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秋记

青松翠竹

我喜欢秋天，我想把秋天装进画册，收藏起来，以备随时欣赏。

为此，我拜名师，学画技，摹名作，准备了画纸画笔，充足的颜料，静候秋浓之时，好好画几幅油画。

中原之秋，就像酿酒，不到深秋，味寡而淡，一到深秋，醇香浓郁。秋末霜降，白河千年银杏林，披上了金甲，被人们称为金色海洋，人间仙境，童话世界，像佳酿打开了封坛。

我欣然前往，要实现收藏秋天的梦想。

行走在八百里伏牛山间，道路蜿蜒，四周的山峦早已层林尽染，大块的绿，间或有大块的黄，大块的红，还有大小不一的橙块、赤块、蓝块、青块、紫块，被一根金色的线条巧夺天工地缝合成一件炫目的原色多彩秋裳，披上日渐凉爽宜人的山野。阳光照在彩衣上，反射着绚丽的光芒。恍然间，仿佛进入连绵不断的画廊里。汽车如白色的甲壳虫，哼着低沉的小调，沿一条灰绸带似的小路穿行在画廊里。

两山夹峙的谷口，到达目的地。要换乘电瓶车，村民说，怕尾气污了山里的树，怕喇叭惊飞了山里的鸟。

电瓶车沿山谷而入，两边青山，红黄相间，右边一条溪流欢唱的小河，乱石参差，溪水潺潺，时隐时现。

梭子鱼状的山谷，渐行渐宽，三公里的路程，电车在一小广场停下，曲径通幽，不见银杏，疑惑间，转过一个山头，仿佛来到一个金色世界。道路两旁，古老粗壮的银杏，站立道旁，伸展着长长的手臂，热情地迎接我们的到来。金黄的叶子反射着阳光，直炫人的眼，耀眼的光斑和飘落的金叶，调皮地一口一口亲吻着我们的脸颊和衣服。一座古朴的小村，静若处子，藏在高大金黄的银杏林下。谷中间一座丈把高的青石台，石壁上三个白色的大字：“云岩寺。”台上一座满目沧桑的青砖黛瓦建筑，就是云岩寺，寺后两棵高大的银杏树，像两个威武的卫士，身披黄绿迷彩服，千百年来守护着云岩寺。再看两旁，高大的银杏树遮天蔽日，铺天盖地，树下一个个古朴的土墙小院，青砖黛瓦的房屋，见证着凡间烟火的绵延。

本以为这样的深山老林，应是人迹罕至之地，但是山里人家和云岩寺的存在，在这深谷腹地，却显得幽静而神秘。

云岩寺位于嵩县白河镇下寺村境内，地处伏牛山核心区龙池曼南麓，距洛阳市区165公里，为唐元和年间（公元806年—820年）自在禅师开创，距今约1200余年，与白马寺、少林寺、相国寺并称为中原四大名寺，在中国佛教文化历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是伏牛山地区佛寺的代表。

现遗存有上下云岩寺佛殿6间，云岩寺主寺遗址及藏经阁遗址等100余处；遗存史迹有大明洪武十三年摩崖石刻、明正德十三年《伏牛山云岩寺记》碑等。寺院背依伏牛山主峰，在寺院周边5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分布着千年古银杏树210余株，是目前世界上规模最大、密度最大的一处古银杏群落。

石板小径，黄叶覆盖，软绵如毯，一段平路，几步石阶，蜿蜒曲折，把散落的院落串在一起。千年银杏树，错落有致，分布在山坡上。有的高大雄伟，高耸入云，仰望令人钦敬；有的枝繁叶茂，浓荫蔽日，闲坐脱尘静心；有的偃卧匍匐，如醉如酣，如仙修禅；有的身姿曼妙，风摇枝舞，婀娜妩媚；一树一景，姿态万千，叹为观止！或是千年古树怀抱着院落，或是古老院落拱卫着银杏，相依相偎，不离不弃。或院在林下，或树在院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灰白的树皮，布满沧桑的纹路，树干粗壮，最小要两人合抱，最大的需五个人合抱。有的树干上的朽洞能钻进个小孩，树仍健壮。想那山间小孩玩捉迷藏，隐在树后，藏在洞里是极难发现的。

阳光洒在树叶上，树叶成了金铸的小扇子，阳光透过缝隙落在地上，黄光与金叶，或明或暗，或落在身上，或铺于脚下，闪金亮银，梦幻迷离。仰头望去，蓝色的天空，镶满了金灿灿的钻石。

仔细一看，树干上有蓝色铭牌，千年银杏都有编号，有树龄，就像人有户籍一样，足见人们对它的热爱和呵护。最年长银杏王2244年，牌子是2018年挂的，如此算来，这棵该有2250岁了。

树下的院落，或者有围墙，黄土筑就，简约雅致，大门是原木做的，不饰油漆，纹理清晰，泛着原木的光泽。或者开放式院落，不筑围墙，一座木门楼，几间土屋，木门木窗，屋外木桌木凳，一条黄狗，卧在院中，许是见过人多的原因，也不吠。两三只身穿棕红油亮彩衣的母鸡，摇摇摆摆，潇洒地在院里踱着步。恍然一种“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洞天之境。

