州知府曹凤彩旗迎接,银帛赏赐。此次乡试,前五名中苏州还有一位经魁陆山。经魁,为三、四、五名之统称。另有一位,守桂榜之末,叫陆钟。曹凤有趣,作一联 “一解一魁无敌手,龙头龙尾尽苏州”,好事妙联,传为佳话。</p><p class="ql-block">风光之后,朋友徐经来访。</p><p class="ql-block">徐经世居吴塍,为江阴大族。鼎盛时期是徐经祖父徐颐的父亲那一代,虽未出仕做官,然因出粟赈灾,数受朝廷旌奖。到了祖父徐颐,自己捐官做了一个中书舍人。或许这个从九品芝麻官做得憋屈,便倍望子孙步光明正大科举之途,以功名改换门庭。徐颐生二子,长子徐元献天资聪慧,徐颐不惜以五百金月奉聘弘治三年的状元,也就是《明日歌》的作者钱福为其授业。徐元献不负父望,于成化十六年一举夺得应天府乡试第三名。在众望所归翌年会试高中的热望中,徐元献却落榜了。有人说因悒郁成疾,有人说因继续发愤苦读用功过度,第二年徐元献亡故,年仅二十九岁。徐颐痛心疾首,次年亦亡。徐经为徐元献独子,其时十岁,便肩负起了实现徐家三代人的梦想和希望的使命,立志科举高中,以慰祖父、父亲在天之灵。</p><p class="ql-block">徐家巨富,《梧塍徐氏宗谱》载,其“世隐于农,为大族,出田赋以供国用,多至数千石”,年纳税赋达数千石,想见徐家该有多少土地?有一个记载,徐经生三子,徐经死后夫人给三子分家产,仅次子徐洽一户就分得一万两千五百九十七亩田产。这还不是徐家最鼎盛时期的家底。</p><p class="ql-block">徐家不独经济巨富,藏书亦巨富。祖父徐颐築 “万卷楼”,徐元献的先生钱福在他的《万卷楼记》中说:“兹楼也,储川岳之精,泄鬼神之秘,究古今之奥,焕斗牛之躔,知不可以金谷、平泉视也。”海量藏书中,多是宋、元两代兵荒马乱中幸存下来的古文献,其中有不少天文、地理、游记之类的著作。</p><p class="ql-block">徐经性格内向,亦慧,一心读书,平时“足不出闾,目不窥市”。这以点倒跟“闭门读书”、“不知门外街陌”的唐寅仿佛。《梧塍徐氏宗谱》记徐经云,“以明清祽美之资,秉祥雅醇之质,自其少时,已能脱去绮纨之习,服儒信古隽味道腴”,“日惟悬金购书,以资博综。雅游参会,以事扬摧。所与游者,皆一时名硕”。在不吝溢美之词中,可读出三个信息 : 崇尚儒学,喜好藏书;无有绮纨之习;所从游者皆名硕辈,非斗鸡走马之狐朋狗友。</p><p class="ql-block">如此一个徐经,便于弘治八年中南京乡试第四十一名,早唐寅三年获举人资质。彼时徐经二十三岁。</p><p class="ql-block">如此一个徐经,跟唐寅为友当然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且,唐寅有个朋友叫薛宪章,是徐经的姑表兄,常到唐寅家玩;徐经的叔父徐尚德,大徐经三岁,是唐寅的生死之交。唐寅跟徐经是不是有作朋友的天缘?</p><p class="ql-block">徐经来拜,当然是带了厚礼的,意思是邀请岁末一同进京会试。唐寅自然高兴。至于有人说,徐经邀唐寅同行,是想借唐寅目下人气、名气风头正劲,可为自己会试之行壮声色,余以为是好事者之无稽猜想。</p><p class="ql-block">赴试出行那日,祝允明码头送行,以《别唐寅》相赠 : </p><p class="ql-block">长河坚冰至,北风吹衣凉。 </p><p class="ql-block">户庭不可出,送子上河梁。 </p><p class="ql-block">握手三数语,礼不及壶觞。 </p><p class="ql-block">前辕有征夫,同行竟异乡。 </p><p class="ql-block">人生岂有定?日月亦代明。 </p><p class="ql-block">毛裘忽中卷,先风欲飞翔。 </p><p class="ql-block">南北各转首,登途勿徊徨。</p><p class="ql-block">凄凉之意,是允明无法摆脱的自悯,而与此时侯的唐寅无关。</p><p class="ql-block">抵达京城,已能感受到热烈的盛情。唐寅所至,皆受举子蜂拥而欢呼。“倚天屠龙,谁与争锋”,平步青云,不独众望所归,而且胸有成竹。一时间,“公卿造请者阗咽街巷”,争相与唐寅结交,各种宴请旦夕不绝。徐经带来的几个戏童子,紧随唐寅,据说他俩骑着高头大马,一行人“日驰骋于都市中”,十分引人侧目。唐寅亦惬意这氛围,陶醉于灯红酒绿,流连忘返。一日还赌输了钱,竟然将一幅倪云林的画抵押给徐经而周转了些银子。赴京会试,怎么会带一幅如此贵重的名画?或许是想请京城的名流题跋?抑或是打点哪位官员?不知道。</p><p class="ql-block">正月十五上元节,唐寅还去午门外鳌山观灯,写了《观鳌山》四首,以记欢喜心情。不知不觉,竟然写出了“杯进紫霞君正乐,万民齐口唱升平”、“不是承恩参胜赏,歌谣安得继康衢” 这样的句子,仿佛唐才子已有为朝廷、为皇帝歌功颂德之意了!</p><p class="ql-block">此间,还结识了画家杜堇。杜堇是江苏丹徒人,也就是今天的江苏镇江人。明代画坛,除沈周的“吴门”,戴进、吴伟的“浙派”,还有杜堇代表的文人画派。杜堇亦是性情豪放不羁之士,唐寅一见如故,还作了一首《赠杜柽居》相送 : </p><p class="ql-block">白眼江东老杜迂,十年流落一囊书。</p><p class="ql-block">长安相见红尘里,只问吴王菜煮鱼。</p><p class="ql-block">柽居是杜堇的号。</p><p class="ql-block">当然,唐寅还有正事要做。他带着徐经,拜访了同乡前辈吴宽、王鳌,还拜访了他的恩师梁储和他可能早已相识的文坛大佬程敏政。</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2)</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位南京乡试主考官梁储,一回到北京就给人鼓吹他在南京乡试中擢拔的举人唐寅的不凡才华,而且鼓吹得不遗余力。表扬唐寅,其实也在表扬他自己。</p><p class="ql-block">一日与程敏政喝酒,梁储一边敬酒一边推荐唐寅说,“仆在南都,得可与来者,唐寅为最。且其人高才,此不足毕其长,惟君卿奖异之。”梁储这话说的很讲究,唐寅在南京只中了解元,远没能展现其才华,惟有程先生您才能真正奖掖扶持这样的才子。</p><p class="ql-block">程敏政说 : “吾固闻之,寅,江南奇才也!”。</p><p class="ql-block">唐寅到京后的十二月份,适逢梁储奉诏出使安南(今之越南)册封新国王。南京乡试胜出的举子们得知此信纷纷赋诗,为恩师送行。作为解元,自然是本届举子之领袖,亦为报答梁储提携之恩,唐寅便将送行诗整理成册,请程敏政作序。</p><p class="ql-block">何以请程作序,大概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唐寅知道梁储跟程敏政同僚有相得之谊。二是唐寅跟程敏政或许早已相识。</p><p class="ql-block">程敏政,字克勤。父亲程信官至南京兵部尚书,一代明臣。敏政天赋早慧,十九岁即中顺天府乡试解元,二十三岁以年龄最小进士摘成化二年殿试一甲第二名榜眼,授翰林院编修。弘治十一年擢礼部右侍郎,专掌内阁诰敕,为礼部二把手。当时翰林院有说,“学问该博称敏政,文章古雅称东阳”。东阳即大学士李东阳。</p><p class="ql-block">程敏政与苏州名流沈周、文林皆有交谊。程敏政曾因朝中争斗而遭受委屈,沈周写诗安慰过。