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苏州逛园林

布衣江南

文字/布衣江南

摄影/雅克

在苏州逛园林，逛多了，未免有些审美疲劳。相似的亭台楼阁，假山石叠；相似的曲径回廊，拱门雕窗；相似的荷塘映月，竹影灯花；相似的小桥流水，隔岸人家……但若把园子和园主人的平生功业，趣味追求，捎带联系一下，就会发现，这些园子，其实都各随其主，个性鲜明得很。

留园主人盛宣怀是中国近代史上“一手官印，一首算盘，亦官亦商，左右逢源”的狠角色。胡雪岩厉害吧，晚清首富，红顶商人，直接被他拿下，他还截断了胡雪岩发给左宗棠的求救电报，让胡雪岩无力回天，含恨离世；上海交大，西安交大厉害吧，他们的前身南洋公学，也就是中国第一所高等师范学堂也是他创办的；天津大学的前身北洋大学堂，被称为中国第一所近代官办大学，同样出自他手；他一共创造了11项中国第一。被称为中国现代实业之父、商父。

按理说这样的盛家，应该有一个相当气派的门头才是。去了才发现，留园的入口又小又矮，并排走不了3个人，但越这样越不敢小觑，往往不显山露水之处，偏偏藏着大乾坤。果然，进得门来，便豁然开朗，门厅正中屏门上嵌的一幅缀玉留园全景图。图上方高悬着一方扁额，上书“吴下名园”四个大字。从门厅绕进去，更是别有洞天，目之所及，大到建筑、风景，小到室内陈设摆件，无不精美阔气，令人过目难忘。

先说说留园三绝之一的冠云峰吧。冠云峰乃太湖石中绝品，集太湖石“瘦、皱、漏、透”四种品相于一身。相传这块奇石是当时宋徽宗下令在苏州建立苏杭应奉局时，搜罗名花奇石未来得及运走的珍品。在冠云峰前徘徊了许久，在某个角度，忽然发现这块石头，像极了观音抱子的样子，这大概是我看见的最神奇的观音像了。

再说说盛宣怀家的佣人。盛宣怀有八子八女，家大业大，家中佣人多时可达300人，其中也不乏佼佼者。有一个叫吕葆贞的嫁给了民国交通部次长赵庆华，副部级高官啊，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为赵庆华生了四子三女，其中一个女儿叫赵一荻，就是陪伴了张学良72年的赵四小姐；另外一个叫倪桂珍，后来嫁给了牧师宋嘉树，生了三子三女，女儿分别嫁给了孙先生，蒋校长和孔祥熙。有意思的是倪桂珍的儿子宋子文曾经追求盛宣怀家的七小姐盛爱颐，被盛家的庄夫人嫌弃：你爸就是个教堂拉琴的，你妈在我们家当过老妈子，你凭什么娶我的女儿？最后，当然是棒打鸳鸯散。你看，他们家豪横不？

如果说“留园”给人的感觉是钟鸣鼎食的富贵精致，那么网师园给人的感觉却是诗礼簪缨的清雅与高卓。网师，顾名思义就是撒网的鱼翁，有归隐之意。网师园最后的主人叫何澄。何澄早年追随国父革命，是老同盟会会员，山西剪辫子第一人，何家有个女儿叫何泽慧，被称为中国的居里夫人，中国原子物理的奠基人，她的丈夫我们都很熟悉，就是两弹一星元勋钱三强。

走进网师园，人不多，却时不时遇见一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这园子难道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别说，还真被我猜中了。网师园在国内虽没能跻身四大名园之列，但在国外名气却不小。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园林出口到国外的第一单就是模仿园内殿春簃的作品，至今这个仿品还在世界三大博物馆之一的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2楼展出，迎接全世界游客的观赏和敬仰。论文化输出，网师园也是功不可没。

逛网师园，一个接一个的书房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万卷堂，五峰书屋，集虚斋，看书读画轩，殿春簃，全是书房。为什么要读书，除了建立文化自信外，读书你才有得选，就像园子里的濯缨水阁，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朝廷清廉，我就洗洗帽缨，达则兼济天下，朝廷污浊不堪，我就洗洗脚归隐山林，这叫穷则独善其身。就游客而言，同样流连于彩霞池畔，不读书，看见池中倒影，只会说：嘿，这倒影，真好看；读了书，以粉墙为纸，以山石建筑花木为绘，白天叫天光云影共徘徊，晚上叫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

何家人重读书，但并不迂腐，从祖辈起，就是睁眼看世界的人。何澄本人曾东渡日本留学，是同盟会最早的会员之一。8个子女， 4位物理学家，1位植物学家，1位医学家。解放后，何家子女将网师园和园内收藏的古玩字画都无偿捐给了国家。其中包括赵孟頫的《临兰亭序册》，沈周的《花鸟册》，文征明的《松厓图卷》，董其昌的《山水册》，范仲淹的玉石名章等。反观“留园”盛家，却没能跳出“富不过三代”的怪圈，至今，上海滩津津乐道的还是盛宣怀之子盛恩颐一夜输掉黄河路，最后饿死在家门口的民国旧事。

可见，逛园林，逛的是建筑，也是历史人文，你永远也不知道，你将在园子的哪个位置，哪个时间点，以何种面目、何种方式，与一棵树，一首诗，一个人，一段历史沉钩劈面相逢，就像上午逛网师园，在引静桥畔驻足凝望，下午就在苏州园林博物馆撞见了一张何泽慧与姐姐的旧照，相同的石桥，相同的位置，那感觉，就像是刚刚，我与这姐俩在引静桥畔，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