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原创中篇小说)</b><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一路向西》</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b></p><p class="ql-block"> 作为黑龙江省会的哈尔滨,素有“东方小巴黎”之称,行走于欧式建筑风格的街道,会让你误以为到了一个浪漫的童话世界。</p><p class="ql-block"> 中午时分的阳光像一把橘黄色的桃木梳子,把马路边的落叶梳理得金灿灿的,满地黄金。老莫蹬着三轮车路过一棵棵紫丁香,两只磨损过度的车胎就像破旧的风车咿咿呀呀地唱着只有他老莫自个才能听懂的歌谣。此时此刻,老莫的心情十分舒畅,自己从豆腐坊上的四板大豆腐仅仅一头晌就全部卖光,净赚一百多块。除了他卖豆腐老莫,在这三角市场中挨个掰掰手指头哪个蹬三轮的挣得来?越想越自在,越想越牛逼。一百多块就是他家里花花与那两只上个月才捡来的流浪狗的半月口粮,还能外带一塑料桶地瓜小烧,他最得意就是小烧就花生米这口,滋溜一口火辣辣,嘎嘣一口稀脆。老莫想着想着,竟有了“老汗王进北京心满意足”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就把脚下的三轮车被蹬得呼呼生风,简直就成了一辆电动摩托。刚才提到的花花是老莫家里的一只馋嘴狸猫,上牙堂上的牙齿都快掉光了,整天趴在窗台上睡懒觉。每天老莫即使自个不吃不喝,也得给她预备小灶,为她煮上一锅香喷喷的白米粥。花花对于老莫而言,比他已故的老婆玉娘还亲,因为她与老莫始终不离不弃。花花其实是玉娘在人世间留给老莫唯一的念想,它是玉娘的陪嫁,当时和花花一起陪嫁过来的还有一对画龙描凤的小柜。如今,花花早就不抓老鼠了,对于每天光顾老莫简易房的土拔鼠,它先是睁一眼闭一眼,最后干脆视而不见,躺在窗台上悠哉悠哉地晒太阳,害得老莫新煳的五十多斤黄豆酱块子一夜之间全都让这帮老鼠给糟蹋光了。</p><p class="ql-block"> 老莫家是一处西郊外的老房子,那里已经变得十分破旧,院子里长满了蒿草,无法继续居住了。西郊早已沦落为“无人区”,自然风景犹在,却处处都是衰败的景象。几幢火柴盒式的居民楼都破败不堪,窗破墙烂,土地因长期无人打理野草横生。它紧邻一条工业废水沟,一年四季臭气熏天,谁也不愿做赔本赚吆喝的买卖,所以开发商也不愿问津。这倒成了没有外部势力入侵的老莫的自由王国,老莫也图个清闲。</p><p class="ql-block"> 其实,老莫的确是哈市正儿八经的居民,道外十六道街曾有他一户简易的门市房。后来拆迁换成了一户大三居。都怪他那个病歪歪的老婆,要不是为了给她看病,就是给老莫“八万藏”,他也不会买了他得来不易的大三居,它可是他老莫在这个世界唯一安身立命的本钱,因为他两口子没儿没女,典型的丁克家族。老婆一病就是五、六年,临了玉娘浑身上下已经严重肿胀,脑袋瓜子大得像柳罐斗子,这都是肝癌末期的典型症状。俗话说“男怕穿靴,女怕带帽”这话一点儿也不假,不久就撇下老莫撒手人寰,驾鹤西游。老莫与玉娘也曾有过一个孩子,一头卷发,像布娃娃,在那孩子三岁的时候意外得了白喉,活生生地憋死啦。</p><p class="ql-block"> 在老莫的王国里,虽然没有什么坚船利炮,什么死敌盟友,但那辆三轮车就是他老莫的“航空母舰”,花花与那两只流浪狗就是他老莫一生一世的亲人盟友。这两条狗刚来那会儿,一条虎背熊腰,满脸是血,被人还打折了一条腿,那气势忒像美国总统奥巴马。一条白脸车光,拖着水蛇腰,饿得都快走不动道儿了,那架势活脱脱的日本首相安倍。