程敏政亦曾为沈周多画题诗,关系当然不错。文林赴任温州,程敏政有诗送行。而且,文林之弟文森还是程敏政成化二十二年任南京乡试主考官录取的举子。这是程敏政在其诗的序言中特别注释的 : “君弟宗严(文森字)亦举进士,予考秋闱所得士也,今宰郓城,故诗及之。”连文森郓城任职都清清楚楚。由此可想,程敏政之前或不独听文林、沈周赞过唐寅之才华,甚至见过唐寅都有可能。</p><p class="ql-block">程敏政在那篇学子写给梁储的诗《序》中,也说到了唐寅之请 : “闻上以命太子洗马梁公叔厚,特诏兼翰林侍讲赐一品服,命下日,倾朝谓之得人……公前此受命,主秋试于南畿,号得士,其第一人曰姑苏唐寅。合同榜赋诗以赠公,嘱予序。予与公同事相得,其文学之昌,才识之卓,操履之懿,盖畏友也。于其行,固将有言以致区区,而况重之唐请哉!”程敏政说的清楚,以梁储的学识和人品,以及二人同僚相得之宜,他理应为此诗集作序,何况还有唐寅之恳请!似乎程敏政把唐寅还看得很重。</p><p class="ql-block">当然,依明时俗规,润笔总是要有的。据阎秀卿《吴郡二科志》的说法,“持帛一端诣敏政乞文饯”。</p><p class="ql-block">只是,程敏政在朝中人际关系非常紧张。有人说,是因为程敏政自负学识过人,平日高步阔视,不把他人放在眼里所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3)</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弘治十二年二月初六,朝廷任命太子少保礼部尚书(虚职)兼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程敏政为己未科会试考试官。初九,大明弘治己未科会试亦称“春闱”在礼部贡院开试,李东阳与程敏政共同主持此次国考。三天一场,共试三场,历时九天顺利试毕。接着誊卷、阅卷、封卷,会试圆满完成,只待隆重公布国考喜讯。</p><p class="ql-block">李东阳、程敏政本该以为国拔举人才接受皇帝奖赏而朝野共慶皆大欢喜的时候,二月二十七日,户科给事中华昶忽然给孝宗皇帝上了一道弹劾奏折,指斥程敏政 “假手文场,甘心市井” ,鬻题给考生徐经和唐寅;谴责徐经、唐寅“狂童孺子,天夺其魄,或先以此题骄于众,或先以此题问于人”。</p><p class="ql-block">当然,华昶也承认只是“有此风闻” ,并无实证。</p><p class="ql-block">华昶弹劾的舆情背景大概如是 : 主考官程敏政有一论题出得偏而难,多数考生因不解题意而考得非常糟糕,沮丧的情绪团积着,正无以发泄。忽闻招摇市街的唐寅、徐经试前公然问题于同考,试后又自鸣得意考得如何如何的好?即刻点燃了考生们郁积心头之怒火,考生们一下子将失控的激愤情绪倾泻在徐经、唐寅身上,谴责徐、唐贿官买题,为非作歹;谴责程敏政受贿鬻题,国法不容!于是,大明国都满街物议沸然,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国考大事,言官不敢懈怠,弹劾是他们的职责和使命。</p><p class="ql-block">华昶之弹劾,为弘治己未会试舞弊案之开端。记载此案之“史料”甚杂,几经对比,余择《孝宗实录》以叙。总以为,《实录》离真相更近一些。</p><p class="ql-block">孝宗得报,旋命礼部出具意见。 国考本为礼部职事,又涉礼部官员,若奏属实,礼部难辞其咎。礼部尚书徐琼不敢怠慢,倒也冷静而且思路清晰,回奏孝宗: </p><p class="ql-block">华昶必有所闻,故陈此奏。然风闻之事未必真有,况尚未开榜,不知所指唐、徐是否被录取。建议依华昶所奏,令李东阳会同五经同考官,“复校”程敏政朱笔选中的考卷,公正取舍,以平息舆论。孝宗准奏。