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在草间

明清

· 晨起，牵狗，踏过门前的草，脚下是湿的，雾水终于降临。 心中竟然有隐隐的惊喜。持续多日不见露，此时，月季的叶面上，布满细细的露珠，乍一看，如挂冰霜。 是友人送的月季，种下快三年了，不见花开，只有枝条不停冒出，折断，隔几天，又会伸向旁边的小路。 我没有给它们搭棚，之前是三棵，婆婆斩了一棵，这两棵是我在她刀下拦下来的。 “种这些干什么，和帐蓬⼀样”她嚷。“屋边不能种这些有刺的东西”她再说。其实一根刺也没有。“再给它一个春天吧，到时候你再斩，我只能说。 再来⼀个春天，它也不⼀定开花，我曾有些心急，恨不得代替它开花，可我终日焦心，哪有这样的气定神闲。 开花是植物的意愿，时候到了，又或者它迫切有这样的愿望，才能水到渠成。 再说，为什么就⼀定要开花呢？这样的枝条不美吗？它认真的抽枝长叶，纤毫毕现地描述着日常，用绿色装点着每个清晨，任露水均匀的附在每片叶上，任何时候去看，都充满了活力。 人总在干些不切实际的事，也喜欢用某些标准去要求自己以及别人，眼里总有不满意的事物。 它还会开花吗？谁知道呢，我没有给它创造好的条件，可能，它水土不服，又可能是我耐心不够，更没有殷勤的给它剪枝松土。 总之，我不能对它要求太多。开花固然好，不开也何尝不是好日子。就珍惜着啊，像那些露珠⼀样，每次不能长久的停留。 每天打开窗，它就在那里，长长的枝条，指向的是树林，而屋后树林总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光斜射入林间，地下的松针又铺了一层又一层。 林间的滴水观音仍然蓬勃，有时候我拿刀去劈⼀劈，有时候也希望它们就在那长着，熟悉的东西在身边，似乎也是不坏的事情。 去晨光中走走吧，我喜欢湿漉漉的感觉，等到阳光再猛烈些，露水便凭空消失了，我们向往的东西，其实每一样都很短暂。 穿过林间，一脚跌入露水的湿气里，脚凉凉的，是露水传递的信息。露珠挂在叶尖，随时准备隐退。冬天还没有寒冷，只是可惜许多地方都是哀黄的一片。这里的人疯狂的打草，地里，屋边，路上，田埂……昔日的绿色处处枯萎，人们恨不得将每棵草都弄死绝。 没有绿草遍野的乡村是让人扫兴的。那些黄色就是大地的伤疤。我菜园边上那道坝上，本不属他人的管理范围，可上边种菜的人太过“热心”，他们喷药的时候，顺便将药水往下射下来，一整面的草开始变色。 我有点生气，但又不能和他们理论，没有说服人的理由，怕他们认为我是疯子。 以前，坝上长着崩大碗和坡地锦，还有马蹄草，各种蕨类植物，火炭母在上面开花，荠菜整排站着，鸡矢藤也会来回缠绕，黄昏的时候，光首先照在那排草花上，有微微的沉醉感。草多起来的时候，我最多用镰刀割⼀割，或锄⼀锄，那些绿色会很快茂盛起来。现在，那些常见的草都消失了，是连着几年的消失，不只是一个季度的不见。我极其惋惜，可又无可奈何。 对每种草都不留余地，这个世界会成荒芜⼀片的，可是在除草剂盛行的年代，大地不能避免。 想起我们小时候，家家养牛，孩子们四处寻草，每次出门，必不落空，也不需担心草被喷了药。我们割着草，有时候顺手扯地里的龙葵果吃，那时的蕃薯地里，有许多那种矮矮的龙葵，每次吃得嘴角都是黑色的汁液。有次吃得太过投入，上屋那位大伯娘在后面哈哈的笑起来，“我以为是一头小猪在拱蕃薯呢。”她打趣。 我不会忘记那些草木的味道，四野的草，养大了全村的牛，也滋养了我们的童年。没有什么比草的香味更加好闻了，俯下身去，在阳光的蒸腾之下，一股草香自然往鼻子里钻，如果割断，那味更浓。 有天和小宝说起草，小宝问：“草是有生命的吗？”我确信是有的，那些香气是它们的血液，每一种草都有属于自己的香气。 当然，我们也不可能全部由着草长的，总有锄不完的草，在现实中，这是一个不得不付出的劳动成本。 种地的人害怕草疯长，不想和往日⼀样付出精力和时间，想⼀劳永逸，不想被杂草⼀点点的占满生活。于是，有人发明了除草剂，有人便见草就打，效果是绝对有的，代价也不小，人们提前扼杀了草的萌芽。 这是一个反复摧残的过程，大地敞开心扉，奉献所有，而我们给它长年累月的伤害。 那天刷到⼀个视频，说那个人离家数月，归来推开门，一院子都是瓜藤，还收获了许多南瓜。没有人的纷扰，一粒小小的南瓜种子创造了奇迹。 如果没有人类，地球肯定也是绿色的，人类太擅长于给自己挖坑，只看眼前，拿着名种农药化肥对土地轮番轰炸，从不理会土地是否能够承受。 那些草都到哪去了，到处光秃秃的，没有绿色，我的心会发慌。 唉，我又说到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上去了，明明说着露水，说着露水中的星光，怎么又想到那许许多多让人扫兴的事情。 露水滴落脚下，如果没有铺天盖地的草，那些露珠会不会失望呢。我总是觉得，露珠在草叶上，才显得更加晶莹。 这个清早，露水也悬在枝上，香蕉叶上有水划落的痕迹，竹叶尖上，仍有露珠不舍离开。那片开满花的野藤上，露珠也在集合，被细毛镶嵌在叶的边沿，将⼀片叶子圈起来，等待新一轮的阳光与风吹。 露水会将每片叶子浸透，如果雾足够浓，如果大地足够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