一切都是原生态的，唯一有现代感的，是那银白色的金属水龙头，一拧开，纯净的山泉水哗哗流淌。

村在山间，家在林下，金光掩映，分不清哪里是林，哪里是村，哪里是家，林就是村，树就是家，村即是林，家即是树，一切浑然天成。区别只在于金色或青色，金色代表着浪漫与原生态，青色代表着烟火与尘世间。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一个小时，看遍了这里的几百棵树，几十户人家。下得小路，一条大路，直通深山。三叉路口，银杏树下，两三个小摊，几个农村老太太，卖山里的特产，白色的银杏果，装好的袋子，五块钱一斤，十块钱一包。火炭盆上烤着鲜银杏果，果色鲜绿，清香扑鼻。大铁锅里翻炒着棕色油亮的栗子，甜香诱人，老乡们热情地招呼着免费品尝，纯朴真诚，让人感动。

正感叹村子太小，意犹未尽之时，看到村头停着两三辆电瓶车，司机见我们从村里出来，热情地招呼我们上车。司机介绍说，刚才去的是下寺，现在送我们到上寺，风景不输下寺，七八公里远呢，走过去费时费力。

我们坐上电瓶车，山路曲折，彩林掩映，时而高枝灯笼闪烁，那是柿树，时而矮树红玛瑙耀眼，是山茱萸，一闪而过。到一个陡坡下，平坦之地，车停下，司机一指，上面有古塔，可参观一下，旁边有通天河，非常幽静，可沿河到上寺。沿水泥路上行，一百多米就是上寺村。我们沿着小河徒步走，一条偏僻的山沟，人迹罕至，树木遮天蔽日。几乎没有路，沿着溪边的乱石往上走。溪水不大，清澈见底，在乱石间时隐时现，时不时哼着山间小调，咕咕作响。时不时从山崖上跳下，哗哗唱着欢快嘹亮的山歌。无路可走时，山民用木棒钉成半米宽的木桥，沿途怪石嶙峋，有金蟾望月状，有卧虎啸云状。几百米的山路，却让人走得大汗淋漓。至尽头上得岸来，几十座金色伞罗盖下，东一户，西一户，便是人家，沿山路分布。

不少农家挂着民宿的招牌，停车住宿吃饭，一应俱全。心想这深山老屋，偏僻得鬼都难找，谁会来呀！

打脸说来就来，走进一户农家，崭新的楼房，宽敞的院落，停一排汽车，金色的银杏树下，几张木桌，围满了就餐的客人，正吃得津津有味，山鸡野菜，热气腾腾，香辣弥漫，让人馋涎不已。

向北眺望，伏牛山主峰，悬崖峭壁，像一面屏风。青灰的山岩，天然的线条，稀疏的草木，黛墨的晕染，可不就是一幅天然的山水画！

向南俯瞰，两边山峰，层林尽染，红黄相间，山坳间，一片金光。两边山峰形成一个巨大的摇篮，金光笼罩的下寺村，就像摇篮里的婴孩，覆盖着金色棉被，静静地酣睡着。

这样美好的画面，这样浓烈的秋色，不正是我梦寐以求要寻找要收藏的吗？我该支起画架，拿出画笔，好好画几幅秋色图，把这美好搬进画册带回去。

当我支上画板，展开颜料，手握画笔时，我才明白，我所有的准备，是多么的不充分。大自然的生花妙笔，绝非漆工画匠所能替代。

四面八方，全是油画，美不胜收，远观近看，俯仰左右，长空大地，山峦村庄，银杏清流，看得眼花缭乱，做选择取舍太难，太难了，得准备多少画册啊！得多少功夫，才能带走这万千秋色呀！这么一叠纸，怎么能盛放得下这么厚重的秋色呢？

我准备了够多的颜料，但天然的秋色是如此的绚烂多彩，丰富多样，还有那光与影的缠绵，岂是那人工调和的色彩所能描绘的！

我想把这里的溪水搬到画册里，但我发现是徒劳的，这里的水是无色的，那调皮鲜活的溪流，不停舞动，唱着欢歌，怎能用画笔来描绘呢？

我发现我学的技法完全用不上，湛蓝的天底下，几道曲线即是山峰，山峰上的树木，赤橙黄绿青蓝紫，姹紫嫣红，便是天然颜料。大自然是大手笔，根本不讲技法，用颜料盆，或者是瓢，随意倾泼，或者是画笔，随意挥洒，山上便东一片，西一片，上一缕，下一缕，左一团，右一团，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组合在一起，看似杂乱，却自然和谐，天造地设，构成了完美的自然风景画！是任何丹青大师都无法描绘的，且没有一点人工雕琢的痕迹，然而却是那么的赏心悦目，令人陶醉！

我静静地坐在山岩上，收起了绘画的念想，观景的兴致如云烟升腾。沐浴着阳光山风，观蓝天上白云悠悠，看山林下古寺苍苍，思绪天马行空。真想长住下来，和这里的山民一样，看朝霞，迎夕阳，食山果，沐山泉，看野花，赏银杏，待到老去，和山间草木一样，静静地化作山里的一抔黄土，岂不美哉！

时光仿佛在此刻停滞，思绪却像山泉一般通透。虽然没能完成画作，但收获了满满的诗情画意，幸而可以用诗，表达对这浓醇秋天的热爱。

醉意朦胧间，夕阳正和西山吻别，凉风伴着淡雾轻拂脸颊，司机在山下大喊：“神仙们——下凡啦，最后一趟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