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春联

朋友

春节，是一个古老而悠久的历史文化，亦是中华民族独有的一个载满情感的传统节日。这一传统始于虞舜时期，绵延四千余载，历经岁月洗礼而不衰，世代相传。中国历史悠久，传统节日繁多，但春节无疑是其中人们最为珍视的一个。它不仅是辞旧迎新的时刻，更是家人共度佳节的美好时光。

小时候，我对过年充满了无限憧憬。每当春节临近，我兴奋得甚至躲在被窝里掰着手指数日子，那种期待的心情，无法言喻。然而，随着年龄增长，那份纯真的年味似乎变得越来越淡薄，不再如儿时那般浓烈。

回望远去的童年时代，儿时居住的那条小街，曾是典型的脏乱差。特别是我家门前那段路，每逢连雨天，泥泞不堪，人们出行甚是艰难。不仅如此，整条小巷也找不到一盏路灯。当夜幕降临，小街漆黑一片，偶尔一只野猫出没于此，皆会令人惊恐不已。胆小之人，连去厕所都要结伴而行。孩子们一到天黑便乖乖地待在家中，谁也不敢随便出门。

然而，到了过年的时候，昔日破败不堪的小街，焕然一新。灯光璀璨，烟花绚烂，整个街道变得明亮而热闹。从街头至巷尾，家家张灯结彩，户户喜气洋洋，整条街巷皆被欢乐的气氛所笼罩着。

儿时过年，谁家门前彩灯最亮，谁家门前聚集的孩子最多。无论是蹒跚学步的幼童，还是正在读书的少年，都会聚集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尽情嬉戏打闹，燃放鞭炮。那种欢天喜地过大年的热闹场景，至今难忘。

清晨，当雪花覆盖的屋脊上轻袅袅地升起一缕炊烟，街坊邻里便开始新一天的劳作，沉寂一夜的小街亦随之热闹起来。晨起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家家门上粘贴的大红春联，心中盈满了节日的喜庆气息。此情此景，正如诗人王安石所描绘的：“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一古老习俗，不仅承载着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亦展现出人们乐观向上、追求新气象的精神面貌，祈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今日大年三十，家里人似乎起得比往日更早。在母亲再三催促下，我很不情愿地起床。见到母亲为我们兄妹几人准备的新棉袄，整齐地摆在枕边，心中顿感无比温暖。我穿好衣服后，便急忙去厨房点燃灶膛，这是我每天晨起时务必做的一件事情。

父亲是个特别勤快之人，凡事亲力亲为。然而今日，他却执意让我去院子里张贴春联。我只好放下手中的活儿，端着母亲昨晚准备好的糨糊，去院子里粘贴春联。

清晨的气温很低，刚出门，半盆浆糊便结了一层薄冰。按父亲吩咐，我迅速将自家屋门与奶奶屋门贴上了春联。接下来，我踩着父亲自制的四脚橙，将最后一副大红色春联和带有双鱼图案的福字贴在大门上。不过，两个耀眼的福字是按父亲要求倒着贴上去的，咋看都觉得有些别扭。挺漂的两个福字，为何非要倒着贴？我心中满是疑惑，却又无从解答。

贴完大门上的春联，我并未马上离去，而是伫立门前，反复揣摩此事。当我捂着快要冻僵的耳朵，欲转身离去之时，

父亲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身旁。见到父亲，我忽然萌生一种念头，想请父亲解释为何春联非要倒着贴。于是，我温言细语地对父亲说道：“爸爸！这么冷的天，您咋出来了？是担心我贴不好春联吗，还是……”

父亲见我一副认真而严肃的模样，微笑着说道：“那倒不是，我是不放心你登高干活。这死冷寒天的，你要不小心摔下来，咱家这年可咋过啊！”父亲虽外表粗犷，内心却细腻如丝，他最担心的是我个人安全问题。

父亲一席话，如暖流入心，令我倍感温暖。我乖巧地应道：“爸，您就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知道就好啊，快进屋吧，这外面实在太冷了！”父亲关切地催促道。

