匮乏和冲动

零度

2024年6月18日，有四位郑州大学女生为了品尝开封的灌汤包，突发奇想从郑州骑行50多公里到达开封，一路上她们拍摄了视频和照片并在网络上分享。

到了11月初，这种骑行活动开始逐渐增多，每天少则几千人，多则几万人参与夜间骑行去开封。在11月8日晚上，骑行人数达到了顶峰，有大量大学生骑着共享单车涌向开封。这期间，还有外地的大学生特意坐车赶到郑州，加入“夜骑开封”的队伍。

越匮乏，就越冲动，就像那些夜袭开封的大学生。作为开封长大的人，我对郑开大道并不陌生，我年轻时并不认为骑行是一件浪漫的事，因为那时为了省车票钱，我们每周都要骑行30多公里去高中读书。

我的二八大杠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破败到只剩下维持一辆自行车基本尊严的三大件——三角架、脚蹬和俩轱辘。发动机是我自己，自然吸气，脚后跟增压，百公里油耗俩馒头。虽然那时年轻，但是骑行30多公里也累得像三孙子。

好在可以经常搭顺风车，所谓的顺风车，就是在路上找一台冒着黑烟的单杠拖拉机，紧倒几步拽住它车尾的把手，就这样一手扶二八大杠一手拽住拖拉机，像一个藤壶无耻地寄生在抹香鲸的尾巴上，奔向未知之路。

高中三年学了什么知识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但是对骑车上学这件事却记忆犹新。那时没有手机，也买不起录音机，这漫长的30公里的骑行就显得非常无聊。

为了对抗无聊，我就唱歌，或者背诵《赤壁赋》等古文。如果能穿越到几十年前的开封，你可能会碰到一个骑着叮里啷当四处作响的二八大杠，嘴里念叨着《赤壁赋》的追风少年，一看就很有神经病的天赋。

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骑行。春天的柳絮暴雨一样劈头盖脸，夏天行走在一望无际的麦浪里，秋天的玉米地神秘而宁静，冬天顶着大雪骑行冻得像杨白劳。这就是我对开封骑行的所有印象。

后来迷上了格瓦拉，就渴望骑着一台和他一样的摩托车去环游世界。因为书上说了“只有一场伟大的远行才能致敬不朽的青春”。于是我就找朋友借了一辆摩托车，准备开启东方版的“摩托日记”。但遗憾的是还没有出开封就被路政拦下来，以未交养路费为由罚款50块，只能黯然回家。如果格瓦拉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笑出声。

一切的冲动都是因为人生的匮乏，无论是我年轻时未遂的“摩托日记”，还是现代大学生的夜袭开封，都是因为要对抗某种匮乏。匮乏源于现实世界的平庸，人们因为没有参加过公共活动，才渴望一场集体的深夜骑行（生存夺去了人们什么？尤其是从补习班和题海战场挣扎出来的大学生们）

虽然在成年人看来这是犯傻，但是对年轻人来说，却是一场自发对抗匮乏的冒险。而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匮乏，现代的年轻人虽然见过更大的世界，但是他们很少有在深夜骑行几十公里累成狗的人生冒险。

他们的匮乏在于平庸的大学生活对他们的规训，他们从来没有机会参与反主流的文化运动。为了对抗匮乏，他们想做一些事，很酷的、独特的、不与主流文化合谋的，以此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意义。

而真正的匮乏从来不是金钱的匮乏，而是认知的匮乏。在一个本应冒险的年龄被平庸所规训；在建立世界观的时候被统一“赋予”了世界观；在反抗主流文化的时候被主流文化摁在地上摩擦，这才是他们面对的终极匮乏。

这种匮乏会内化成他们生命中的黑洞，埋下一颗遗憾的种子，而青春总是和这种无可逃避的遗憾相伴生。年轻人向往爱情却又求不得，向往诗和远方却又囊中羞涩，渴望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所有这些遗憾构成了青春的全部体验。

很多年后这些夜袭开封的年轻人或许会回忆自己在一个初冬夜晚所做的事，那时他们印象最深的，或许不是在开封吃了什么，看了什么，或者是和哪个心仪的姑娘同行。而是他们在对抗人生的匮乏中亲身去体验了，而这种体验会和他们的青春融为一体，在某个时候蜕变成坚定的力量。正如萨特所说：匮乏是人工制造的产物。而迄今为止全部的人类历史，就是一部“制造匮乏”以及“对抗匮乏”的历史。

根据“思想史万有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