其实,奥巴马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老掉牙、打不响的“老套筒”,安倍就是一把卷了刃儿、锈迹斑斑的“日本战”,两个过了时的老物件。奥巴马每天遇人就呲牙裂嘴狂吠不止,无事生非,是个不咬人膈应人的主儿,假凶手一个。而安倍就有所不同了,它一天遇人就点头哈腰,摇头摆尾,十足的奴才像,可它逮住机会,就偷着下口咬过路的行人,这倒应了那句老话:咬人的狗不漏齿。它俩始终沆瀣一气,彼此呼应,让人欣慰的倒是奥巴马与安倍竟服服帖帖地愿为老莫捧臭脚,每天它二位早晨狐假虎威,扬脖十足地跑在老莫前面参加“晨练”,傍晚又自觉地组织“二重唱”热烈地迎接主人老莫回家。自然它们二位也能从主人手中过得一份数量可观的被人啃过的大骨头,或是别的什么残羹剩饭,造得个鼻香口甜,皮糙肉厚。</p><p class="ql-block"> 每天天刚刚放亮,老莫一定要牵着奥巴马与安倍到城边遛弯,不管风天,还是雨天,总之雷打不动。每当这个时辰,算命打卦的邻居苟瞎子也总拿这事同他打哈哈。</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二)</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b></p><p class="ql-block"> 每天天刚刚放亮,老莫一定要牵着奥巴马与安倍到城边遛弯,不管风天,还是雨天,总之雷打不动。每当这个时辰,算命打卦的邻居苟瞎子也总拿这事同他打哈哈。</p><p class="ql-block"> 城里卖臭豆腐的、凑鸡毛掸子的和摆地摊儿哪个不晓得苟瞎子的?他通晓天文地理,测字看相。自称“麻衣神算铁嘴,独步易经风水”。而老莫也只能证明苟瞎子能把《三字经》和《百家姓》背个滚瓜烂熟,至于他到底能不能做到“能掐会算苗广义,未卜先知徐茂公”境界就说不上了。其实,老莫始终认为苟瞎子的“黄鸟抽签”与“罗盘看穴”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势,到对他那套“鸡鸣天就亮”和“棒打路边沙”的盲人生存之道却佩服得五体投地。</p><p class="ql-block">“文曲星,你这是联合国,还是独联体呢?”一宿没睡的苟瞎子望着天边儿快要西沉的月亮,翻着白眼。</p><p class="ql-block">“嘿嘿,苟先生,我们这是命运共同体哩。”老莫便得意非凡,真有“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的味道儿。</p><p class="ql-block">苟瞎子说老莫是佛灯火命,前半生“靠山倒靠水流”,过了五十就会走“狗屎运”,你不找财,财也会找你。命里还会有一段金玉良缘,曾劝过老莫他再找一个女人好好过日子。老莫却说,换个砂锅熬也是一罐黄连苦水,就不必再折腾别人啦。</p><p class="ql-block"> 凡是认识老莫的人都知道他有个不成文的毛病,那就是不管他本人是往东走,还是向西行,亦或南北,每逢有人问他去向,他必答:老黄历哩,一路向西!让听者都是一头水雾,摸不清头脑,最后抛他一句“傻球一个,死都找不到北”。老莫便一脸屈像,两手一摊,吭哧瘪肚地辩白:那个傻球哩?谁个死后不去西天见佛祖?老莫始终认为“水往东流,人向西行”这是自然的法则,不可抗拒。</p><p class="ql-block"> 老莫骑车路过居民家楼下时,经常被妇女们泼上一头脏水,如果跟前有人,他就尴尬地一笑说“操,怪凉快的,这天还真热”。如果没人看见,他就自认倒霉,赶紧多蹬几圈悻悻溜走。</p><p class="ql-block"> 老莫兜里始终装着两样东西,一样是“伟哥”,另一样就是把好的蒜瓣。