</p><p class="ql-block">三月二日,会试放榜,录取贡士三百名。</p><p class="ql-block">三月七日,华昶、徐经、唐寅被锦衣卫下狱,接受调查。同日,李东阳奏报“复校”结果 : 徐经、唐寅的试卷皆不在程敏政所录取的试卷当中,并云“有同考官批语可验”。</p><p class="ql-block">或许,二日会试放榜还有一个平息“物议”的目的。因为那里面没有徐、唐二人。</p><p class="ql-block">本来,依李东阳“复校”结果,程敏政可洗清鬻题嫌疑,亦可还唐寅、徐经清白。而接下来的事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p><p class="ql-block">四月,工科给事中林廷玉上奏,替同行华昶打抱不平,云 : “谏官得风闻言事,昶言就算不当,亦不为自家计也。今所劾之官安然如故,言官却身先就狱。后若有事,谁还敢言?”继之,给事中尚衡、监察御史王缓,皆请释昶而逮敏政——朝廷的言官队伍有集体发声之迹象。</p><p class="ql-block">确实,华昶收监受审,而程敏政何以安然如故?这是否意味着办案方甚或孝宗帝的“信任倾向”?</p><p class="ql-block">林廷玉其实是本次会试考试官,在这份奏折中还说了三个意思。其一,以考试官身份提出程敏政会试中六点可疑。然而仅为可疑,无有实证。其二,在为华昶打抱不平之后说 : “兹事体大”,很难查清楚,“就使究竟得实,于风化何补?”不如将华昶、唐寅和徐经“释而不问”,将程敏政罢归田里。这话甚至有些荒唐,是否意味着,在林廷玉心里,此案根本就是捕风捉影?其三,接下来的一段更有意思 : “如若朋比回护,颠倒是非,则圣明之世,理所必无也。”这是道理,亦是威胁,当然是威胁孝宗帝。</p><p class="ql-block">此时,徐经反奏华昶挟私诬陷程敏政,亦屡奏自辩,且求放归。孝宗遂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及锦衣卫会同审讯。有人猜测,案情焦灼,锦衣卫或是用刑了,徐经招供 “敏政受其金币”。左都御史闵珪等人不失时机,即奏请逮敏政对问。孝宗犹豫十余日,才准奏——要角程敏政下狱。</p><p class="ql-block">六月一日,尊孝宗旨,三法司与锦衣卫四家会审。程敏政以唐、徐皆不在录取榜为证,否认鬻题指控。都御史闵硅一干人建议请多官署共同审理,孝宗未准。而徐经道出实情,谓:“初来京时 ,仰慕敏政学问,以币求拜师从学。期间说到三场会试可能出的考题。恰巧后来是程敏政主试,又恰巧考卷中有程敏政猜测之题。 故被人怀疑以币鬻题,而致华昶指控。之前是害怕刑讯,才作了假供。” 重要的一点,是徐经拜师在前,而程敏政受命担任主考官在后。至于“以币求师从学”,时之礼数也。还有,锦衣卫的的酷刑是臭名昭著的,唐寅《与文徵明书》自诉:“身贵三木,卒吏如虎,举头抢地,洟泗横集。”此境之下,书生徐经假供,完全可以理解。</p><p class="ql-block">最终处理结果 : 程敏政因“临财苟得,不避嫌疑,有玷文衡,遍招物议”,被强制致仕。唐寅、徐经因“汇缘求进”,缴纳罚金免除徒刑,废黜仕进资格,充为吏役。“汇缘求进”,意即工于机巧,汲汲于名利。华昶缴纳罚金免除杖刑,调任南京太仆寺主簿,罪名是举报不实。另外,为华昶求情者林廷玉几人亦不同程度地受到惩罚。</p><p class="ql-block">弘治己未会试舞弊案,就此结案。</p> <p class="ql-block">(4)</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案情之外的“出轨”。</p><p class="ql-block">程敏政没有鬻题。