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地的纽扣

小陈

　　若把庄稼地比喻成大自然的衣衫，豆就是精美的纽扣了。庄稼人也偏爱豆，因为豆是可以储存很久的粮食，谁家的瓦罐里没有一捧豆呢。

暮春，我最喜欢的豌豆就摆上了席面，个个圆溜溜像可爱宝宝。豌豆苗是可口的菜，豌豆不熟时生着吃也是甜滋滋的，熟透了煮一碗，冒出尖儿来，最好在月光下吃，不冷不热的季节，一家人悠悠闲闲地品着豌豆，那种意境自带酒意，想想就醉人。绿豆赶着六月六庙会时熟，家家户户用土红的瓦罐等着它生豆芽。绿豆芽调凉菜，倒进蒜汁与扒糕，吃起来凉丁丁、酸乎乎，好吃极了。除了绿豆芽菜好吃，红豆米饭也是家家要煮一锅的，红豆与小米在铁锅里熬半天，直到红豆开了花，变成一锅红色的米粥，亲戚们吃着油条与馒头，喝着红豆米汤，就着绿豆芽凉菜，这与庙会般配的饭菜组合，缺一样就不像是过庙了。

故乡的红豆，并没有“红豆生南国”的情感喻意，背半袋红豆从麦场回来的乡亲，会随意给没有种红豆的人家一把品尝。红豆并不是不金贵，一般人家不零散着吃它，夏天煮几顿红豆小米粥，就留着过年蒸红豆馅儿的包子了。绿豆似乎没有红豆幸运，可能是它的绿色惹的祸，人们形容两个人对脾气会这样开玩笑：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绿豆若听得懂这话，一定会生虫报复人类了。

感觉庄稼人最器重黄豆，是它可以做豆腐的缘故吧，近了年，家家要做豆腐的，泡黄豆，磨黄豆，在做豆腐的过程中，豆浆豆腐脑一并品尝个够，做完豆腐，还可以蒸豆渣饼子回味几天。过年荤菜多，清爽的菜就是腌黄豆了，黄豆用盐水煮了滴点香油，桌上摆一碟儿，比肉都吸引孩子们。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过年没腌黄豆，北邻婶子邀请我们去她家窊一碗，我们端一碗走在小巷里，边走边吃，端到北屋就只剩半碗了。

拾过红豆与黄豆。到了秋天，乡亲们抢着收玉米种麦子，豆地常常被怠慢，晚收的豆荚就把豆子扔到了地里，老人和孩子都去拾豆。竹英带我们去拾，她拿着笤帚把豆扫进包袱，我们一个豆一个豆地捏进篮子，她自然拾的多，就是不如我们拾的豆干净。有一年二舅来给耕地说到种豆的事，母亲就把拾来的豆送给二舅做豆种，可惜都没成活，可能是隔年的豆睡得太沉了吧。

母亲讲到特别的年代吃集体饭，不让家里有炊烟，锅碗都上交了，姥娘偷偷炒了一捧黄豆藏到麦秸编的蒲团中间，孩子们饿极了，就砸碎黄豆泡成面糊吃。我觉得黄豆是最亲民的豆，是孩子们口袋里常有的零食。上学时常闻到炒黄豆的味道，一个人吃，大家纷纷去讨要几粒吃，满教室都是黄豆味。庄稼人都说吃豆好，吃了豆排气顺畅。那天看见淑花姐发的朋友圈，说孩子们帮嫂子摘枣，她和嫂子开玩笑：你这是雇用童工，嫂子说“不开工资，哪有雇工一说。”嫂子在肯定孩子们的力量时说了句“别看人小，放屁就添风！”原本很欢快的语言竟然让我想到了黄豆。也许在庄稼人心里，对黄豆的偏爱，可以起个香香或臭臭的乳名了。

老故事里也有豆的影子，说是有个人家娶了个爱放屁的新媳妇，那声响把墙上挂的葫芦都惊动了，婆婆说“媳妇媳妇你住住屁，让俺那葫芦也落落地。”故事里也引进了黄豆，说满房的黄豆都被惊得滚下房来了。这样的故事是孩子们喜欢听的，却因它不雅致而消弱了流转的生命力。

故乡人种豆是舍不得占大块的肥沃地的，都在偏远的小块浇水不方便的地，豆也多是靠天长大的，雨多了就多收点，雨少了就少收点，也有连豆种也收不回来的时候，有一句话就是形容这种情形的，叫“崩了豆种”。

豆地里似乎是不长什么草的，可能是浇的少的原因吧，记得拾豆时我们蹲累了就坐地上拾，那豆地干净得像扫过的院子一样，除了豆叶就是豆。

豆有很多种，有的倾向于收豆当粮食，有的倾向于青豆荚当菜，除了豌豆、红绿黄的主角豆，还有扁扁豆、赤小豆、豇豆、芸豆，我觉得豇豆脾气倔强，而芸豆像《浮生六记》里的芸娘一样，我总是不知不觉把豆对应与它相近的人物。

秋天有大块的玉米地，大块的棉花地，玉米地像是大地的绿风衣，棉花地像大地的白袍子，那豆就像是衣服上的纽扣了。实际上，我也是把纽扣把豆子来珍惜的，有一种动物图案的板板扣是点缀在孩子衣物上的，母亲念叨“板板扣”的时候，我就想起扁扁豆，思维清晰还这样混淆，等年老了可能就真的分不清它们了。

黑豆的能量大，开春时才舍得让牲口吃两顿，吃了黑豆的牲口就有力气下田耕地。豆子的颜色会褪色，那年买了些黑豆做豆浆时放几粒，泡一晚后发现水变成黑色了，就怀疑它是假豆，还真诚地提醒粮店的人别进假豆子，想来真是好天真。

去山里的同学菊敏家，走时菊敏送给我们几小袋豆子，是毕业后的第一次相见，是告别高中时代近三十年后的相见，山里的豆子真的能代表深情，想想就感动啊，山里的豆地只有巴掌大，是草不盛豆苗也稀的地，收点豆子多不容易。

张家口的同学在栾城工作后，时不时来我单位找我歇歇，那天我休息，她们走了远路扑了空，走时把一袋炒熟的豆子留下，同事说没见过那么硬的豆，果真是，一粒豆在我嘴里足足含了半天才嚼动的，

不知道豆的名字，觉得它代表的情感比红豆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