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诗五十年，跬步行千里（二）

简翁

学诗五十年，跬步行千里

（二）

参加工作后，起初虽说是在乡下，但生活安定，除了工作外，我大部分时间不是用来读书，就是用来写作。

首先，我将自己多年来的各类作品，分类收集、整理、修改、誊抄。我以为这个过程，也是一个学习、提高、再学习的过程。以后，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将这几年的作品分类收集、整理、修改、誊抄。

那时读书，也渐渐成为我的一种习惯，一种生活。我以为作为语文教师，不断读书，丰富自己，是应该的，何况自己的功底还很薄弱。尤其是自己有了经济来源，无休止的买书，买书……兴趣广，书买得有些杂，读得自然杂。一边读，一边写；一边写，一边读。我把写作当做日记，写事、写人、写景、写情……旧体诗、新体诗、散文随笔、短篇小说……一切随心所欲。

1979年、1980年朦胧诗的兴起，我很兴奋，渐渐有点入魔，模仿学写，旧体诗就被搁置一边。但是，新体诗长诗《啊，父亲》（原题为《在父亲照片的背后》，1981年5月创作）一点也不朦胧，倒是属“伤痕文学”，后来公开发表在《青年诗人》（1983年第三期）杂志上，成为我的代表作。创作一直在进行中，疯狂般的。

长诗《啊，父亲》家父特别喜欢，还说“每年家祭的时候，就用它”。

工作数年后，一次家父来信说“我有个姓朱的同学，古典文学功底极好。你选抄二十首诗词，放假时带回南京，请朱伯伯评点。”一个暑假，我跟着家父拜见住在丹凤街的朱伯伯，他却谦虚地说“我不懂古典诗词，但可以将你的作品转送给我在省政协工作的同学苏昌辽先生。”不久，家父转来了苏老给我的一封短信。

从作品看，作者对于旧体诗词的基本格律已能掌握，也能用一些词语表达出自己的思想感情。但作品的境界不高，造意也不够精炼。辞多意少，还有一些套用的风格。今后应多读宋人诗词，如《宋诗选注》（钱钟书注）、《宋词三百首》（唐圭璋笺），及清末人词，如《近三百年名家词选》（龙榆生选）、《清词选》（张伯驹选）等，再看《人间词话》、《蕙风词话》，能有进步。

小疵指出，或略为修改。仅供参考。

对其中一首表示首肯，即《苏幕遮•春愁》：“雨潇潇，风细细。望断天涯，征雁归来矣？离梦别魂缠络似。谁料人间，惟我多情是。 掩金觞，横玉体，不寐思量，零落今余几？安得宫娥知己识。此意此情，终日难相寄。”

他指出作品“境界不高”“造意不精”“辞多意少”“套用风格”……，劝我“多读书、多感悟”。怎么样才能“境界高”“造意精”“辞少意多”……呢？又怎么“读书”、怎么“感悟”？

我十分困惑。

多少年以后，我才知道苏老是省城中一位颇有名望的老人，不仅诗词写得好，而且书法写得也好。

那时，根本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古体诗拿去发表。就是喜欢。的确，就是喜欢。可是，我的悟性极差。苏老说的几本书，后来我都有，但读来浅尝辄止，囫囵吞枣，“食而不知其味”。

1986年底，灌南县成立大潮诗社，经老师张如石介绍，我忝列其中，成为一名县级诗社会员，有幸的是结识了更多的前辈诗人及诗词爱好者，其中有我的老师张如石、孙振友、李坦然等，我的一些旧作和少量的新作先后刊登在《大潮吟》中。我不想学校的领导知道，发表作品皆用笔名“如渊”或“曲辰”。

最初在《大潮吟》中发表的三首诗词《车过洪泽湖吟留别》《减字木兰花•国庆联欢会吟》《满江红•观南京出土文物、书画展览有感》，都是我在1979年间创作的。（原作见《学诗五十年，跬步行千里》（一））