然而,程敏政为“以币求从学”的徐经、唐寅“猜题”与后来被朝廷任命为会试主考官并出考题,而且考题与“猜题”严重“耦合”,让徐经、唐寅间接受益,这数个要素放在到一起,就不得不被人质疑——这也太巧合了!这当然是程敏政的“职业操守”问题。程敏政以学者身份为考生徐经、唐寅“猜题”,尽管在被任命为主考官之前——徐经、唐寅和程敏政或许根本都没有料到,次年朝廷会命程敏政作主考官,这是程敏政有生头一回作主考官——然而,接受了任命并在出题的时候,应该回避当初的“猜题”内容。尽管这有可能要改变其一贯的学术思路,然而也必须回避。这是职业操守不能逾越的边界。</p><p class="ql-block">程敏政的士人操守,出轨了。</p><p class="ql-block">徐经、唐寅也没有行贿买题。然而,他们于会试之前讨先生猜题,显然有机巧之心;而且,考前、靠后议说考题,招摇过市,得意忘形——这也符合二位商贾之后的性格特征。恰巧的是,程敏政此次所出论题尤其偏且难,士子们考试结束后牢骚满巷,恨无从起论,答卷多为糟糕。闻听有人竟然考前得题,还不避忌讳,自鸣得意,一时激起愤怒,酿成舆情,被言官华昶“风闻”,弹劾举报而成弊案。</p><p class="ql-block">唐寅、徐经的学子操守,也出轨了。</p><p class="ql-block">纵有诸多“出轨”行径,买题卖题的罪名依然是不能坐实的。</p><p class="ql-block">结案后案情走向的意料之外。</p><p class="ql-block">程敏政“被致仕”后获释出狱,仅四天便“痈毒不治而卒”。有云,乃满腔愤慨所致。一代文豪就此谢幕,无限凄凉。《孝宗实录》记程敏政死讯颇有“主张”,云 : “言官劾其主考任私之事,实未尝有。盖当时有谋代其位者,嗾给事中华昶言之,遂成大狱,以致愤恨而死。有知者至今多冤惜之。”</p><p class="ql-block">嗾,读sǒu,有三个意思,1、驱使狗时发出的声音。2、发出声音驱使狗。3.教唆;指使。三个意思都是贬义词。而“谋代其位者”,自是傅瀚。《孝宗实录》同卷紧接着就是这条记录:</p><p class="ql-block">“命礼部左侍郎傅瀚兼翰林学士掌詹事府事”。“谋代其位者”傅瀚,成为构陷程敏政最大的嫌疑人。</p><p class="ql-block">这还不算,《孝宗实录》后面的记载就更将此次会试案定性为一场构陷和党争案件,说到傅瀚唆使同乡的国子监生江瑢上疏弹劾大学土刘健和李东阳,后又将此事推在程敏政的身上。而谢迁对程敏政也心怀不满,与同乡闵珪、华昶合力罗织程敏政罪名。这样看来,程敏政是被傅瀚陷害了,且傅瀚之党尤其多,华昶只是他的鹰犬罢了。</p><p class="ql-block">而傅瀚传奇之死,似乎也映证其与程敏政之冤案有瓜葛。说傅瀚一晨忽见敏政进入他家,又多次看见一些怪异的事情,因忧悸成疾,过了一年,就死了。</p><p class="ql-block">本来很自信《孝宗实录》的可靠品质,却有学人说,其主修官叫焦芳,人品低劣,在《明孝宗实录》中对政敌多有毁谤,而傅瀚是程敏政岳父李贤的门客,跟傅瀚曾有交恶,焦芳岂能放手?这让我心中对《孝宗实录》的真实性大打折扣。</p><p class="ql-block">唐寅,一个酒庄家的学子;就算徐经一个巨富家的学子,他们的命运,在朝廷权贵的翻手覆云的险恶党争中,只能如蝼蚁被蹂躏,被污名,被抛弃;他们唯有接受,唯有无奈。</p><p class="ql-block">尽管,“历史”如此让我垂头丧气,我还是清醒地坚持认为,清人编纂于康熙至乾隆年间的《明史》,猎取了许多民间传说,把程敏政卖题、徐经买题写得曲折传奇、言之凿凿,我是不会取信的。