至于“伟哥”就不用啰嗦了,壮阳性药,老幼皆知,妇孺皆晓。蒜瓣嘛,老莫自有他自个的一番说辞,每当与狐朋狗党谈及此事,他都露出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窃笑。老莫理直气壮:我汗珠子一天在裤兜子里摔八瓣才获得这一点散碎银子,岂能被乌龟婊子轻而易举地所摄取?自个家伙不争气,那就熏她个倒仰不是。</p><p class="ql-block">老莫怕见血,一看见血就迷糊,也不敢提与血相关的字眼,比方他管杀猪不叫杀猪,叫“猪红”,管血肠不叫血肠,叫“粉肠”。老莫他是典型的见了血就尿裤子的主儿,所以他从来不与人斗狠,吹大牛倒是他看家的本领。不过有时候吹牛也常常被熟悉他的老友揭底亮相造个脖粗脸红,尴尬无比。可老莫觉得这仿佛就像青春期男孩打手枪时被母亲破门而入撞见的那一刻,注定是窘迫无比,但也又充满刺激。</p><p class="ql-block"> 其实,老莫也不全是个窝窝囊囊的主儿,他待人处事得分火候,就是见人下菜碟,用他的话讲就是“人应该属鸡巴的,该硬时就得硬,该软时就得软”。他不但这么说的,也绝对这么做的。老莫每当遇到巡逻的交警大刘,他都是对人家人民警察点头哈腰,唯命是从。即便大刘训斥他抢了别人的机动车道儿,他也不敢狡辩,赶紧蹬着他的破三轮逃离现场。可一旦偶遇拾荒的“玻璃丝袋子”,老莫就像一条发情的老公狗率领他的“哼哈二将”两位元首不吃饭也要追上她二里地,吓得那个流浪女屁滚尿流最后跑得不知去向,老莫才能悻悻地鸣锣收兵。</p><p class="ql-block"> 没人的时候,老莫常常想:任何时候,都不要瞧不起别人。鸟活着时,吃蚂蚁;鸟死后,蚂蚁吃鸟。一棵树可以制成一百万根火柴,烧光一百万棵树只需一根火柴。所以不要瞧不起任何人!你瞧不起别人时,只不过别人不和你计较!花,姹紫嫣红,却只是昙花一现。树,朴素寻常,却可以百岁常青。活着,低调做人!</p><p class="ql-block"> 老莫也不总是低调做人,有时赶上大风天也常常把这辆三轮车蹬得哗哗山响,耳畔生风,不比电动摩托慢多少,裤兜子里也都灌满了风。有时还会把小调《红月娥做梦》唱得有声有色。</p><p class="ql-block">“脱下绣鞋扔在地,看看是仰还是合。若是仰来夫妻好,若是合来子女多。我和哥哥过上三五载,准备着孩子生上两被窝。不是我月娥夸海口,没有这点能耐我也不说”。</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三)</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span class="ql-cursor"></span></b></p><p class="ql-block"> 昨晚老莫意外梦到了他那个多年死去的老婆,梦见她穿了一身大红大绿的外衣,嘴巴里还叼着一穗煳熟的玉米,俗气得出奇。老莫问她啥时候回家,她只顾啃着嘴边的玉米,就是不回答老莫的问题。后来天气就变了,满天刮起好大好大的风,昏天地暗的,老莫眼睁睁地看着玉娘被刮到天上去了,就像一片脱离了枝头的半枯半黄的落叶。</p><p class="ql-block"> 这梦果然有了灵验,老莫清早醒来时,便发现昨晚给花花清蒸的大鲤鱼完整不缺的躺在那只花瓷碗里。老莫顿生疑虑,花花怎么会面对一碗浮溜浮溜的鱼香依然躺在窗台上睡懒觉呢?他便用手中的扇柄儿轻轻去敲打它的脑门儿,可花花依然纹丝不动,于是,老莫急了,便用他那粗糙的手掌去扒拉花花,花花竟像一团残雪一下子散落到地上。可在老莫眼里被窗外折射进来的阳光一照,活脱脱一株怒放的丁香。突然,老莫眼窝一热,那凸凹的脸颊上便热泪纵横交错,谁曾想年过半百的他竟为了一只老死的狸猫哭得稀里哗啦。