后来，陆续发表了一些新作。其中有《为灌南县成立卅周年而作》《贺南京解放四十周年》《西江月•国庆廿九周年吟》《写于第五个教师节前夕》《为阎老〈九十年代第一春〉国画而作》《读〈大潮吟〉诗集》《瞻仰中山陵有感》《自度曲•清明小调》《纪念鸦片战争一百五十周年》《集近代爱国诗人之诗句，咏林则徐》《水调歌头•写在建党71周年前夕》《清平乐•写在席玉书入党宣誓之时》。这些作品，至于在苏老说的“境界”“造意”……自我感觉或多或少的都有了一些提高。如《读〈大潮吟〉诗集》（新韵）（1987年10月）“明月把金樽，灌河多雅人。谪仙楼上客，曲曲大潮吟。” 《为灌南县成立卅周年而作》（新韵）（1988年9月）“一展蓝图已卅年，大潮汹涌几狂澜。改革开放声声紧，吾以吾心荐灌南。” 《自度曲•清明小调》（1982年4月）“清明雨，清明风，清明时节水清清，阳光喜融融。梨花白，桃花红，青杨翠柳绿梧桐，锦绣山河中。夫与妇，孙与翁，家家户户忙春种，改革乘东风。”

而1992-2001年间，《大潮吟》上，没有我的一首作品。因其中一副会长兼执行主编（后任主编）的儿子和我同事，彼此因工作上有隔阂，便使小人之心，我的诗作不用。我索性不再投稿。

1990年前夕，我把写作从文学方向（新体诗、旧体诗及小说、散文等）转向教育教学方面（即“语文教学”“思想教育”“家庭教育”“学校管理”四个方面），开始了教育教学论文的研究。首篇《论为人师表》在淮阴市教育局获得“师德修养”论文评奖三等奖（1987年12月），给了我极大地鼓舞；随后《论教师的教书育人》《初探中学生规范化行为的自我完善》《漫说学习中的“知”与“行”》《“教，是为了达到不需要教”》《说说家庭环境对教育子女的影响》《试论家庭教育与儿童诚实品质的培养》等几十篇不是在市县获奖，就是发表。

1992年，我又因《寒露》事件，又放弃了新诗创作，新诗创作的数量也锐减。

我知道，如何一种创作，总要有氛围、有群体，换句话说“有人为你吆喝”——简言之，两个字“交流”。没有交流的活动是孤独的、寂寞的，进步是缓慢的，甚至是停滞不前的。

在这一时期，古体诗的创作交流虽说是“惨淡”，但还是在“经营”着。俗说“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

家父不仅是我的第一任老师，而且也是我的诗友。他反对矫揉造作，反对唱高调。我有两首写给同学的词，他持否定态度。

沁园春•书赠淮安师范中文专业班全体同学（1980年11月）

大厦高楼，巷陌人家，灌水桥头。望月明千里，银河如水；风清万里，佳气如柔。卧蛙声声，流莺点点，何必倾听潮水悠。此番去，叹此生此夜，何日重游。 暗中屈指休休，忆往昔吾侪品学优。更群书博览，诗词文赋；全球放眼，亚美非欧。破读三坟，始行千里，点滴于心不胜收。看今日，有志人无数，一代风流。

水调歌头•致同学（新韵）（1981年12月）

极目神州路，直上一天门。大江词曲，乘风破浪济世贫。生为中华崛起，死乃丹心光照，志士贯古今。前不负先辈，后不负来人。 然猛志，固常在，力千钧。群科邃密，捉鳖揽月满乾坤。日日闻鸡起舞，夜夜悬梁刺股，面壁又十春。炼就女娲石，吾辈主浮沉。

他认为这两首词“假大空”，不宜多做，应该将“大我”藏于“小我”之中；他告诫我说“作品写好后，要冷却、沉淀，学会修改”。

在他生前，我给他写过30多首诗词联，他喜欢的也就寥寥无几。有两首绝句和两副楹联，他比较喜欢。

家父因竹棚再淹而酩酊大醉（1980年8月）

一番狂言于酒后，辛酸处处道生年。

拙儿力欠心存志，点滴泪痕藏枕边。

家父随后唱和，《步农儿来诗韵，草就》：“真情吐露在酒后，发泄忧辱于心田。苦恨空留报国志，屈居小笼度残年。”