还有诬传唐寅好友都穆为告密嫌疑人,也说的有情有景,余亦不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5)</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法司判徐经、唐寅“赎徒”之外,礼部的处置是废除功名、“黜充吏役”,去浙江做普通公务员。有人说,还不错,体制内的工作,还是在隔壁那个“天堂”杭州,知足吧。然而,徐经没去。徐经不是因为家财万贯看不上,而是依然相信朝廷英明,继续读书,盼新天下赦令,期再入科场,及第入仕,报效国家。当然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让家族从商贾步入仕宦,改换门楣底色。他曾北上京师打探消息,但前番狱事刑讯已致身体孱弱不堪,刚至京城,就因旅途劳累卧病于永福禅寺,于明武宗正德二年年客死京师,归葬江阴,年仅三十五岁。我忽然想,这徐经绝对不是世俗印象中浪荡无忌的花花公子,而真是一个读书人。徐经次子徐洽亦七入乡试而不第。而徐经四代孙就是那位著有《霞客游记》的大名鼎鼎的徐霞客。</p><p class="ql-block">唐寅出狱后灰头土脸,他依然拒绝了浙江小吏的“处置”。他的理由是不屑,一名任人驱使的最底层的普通小吏,怎么会是唐寅做的差事呢?“士可杀不可辱”,唐寅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坚辞不就。命运倒霉到了这步田地,唐寅依然没有放弃自己要活自己的心志,实在让人佩服。其实,唐寅也有“看不透”的时候,你就是高中状元了,你的上面还是有人,你还得“看人脸色行事”,这是世道。当然,到了那个时候,也有许多人看你的脸色行事。那你就心安理得了?</p><p class="ql-block">知道“黜充小吏”处置结果的吴宽,还给浙江布政使司杭州府的同僚左右参政或左右参议写信,央请朋友代为美言并善待他这位苏州才子小朋友。特别强调说唐寅是“有妒其名盛者,遂加毁谤”,是受了冤屈的。还说“俟好音到日,或有出头之时”,即指若遇大赦,还有出头之日。大概这时候吴宽还不知道唐寅的抉择。</p><p class="ql-block">唐寅倒是给朋友文徵明写了一封信,是在唐寅接到了文徵明一封情谊真挚的信或者接受了文徵明一次情谊真挚的深聊之后。唐寅感慨,“俯首自分,死丧无日;括囊泣血,群于鸟兽”,而我的好友“犹以英雄期仆”,“忘其罪累”,而“殷勤教督,罄竭怀素”。罪身唐寅,竟然感激涕零了!</p><p class="ql-block">唐寅给挚友倾诉了自己牢狱之苦难以及牢狱之苦后被人不齿之屈辱,反思才子狂傲中“侧目在旁,而仆不知;从容晏笑,已在虎口”,立于危墙之下而不自知之愚蠢;妻子反目,家童不屑,连养的狗也不待见,对面狂吠。更可悲的是,家中“甂瓯破却,衣履之外,靡有长物”,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这是唐寅此生头一次经济拮据的日子。</p><p class="ql-block">当然唐寅没有就此认输,他自信他还有振作的精神和力量可至的人生目标。无论如何唐寅也要“不自揆测,愿丽其后”,著书立说,成就一家之言。</p><p class="ql-block">妻子反目的结果是离婚。这是唐寅第二任妻子,我们还不知其名姓,就离婚了。或许是世故之念,女人觉得这样的唐寅是不值得继续陪伴的。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反正他们离婚了。接着还跟弟弟唐申分家了。有人说,是唐寅太穷了,不想拖累弟弟。他还在给文徵明的信中乞徵明借钱帮济弟弟。都是猜想,没有史实。反正这一阵子是唐寅的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心就乱一些。</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