</p><p class="ql-block">花花死了,死得这样无声无息,死得这样让老莫牵肠挂肚。老莫一整天不吃不喝,一直抱着花花,饿得“奥巴马”与“安倍”围着他直哽哽,除了用它们的爪子轻轻去抓扯老莫的衣角,也不敢再做出过分的举动去招惹悲痛欲绝的主人。</p><p class="ql-block"> 直到日头卡山,老莫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他平时都舍不得上身的一件天蓝色的外套,包裹起依然洁白如雪的花花,登上那辆老式三轮,率领他的“哼哈二将”,撵着那轮慢慢沉沦到地平线上的血色夕阳,一路向西,他这是准备寻找一块没人烟的风水宝地去葬死去的花花。</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四)</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自从花花死了之后,老莫他就莫名其妙地老了许多,下巴上也出现了稀稀拉拉的雪白胡茬儿,脸上的皱纹也比以前多了不少。总之在他那张木纳的脸颊上常常风云变换,雷雨交加,让人难以琢磨出他的喜怒哀乐。就连平常从早市给他那“哼哈二将”淘登的折摞也不按时往家提拢了。经常饿得它们围着老莫哽哽唧唧,没完没了。可老莫就是视而不见,依然躲在屋角那张钢丝床上睡大觉。心眼活分的“安倍”便另寻活路,时常背着“奥巴马”独自出去打野食吃。而呆头呆脑的“奥巴马”依然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主人老莫的身上。</p><p class="ql-block">今天早晨老莫又没去早市卖豆腐,太阳都照屁股了,老莫还是蒙着头睡他的大觉,做着他的春秋大梦。“安倍”早已不见它的踪迹,准是跑到城里哪个角落中去觅食了。“奥巴马”竟虔诚地蹲在床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熟睡的主人,时不时地用猩红的舌头舔着老莫露出被子的漆黑的脚面,来讨好南柯一梦中的主人。</p><p class="ql-block">日出三竿,老莫才从睡梦中醒来,依然不愿起床,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心事重重。蓬勃的阳光透过窗棂,像一条怒放的小溪,把屋里所有的物件都洗涤了一遍,也包括颓废成一蓬衰草的老莫和被饿成一条线黄瓜的“奥巴马”。此时此刻,老莫就像一条翻白的池中鲤鱼,带死不拉活地漂浮在水面上。而“奥巴马”依然为了讨好自己的主人摇头摆尾地游走在老莫的床头,就像一支被抽打得飞转的陀螺。</p><p class="ql-block">不知什么时候,酒足饭饱的“安倍”也蹲在了老莫的床头,一边用尾巴撒欢地抽打着地面,一边用嘴巴讨好地拱着老莫的被角儿,真像一只硕大的刚刚掠过玉米地里的蝗虫。老莫越看越来气,一脚便把“安倍”蹬个倒仰儿。然后,一轱辘便滚下床来,一溜烟儿地直奔屋外的茅房。他的“哼哈二将”就像跟屁虫一样也尾随而去。</p><p class="ql-block">“哈哈,‘独联体’又是联合行动哩?”院外遛弯儿的苟瞎子听到了风吹草动。</p><p class="ql-block">“喂,远看风吹荷叶,近看骏马失蹄。苟先生,你猜猜这个谜底是啥,哈?”</p><p class="ql-block">“嘿嘿,你个臭拉洋车的,拿我们智障人士打镲?你就不怕天打雷劈?”。</p><p class="ql-block">(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