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京郊白家疃

文都河

白家疃大抵是有水的。

我印象中，作为地名，疃者，一般是由滩化而来的。京城公干毕，太极师电话说，来我这待会儿吧。按照导航，一个多小时迤逦向西，寻师之居所。辗转蜿蜒不辩方位，突然路牌现白家疃三字。同行者就问，疃，读啥？童么？我心下窃喜认识。即说，tuan，水边之意。颇为自得。

太极师之所在却在半山居。一清幽之院落。

京郊黄金宝地，能有前后院居所，属实难得。何况还是一座三层墅。

时近晚秋，中午时分京城还暖阳煦照，甚或有些慵懒。至此，已近黄昏，戚风落叶，院里打拳已经寒意袭身。

太极师披衣执鞭，不时下场亲身示范，耳提面命。功夫自是精进。良久，暮色氤氲，竟不再觉冷，居然隐隐暖意笼罩四野。

太极师说，晚上住下吧，咱这有房间。

我说，不了，看看您，连夜就回了。同行者附合。

师又说，走吧，先吃饭。

子华师兄即说，我取酒去。

吃饭，还得灯红酒绿繁华处。一行驱车下山，温泉镇一涮肉坊。觥筹交错，气氛中暖意升，如火锅之热气袅袅云腾。

酒酣之际，眼望平素素食简餐，滴酒不沾太极师谈兴正浓。心下互动，即跟同行者说，你们也喝点吧，咱住下何如？

同行诸人立马附和。

欢宴，欢宴。

夜深归去，太极师墅一楼茶叙。由太极而书法，由茶道至黄老儒释，及而历史典故，间或互相推手示范。天南地北，肆意而热烈。灯烛摇曳中，时间如墨色流淌。室外夜色浓重，寒风悄然而起。

谈兴未尽而睡意朦胧。各自回房睡。

我独登三楼阁楼卧，逼仄空间，小烛明灭，酒却突然醒了。遥想太极师尚在楼下打坐，莫名的感动。

书桌旁恰好一幅国学大师吴小如书法。小字大巧若拙，劲气内敛，笔笔到位。内容大致是秋夜情思，有句:合眼风涛移枕上，抚膺家国逼灯前。又有句:咫尺琵琶亭畔客，起看啼雁万峰巅。

睡意无，就提笔临写。三五纸狼藉撕碎，方知大师功力了得，绝非我等俗子能学得。

难怪太极师教诲时，总不离”我老师说，我老师说”。

小如先生乃太极师北大授业恩师也。

感慨良多。

夜越深，窗外风鼓噪更劲，树影冷啸，竟没有凄清客居感觉。

其实，我是有旅居失眠习惯的。陌生的环境，清冷的被褥，每每需夜深才寐。客居邯郸多年，大都办公室夜宿，无论冬夏，白居易的驿旅诗随时记起: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想的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就总不禁风衣裹紧。

但正是几度邯郸秋风萧疏，才有缘识太极师，才有幸练拳，有幸睹真正武者行者医者风范。才能领略真正有德行之人的高行举止。

就像正是有了浔阳江头夜送客，才有枫叶荻花秋瑟瑟。正是有壬戌之秋泛舟赤壁，才有东坡的白露横江水波不兴。正是有了秦淮夜游，才有了两篇不同作者的散文名品——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最有意味的还是九百多年前的承天寺夜游，苏子发竹柏藻荇之叹。

机缘巧合，一切好像都是注定。

没有这次京师公干，也不会践诺京西白家疃看望太极师。

其实，疃的发音也是从邯郸某地名才知道的。也才知道疃多由滩演绎而来，水边之意。这次白家疃行，没有见水，却居山而栖。也是天意。

夜既深，明月半山。阁楼望去，远山迷离，却轮廓分明，似近在窗前。树影劲摇，想来必定是凉风逼人了。

据说山的那一边不远，就是大名鼎鼎的香山。时下正是红叶盛时。多年登临愿望近在咫尺而不能如愿。却没有遗憾。

楼下各房间已经鼾声隐隐，我却睡意全无。熄灯躺床上，仰望低矮木屋顶，听窗外山风呼啸，心下，却是浓浓暖意。

第一次陌生的地方夜宿，第一次阁楼独居，秋风萧瑟中，居然有了家的感觉。

2024.11.12. 文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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