写罢《在父亲照片的背后》（又《啊，父亲》）一诗有感而作（1981年5月底）

哦吟百首枉情空，安得知音多少同。

何故今朝诗写照，几回掩卷哭家翁。

题家父（1983年8月）

五十年岁月，苦辣辛酸，不堪饱偿；

三千里路程，艰难险阻，历尽沧桑。

寄家父（1985年11月）

一生四好：书烟茶酒；

半百饱偿：苦辣酸辛。

此两联曾发表在《对联》杂志上，其时，家父已不再人间了。家父的离世，对我打击极大，我失去了最好的、最真诚的知音与诗友。

同事汤宜武是我走上教育岗位时的指导老师。他文字功底雄厚，偶尔涂鸦，对我厚爱。和我有多次的诗作交流。

赠实习指导教师汤宜武同志（新韵）（1981年3月）

千里之行又有师，言传身教倍珍惜。

而今迈步从头越，百尺竿头更进一。

这是我实习期满后，赠送给他的绝句。后来，他也抄录了他写的几首诗作。数年后，他退休居住县城，不时地邂逅于路上。我也抄录了我的几首诗作给他。其中一首是“人情易变乃能抛，世意多虞只辣臊。尽在高怀行曲里，勿闻岂使有市朝”（《书寄江都仲颢（新韵十首）》之一）。

他又抄录了他写的几首诗作。其中一首步韵。

步韵和林农同志，与之共勉（92年8月）

利禄功名皆可抛，世风日下不牢骚。

风霜难改园丁志，毋信人间有市朝。

后来，我将他给我的诗作编辑在《寂静时耳鸣的感觉》（诗集）中。

第三位是学生王德志。他是我在三口任教时班上的一名学生，聪明，可爱。他特别崇拜我，学我写字、学我说话，还跟我学写诗、学制谜，甚至思维的方式。我成家、进城后，他也在县城工作，我们彼此经常走动，交流诗作的创作、感受。他不少诗作发表、获奖，都有我的一份辛苦。遗憾的是他在四十来岁时因病早逝。

我给他的挽联是（2013年1月）：

为师为友为兄长，风雨兼程三十载，论谈古话人生，独不虞吾却痛心失知己；

至善至诚至真人，死生相别倏然间，喊地哭天唤德志，谁料到汝先撒手赴黄泉。



同事加诗友仇育贵，江都人，电大毕业，从县城镇中小学调进三中。起初，我们合办诗刊《启明星》，轮流执编。后因他调回江都，另一位古剑也去南京进修，诗社被迫解散。他喜欢新诗，写得相当好；但不爱古体诗，偶尔有一二句，却很意味深长。我们分手后，时有书信交往，寄诗便是其中之一。因此，我为他写了很多的诗作。

忆秦娥•书寄江都仲颢（两首）（1990年6月）

雨相迭，泥潭一派无从歇。无从歇，画虎文章，屠龙豪杰。 王孙南北东西发，一朝云散和烟灭。和烟灭，庄周梦蝶，子规啼血。

斗草节，有盘有盏无相啜。无相啜，独语灯盏，空对新月。 灞陵桥上一离别，愁眉谁与吟三叠。吟三叠，江州司马，白石姜燮。

另有绝句十首（此处，暂不录）。

端午寄仲颢兄（1995年10月）

人未中年意已秋，满腔热血付东流。

午间日课临颜字，半夜敲诗作楚囚。

庄子浮云蝴蝶梦，塞翁尘事蒹葭游。

清风时醒清光醉，渭水滩头不钓舟。

忆秦娥•病起后作，九日书寄与仲颢（1995年10月）

秋风作，五更坐卧凝愁魄。凝愁魄，世事险恶，人情菲薄。 黄花明日登高阁，茱萸醉插难相托。难相托，悟空是色，羁旅成鹤。

那十年间，几乎每年都有一两首诗作给他，尽言人生困窘，心中苦闷。

同事席玉书老师，灌南中学老高中毕业，年长于我近20岁，算起来是我的前辈。生性聪慧过人，低调，不爱张扬，语文功底雄厚。教学之余，喜欢和我切磋。

沁园春•为灌南县第三中学新建而作（1987年 席玉书）

三角湖畔，阴风阵阵，寒意袭人。看魂幡招扬，祭扫声声；墓碑林立，孤伴冢坟。杂树蒙络，野草丛生，夕阳西下狐栖身。须清明，人影散乱，灰蝶纷纷。 如此荒凉去处，是谁个挥手换乾坤。那教学大楼，拔地而起；奇松碧梧，分外精神。四面八方，时代骄子，云集窗前颂诗文。为四化，育桃李芬芳，与日俱增。

