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考生

待我长发及腰

艺考生

我一直认为，文学与艺术是相通的。一个顶级的文大咖或者一位顶级的艺术家，他们一定都拥有一颗敏锐的心。那什么又是敏锐的心呢？简单来说就好像钟子期听琴，无需多言，心意已是了然。

比如：曹雪芹笔下的林妹妹，看到花落就会不自禁地落泪，会鬼使神差地把花瓣埋葬。这样的敏锐和细腻是装不出来的，情到则来，无需预设，更无法言说。

这样的心理体验没有办法用语言精准地表达，想要完全理解，只能通过读者自行脑补。脑补的质量会因读者内心的敏锐度不同而参差不齐。还原度最高的一定是那些内心极度敏锐的人。

为了让经典更广泛地传承，导演——这个内心敏锐的人，便开启自行脑补模式，将文字具象化，找到自己心目中合适的林妹妹。这样，林妹妹就被具象化，这一具象化的改编，使得内心不够敏锐的人看到了林妹妹的模样，也是艺术回归生活的一个好例证。

在《红楼梦》中，首先有内心敏锐度极高的曹雪芹，他塑造出内心敏锐度极高的林妹妹；再由内心敏锐度极高的王扶林将林妹妹具象化，环环紧扣，使得经典广泛流传。

再比如：李清照，她是中国历史上没有争议的千古第一才女。她之所以有才，也离不开她敏锐的内心。当她看到赵明诚第一眼时，就被这位翩翩公子所吸引。她借笔写下了“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样娇羞的动作神态没有敏锐而细腻的心怎么能写得出来？之后又有“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无一不是才女敏锐内心的印证。她的词如她的人，纤瘦的侧影或是背影，着一件淡青或淡蓝色斗篷，青丝屡屡垂下，散在肩头，淡淡的眉眼总喜欢眺望远方。那眼神中没有喜悦亦没有悲伤。

我总会在读起她的词时不自觉地在脑海里勾勒她的模样？很奇怪，每每勾勒她的模样总是背影或侧影，从未勾勒出她的正脸。大抵是我敏锐度欠佳，还不能完全从词中还原出她本来的模样。

另外一位我喜欢的诗人便是李商隐，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字字不提遗憾，字字都是遗憾；“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字字不提思念，字字都是思念；“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字字不提喜欢，字字都是喜欢。没有敏锐的内心他又怎能写出如此无力又凄美得语言？他诗好像一位清冷的翩翩公子，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下，一袭白衣，风吹动他的衣襟，吹起他垂在鬓边的发丝……同李清照一样，我还是无法勾勒出他的正脸。

古代诗作得集大成者，无一例外都是内心敏锐的人。就如同今天的艺术生。

时下争议最大的莫过于艺术生，他们在大多数人眼里被贴上了共同的标签——学习差，家境好的纨绔。他们会打扮得与众不同，并极具钻营精神，妄图钻应试教育的空子用更低的文化课成绩进入不错的高等学府。因为这个标签，使得人们常常会带着有色眼镜去审视他们。

当然，艺术特长生中也会鱼龙混杂，会有滥竽充数的“冒牌货”，但终究是瑕不掩瑜。真正热爱艺术的孩子，他们内心敏锐而丰盈，心中有梦，眼里有光，会义无反顾地坚持着自己的坚持。

与大多数理科老师不同，于我而言，我很喜欢艺术生。他们当中大多数孩子，经过长期的艺术的熏陶，会潜移默化地带有高于常人的鉴赏美得能力，这样的能力有助于他们在语文学科上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因为，一个真正热爱艺术的孩子他们会带着自己对美的独特感悟去理解作者的遣词造句，领会文字里的言外之意，即便没有阅读理解答题模板，他们敏锐的内心加之对美的独特感悟，也会让他们答阅读题时如鱼得水。

但，可惜的是，具有这样高敏锐度的孩子越来越少。

有次上作文课，我准备了一段对夕阳的绝美描写，本想带着学生一起神游，让他们飞到那静谧的午后，感受风声，感受鸟鸣，感受风中甜甜的果香，感受午后夕阳下的静美……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只有零星几个同学面带微笑，眼里闪着星星，大多数同学眼神如同一潭死水。

当然这节作文课并不成功。后来收上来的作文却出乎我的意料。虽然作文课不成功，但丝毫不影响孩子们作文的优秀。他们会在作文中描绘流岚虹霓、氤氲水汽、亭台轩榭、微风拂柳……我不禁窃喜，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太武断，也许没有敏锐的心，没有对美的鉴赏能力依然可以写好作文。

在有了这次成功的作文经历之后，孩子们越发肆无忌惮，他们全篇堆砌辞藻，无一不华丽，空洞远远大于华丽。就像古代的八股文，统一的格式，相似的语句，简直像AI完成的巨著。没有波澜，没有情感，却又极其贴题，每一个词语，每一个语句都经历了用心的打磨，恰到好处地每一句都踩在作文的得分点上。看着一篇篇没有灵魂的作文，有些难过，但不得不画上48分的高分，毕竟按得分标准来评判，这些“没有灵魂的躯壳”确实华丽的可爱。

偶尔看到一篇灵动的作文，便会喜上眉梢，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拿进班里眉飞色舞地与学生分享。可回应我的，依然是一大片死水。

这时我会不由地想起欧阳修看到苏轼的文章会高兴地合不拢嘴，迫不及待地同他的三子欧阳棐分享。当时地欧阳修一定超级快乐。想想也是，一颗敏锐的心，具有超强的鉴赏美的能力，外加一个有趣的灵魂，三者兼备，实属难得。

分享是快乐的，但分享后无人回应却是伤感的，就好比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没有激起一丝浪花。

这时，你会不会因为投下石子没有激起浪花而放弃继续投石子？我想真正热爱的人是不会因为没有浪花而放弃。有或是没有浪花对于极度热爱的人来说都如浮云一般可有可无。

俞伯牙是幸运的，在他的生命中有人懂他；梵高是不幸运的，他最终也没寻到懂他的人。但无论幸运或是不幸，他们都带着那颗与众不同的敏锐的心创造了奇迹，不是吗？这样想来，懂又怎样，不懂又怎样？可以感受美，懂得美，欣赏美，创造美，本来就很酷。这么酷的事情又怎么会全员都懂？

最后，借用刘慈欣《诗云》中的情节结束本文：神最终无法超越李白的诗，本质上是神没有李白一般敏锐且极具鉴赏美的能力。

李白的诗，波洛克的画。你可以无视，但不能蔑视，它们让你之所以成为人，而非有限寿命的机器。

敏锐的洞察力，对美的理解力，本来也是稀缺资源，如果你恰好拥有，请善待她。

所有的艺考生，愿你们坚持你们的热爱，保护好那颗敏锐而脆弱的心，因为它让你成为不一样的你，成为有灵魂的个体，而非有限生命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