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p><p class="ql-block"> 1939年8月,父亲生于山东宁阳东南的一个小村庄。那时家境一般,但家庭和睦,家人勤快,起码能以粗粮、淡粥、野菜度日。没有挨饿。父亲渐渐出落成一个走路带风的壮小伙,家里家外,耕耘锄耙,样样在行。为人也豪爽,偏好仗义执言,惹得生产队个别人看他极不顺眼。</p><p class="ql-block"> 1958年开春,恰逢莱磁铁路专线需从各村抽人援建,村委会借机把父亲支派了出去。父亲在莱磁铁路段干了有半年,又逢煤矿大批招人,父亲与他的伙伴们一车拉到新汶矿务局。父亲被分配到张庄煤矿。父亲懵懵懂懂又当上了一名矿工。从一个农民变成拿粮本吃国库粮的工人。父亲的命运似乎得到了改变。</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父亲在每天下井、升井中开启了人生新旅程。作为一名工人,尤其在七、八十年代的农村令人羡慕和向往。有家人吃国库粮的家庭,生活稍微好那么一点。每当父亲探亲回家,屋内总是坐满大人,院子里站满小孩。大人抽烟,小孩吃糖,甚是热闹。接下来的几天,父亲如贵宾一样,被母亲好吃好喝伺候着。而父亲啥农活也不帮着干,要么倒背着手到田里走一圈,要么与来串门的拉拉呱。</p><p class="ql-block"> 这怪不得父亲。他不过想借探亲小长假好好休息,享受老婆孩子围绕自己的天伦之乐。井下的工作实在繁重且危险,尤其在那个机械采煤还未普及的年代,撑子面全靠炮采和人工攉碳,人工支柱,躬身忙碌一整班,磕碰刮伤根本算不上什么。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大干快上,赶进度,多出煤出好煤,建设社会主义,他们不但加班延点,而且常常参加义务劳动。父亲那一代人真是毫无怨言地贡献出了自己最美的年华,最棒的体力,同时也过早地透支了身体。</p><p class="ql-block"> 2</p><p class="ql-block"> 1992年10月,父亲光荣退休。退休不到三个月,就猝然倒在回家的路上,被好心人抬进医院。当我得知噩耗时,父亲已撒手离开了人世。我触摸着父亲这张被病魔折磨发黄的脸,真的不敢想象父亲倒地挣扎的样子,身旁没有亲人的陪伴,是多么的无助和绝望。我轻轻抚上父亲没有闭合的双眼,顿时一种撕心裂肺的疼宛如刀绞,让我痛不欲生。</p><p class="ql-block"> 父亲工作到退休,连续工龄39年。其间,先是一个年幼的哥哥夭折,后是母亲去世,给适逢壮年的他带来沉重的打击,从此未续家室。在我面前,父亲即像一棵默默无闻的大树,为子女遮风挡雨,又像一棵寂寂无名的小草,他平凡的一生无非让自己活得体面一些,让家人生活的好一些。</p><p class="ql-block"> 他一辈子的两大遗憾,一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二是生前没看到我娶妻生子。</p><p class="ql-block"> 在户口本文化程度一栏中,父亲是“初小",实际上他没上过几天学,不识多少字。他之所以能读报写信全靠他的勤奋好学。他充分利用听广播、开会等机会,仔细听,用心记。往往是人家在台上念,他在台下逐字逐句地对照,一遍一遍地背诵。临近晚年,他还保持学习的好习惯。一有空闲,就会顺手拿起一本书或一张报,即使一张有字的小纸片,他也要戴上老花镜,侧着身子,歪着头,轻声念叨。那神态,那认真劲,简直像个小学生。顿时一种无言的感动濡染了整个房间。</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的父亲!他很看重“工人”这个称号。他常说,当工人不能没有文化,没有文化等于白长了一双眼睛,一对耳朵。</p><p class="ql-block"> 父亲病逝后,前来悼唁的人说:怎么可能呢?昨天还见他理发洗澡,显得那么精神,没有一点点患病的样子。父亲就是这么顽强。他常对我们说,走路要挺胸,落脚要有声,人有了精神,小偷也不敢掏你的腰包。</p><p class="ql-block"> 3</p><p class="ql-block"> 然而,自负的我并没把父亲的谆谆教导放在心上,也没有用我的浅薄的认知理解父亲沧桑经历,更别说在他有生之年,娶妻生子,按照他的要求娶个农村姑娘,多生几个孩子(在九十年代,企业对计划生育抓的还挺严),满足他的愿望。但我亲眼目睹了父亲一天天变老的身体,感受到他殷切的言语里对我过多的期待和担忧。知儿莫若父。我天生的任性倒是让他操碎了心。尤其母亲的去世,给我的童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再加上后来那场惨痛的变故,使我极度的颓废和厌世。是父亲牵着我的手,传递给我活着的勇气及立世的坚强。拉呱,是我们父子俩工作之余最快乐的交流方式,像那相见恨晚的朋友,无隔阂,不厌烦。我都二十多岁了还和父亲睡在一个床上。我俩都明白彼此的良苦用心,他想让我振作,我不想让他孤独。</p><p class="ql-block"> 可父亲承受的生活之重太沉太久,终于不堪重负,撒手西去,又回到了他离开三十多年的故土热地,同母亲葬在了一起。生前父母离多聚少,没想到竟是用这种最悲伤的方式重圆了二老“执手”之梦。</p><p class="ql-block"> 如今老家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而这一片片朴实厚重的土地依然那个样子,每年都忠实的长出庄稼、蔬菜,养活全村的几百口人。虽说种地不挣钱,粮食也平凡,可人人都需要啊!泉下有知的父母也应该高兴啊,他们亲手侍弄过的土地,没涝过,没旱过,没因风雨流失,没有背叛过他们,没有让他们暴露旷野,始终用厚厚的身躯为二老遮挡尘世的纷纷扰扰,过着相敬如宾的另一种生活。</p><p class="ql-block"> 4 </p><p class="ql-block"> 至今,我依旧保留着那本写有父亲名字的老式户口本,及他的黑白照片、退休证、工会会员证、培训合格证,还有一个他生前不离口的石头烟嘴,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小钱包。我知道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式,但就是想保留着,正如记忆里父母爱我们的“爱”,无法消失一样。(图: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