这是他的一首词作，教我修改。后来，修改后的词作作为校刊题词。算是二人合作的产物。

沁园春•为《新地》创刊而作（1988年3月）

盐河西边，硕项湖畔，寒气袭人。看魂幡招展，轻烟缭绕；墓碑林立，惊鸹凄神。野草蒙窠，杂藤缠柩，西下残阳狐附身。过寒食，更影形散乱，灰蝶缤纷。 经年如此分纭，谁料想今朝换干坤。喜高楼栉比，平添秀色；乔松滴翠，分外精神。四面八方，莘莘学子，云集窗前诵韵文。为四化，育芬芳桃李，天下皆春。

期间，他曾抄录过他的一些诗作给我先睹为快，我也将部分新作与他分享。他申请入党时，我是他入党介绍人之一，并写诗词向他表示祝贺。

清平乐•写在席玉书入党宣誓之时（1991年12月）

风云激荡，欧亚掀狂浪。华夏风清还月朗，十亿众心酣畅。 高擎马列明灯，蓝图大志担承。数十年如一日，而今又迈新程。

我们更多的是对对子。

赠席玉书老师（1991年4月）

平川十里独藏玉，

沧海一生可读书。

席老曾有一联赠我，联云“林海秀阔装万物，农家高险居九天”。同时，他还出数对求对，如下：

花果山无花果

乒乓球乒乒乓乓

屋满春风春满屋

棋圣下棋棋奇突

蝶恋花，花恋蝶，蝶花情重

过完小年过大年，年年进步

同事戚小宁，青年美术教师，宿迁人。淮师专美术专科、电大中文专科。比我小一旬。性格放旷，聪明过人，喜欢诗词。他外祖父是绍兴诗词界执牛首人物。席老和我曾有联赠他。

席玉书老师联：

正少年，领花苑，赤橙黄绿青蓝紫；

值豆蔻，尝人间，喜怒忧思悲恐惊。

我联：

弱冠逾经年，玉树方森，精耕画苑，好一派赤橙黄绿青蓝紫；

锦瑟而后立，长缨愿请，志学人间，庶几多喜怒忧思悲恐惊。

我们在一起的话题十不离九不是诗与画，就是酒与茶。其中，我有三首词作题他的国画。

人月圆•咏晓宁《菊蟹图》（1993年11月）

晚秋云淡天无际，斜月怯窗纱。东篱之下，狂斟白酒，细酌清茶。 风霜重恶，醉看蟹意，醒话桑麻。人生如梦，黄花是我，我是黄花。

一斛珠•题晓宁国画《秋熟》《硕果》二幅葡萄图（1993年11月）

丹青挥洒，老藤秋日牵缠架。葡萄累累南窗挂。栩栩如生，小古初惊诧。 还作琴棋书与画，板桥三绝堪天下，夜光杯里言高寡，醉卧沙场，尔汝谁风雅。

浣溪沙•咏晓宁国画《情趣》（1994年4月）

五月荷花别样红，尽情鱼戏叶丛中。采莲南北与西东。 秋尽塘池辉月色，凄凄衰草落飘蓬。香魂如故弃瓢翁。

后来，他把我这三首词及其他几首诗作，寄给他外公，他外公给了我两本由他编著书《绍兴诗词》《陆游诗论》，并对我的诗词提了一些意见（原件已失）。小宁的诗词创作不多，至少我没有看到。

此二十年间，尽管他们像流星一样，在我人生中一闪而过，终究给我留下了美好的记忆与回忆。

后来，我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旧体诗，320多首诗词作品分别辑为《江湖集》和《半塘集》（又《五柳集》）。其中九十年代中的50多首诗词作品在《大潮吟》中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