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尖上扬风帆(十二)——残缺的灵魂

东篱听雨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九九五年一月,记得那是农历腊月的年关,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准备年货了。大山沟里寒风呼啸而来,卷起了枯草树叶,沿着铁路护坡径直吹向沟的深处。办公楼窗户的玻璃被吹得“咯哒咯哒”地响,最有温度的是机关楼大门口茶炉,头顶冒的热气在刺骨的冷空气中形成了一团团白色的云雾,上下升腾,漂浮不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九九三年十月,我被调到了办公室做文秘,凡党委会、企管会、各种重要专业会议记录、工作总结、领导讲话、经验交流材料等都是我的本职工作,所以越到岁末年初越是最忙碌的时候有时候还必须把自己反锁起来,桌子上摆放打火机、烟灰缸、香烟、纸和笔等“老五件”,心无旁骛地开始了“舞文弄墨、咬文嚼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正伏案疾书,突然,楼下传来一阵男男女女的嘈杂声,我下意识地起身看去,原来是一群子弟学校的老师边说边往办公楼的大门里走。他们都是我在学校时并肩战斗的同事。我心里琢磨,莫非是相跟着来领矿上取春节福利的?纳闷之余,十几个人已经到了我的办公室门口。我立刻下意识地迎上前去,问走在最前面的一位年长的老师:“郭老师,这么多人来矿上是有啥事情?”“还不是学校里的那个害群之马?又故技重演尅扣了老师们的奖金,我们的唯一要求就是矿上领导给出一个明确说法,否则我们就不干了!”边说着朝向领导得办公室去了。我还来不及说几句平抚情绪的话,他们已经拥到了矿长的办公室里。我只好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侧着身子挤进去后,把他们一字儿安顿在沙发上。“大家先坐下暖暖身子,喝口水,有什么事情慢慢讲,不要急。”我安抚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依我的了解,他们多数是师范院校毕业的学生派,具有较高的知识层次和较好的文化素养。看起来他们好像是事先已经合计好了,有备而来。谁说,说什么,怎么说都有条不紊,有理有节,其他相跟的人都是为了造成集体上访的声势,给领导施加更大的压力。“你们把反映的问题说出来,王虎你做好记录。”矿长的态度似乎诚恳坚决。“一是贪污老师奖金的问题,一九九三年第二个学期尅扣奖金的问题还没解决,九四年又如法炮制了,要求给出明确答案;二是学校财产被侵吞的问题,比如,砍伐的树木去哪了?家长的集资款去哪了?补习班收取的学费去哪了?……”一口气问了好几个“去哪里了?”,我记录的速度明显赶不上说话的频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一边记录,一边寻思,这些“一、二、三”不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一番口袋里倒西瓜之后,领导倒显得非常沉着,很有城府,略加思考后冷静地说:“大家反映的问题很及时,但需要一段时间进行调查落实,如果属实一定会做出处理。你们回去安心上课,耽误了学生就不是小事情啊!回吧,回吧!”大伙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一番,都步调一致地站起来走出了领导办公室,每个人嘴角似乎都挂上了浅浅的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时间如白驹过隙,寒假一眨眼就过去了,学校也到了公历二月份春季开学的日子。矿上为了平复学校的骚动,稳定教学秩序,毫不迟疑地下发了第一份人事红头文件:“根据工作需要,经矿党委会研究决定,免去XXX义棠煤矿职工子弟学校校长职务,任命XXX为义棠煤矿职工子弟学校校长……”。“多行不义必自毙!”事情就这么惊人的巧合,虽然不知道一年半前免我副校长的那个文件是谁起草的,但免校长这个文件的起草人恰巧成了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时间又过了十年,一天上午他竟然推开我办公室的门。带着那张堆布满枣树皮般皱纹的脸,嘿嘿地对着我笑了一声。我觉得有些异常,“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越献着殷勤,脸上的沟纹越深。他满脸堆着皱纹,用恳求的口吻对我说:“有个事情需要帮忙,我托人跑教育局,争取我的退休教师待遇。机会难得,你能不能给出一张我在咱们子弟学校工作了三年的证明材料?”“能啊,你在子弟学校干啥了?”我故意发问。“校长职务,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疑惑地看着我说。“在校长职位上又干了些啥事?”“多了……”他一本正经地回应我的问题。“那咱们的子弟学校呢?”“十年前就没有了。”“按理说,学校解散了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你让我怎么写这块证明?说真话还是假话?”“当然是真话,哪能说假话?”他颇为认真地说。“我能把你绞尽脑汁尅扣我和老师们的一万多元奖金的事情也写上去?”他恍然明白了我说话的意思,皮笑肉不笑地环顾左右而言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来了你办公室,也不给我一支烟抽?”他试图摆脱当下非常尴尬的局面。“你大概是贵人多忘事,真的忘记抽了我多少条香烟了?”“我哪里抽过你的香烟!”“那我被你尅扣了的1000元奖金能买多少条红塔山或者阿诗玛?”他终于被我一次又一次地倒腾着,好像掉进了人品的泥沼而不能自拔。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口角的肌肉还不由自主的抽动,在我办公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转悠了好久,像似进了“八卦迷魂阵”,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所谓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八年前的一天,我接到下属公司工会主席的请示电话:“书记,咱们的那个校长去世了,他过去是煤矿的中层, 你是他在学校时的同事,我们煤矿工会可不可以给他开个追悼会,必要的话你代表集团公司致个悼词,看合适不合适?”“追悼会你们可以给搞一个,毕竟一辈子了,但我不参加,我安排人去致个悼词。”我接着说,“因为那种场合真话不能说,假话不愿讲,麻烦你给我随个礼,算是过去对他仅存的一点儿情分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放下了电话,我想起了电视剧《刘老根》里的那首主题曲:“毛驴儿拉磨呦,它走不出那个圈,井里蛤蟆就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天呦,通天大道本来就有笔直的一条线,何苦还要翻山越岭呦,咳,硬去拐那几道弯儿……”</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全文终)</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