“爸爸，我还有一事想求教您？”父亲正准备推门，听闻此言，即刻转身说道：“啥事儿，说吧！”

“咱还是进屋说吧，我的耳朵冻得仿佛猫咬一般难受！”我一边说着，一边双手端着浆糊盆，紧跟父亲步入院内。

母亲正在厨房忙着早餐，二弟则蹲在锅灶旁，非常吃力地拉着父亲新制作的风箱。平日里，这些家务活皆由我来承担，今日却让二弟代劳了。

我和父亲进屋后，便开始忙着收拾屋内卫生。三弟和小妹皆已起床，我将炕上的被褥整齐叠好，轻轻搁置于炕梢的柜子下面。其实，我如此急切地收拾房间，正是为了腾出更多时间向父亲请教倒贴福字的缘由。此时，父亲仿佛洞悉我的心思，便微笑着开口道：“和平，你是不是很好奇这福字为什么要倒着贴啊？”

我惊愕地注视着父亲那张洋溢着微笑的脸庞，脱口而出：“爸爸，我只是问一问，压根也没说啥事情，您咋知道我要问的是这事啊？”

父亲正专注地擦拭镜子，镜中映出的我，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边擦边自信地回应道：“你小子一撅屁股拉几个粪蛋儿我都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的这点儿小心思吗！”

“爸爸，您可真厉害！”说罢，我便轻轻地拉起他的手，希望他能停下来，专心致志地为我讲述倒贴福字的故事。

父亲见我如此执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倒贴春联是民间传统习俗，源自一个古老的传说。这还是我小时候听你爷爷讲的，非常有趣，你想听吗？”

父亲读过私塾，学识渊博，涉猎广泛，我们全家人皆爱听他讲故事。然而，这一大早还没有吃饭，就让他讲故事，显然不太可能。这时，小弟和小妹一听讲故事，兴奋得连脸都没洗就围坐在父亲身旁吵闹着要听故事。在我们兄妹三人的一致要求下，被逼无奈的父亲只好扔掉手中的抹布，开始讲故事了。

父亲抚摸着三弟的头，很有耐心地说道：“好吧，那我就简单地给你们讲一讲这倒贴福字的由来！”。

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的母亲一听父亲此时讲故事，很不高兴。她带着责怪的语气闷声闷气地说道：“你这当爹的，一点正经事儿都不干，打铁还得看火候呢！你看这炕上炕下屋里屋外，到处摆得皮片儿的，连垃圾和泔水桶都没倒呢，你却偏偏赶在这时候讲故事，真不知你是咋想的，你也分不清哪头轻哪头重了吧？”

爱絮叨的母亲抱怨不断，言语间尽显气愤。若不是刚吃过灶糖， 说不定我也会遭母亲的责骂。父亲似乎被母亲的责备所动摇，感觉有些犹豫不决，我只好拾起桌上的抹布继续收拾屋子。然而，年幼不懂事的三弟和小妹却毫不在意母亲的反对，再三央求父亲讲故事。父亲无奈之下，只好将门轻轻关上，然后坐在炕沿儿上，神情专注地开始了他的故事。

父亲说：“很久以前，有一位财主家的管家，为人机智，善于逢迎，过年时，他亲手写了几幅斗大的‘福’字，吩咐仆人将其贴在米仓和宅院的大门上。遗憾的是，那位目不识丁的仆人，竟将其中一个‘福’字贴倒了。更不幸的是，这一幕竟然被财主的老婆发现了。她勃然大怒，认为这是极不吉利的征兆，誓言惩罚这个倒贴福字的仆人。恰在此时，管家见状，害怕财主老婆告诉财主后会怪罪连累自己，便即刻跪地求情，口中连连说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惩罚仆人万万使不得！奴才常听人说，老爷福泽深厚，如今这福气真的倒（到）了，乃是大吉大利之兆啊！”

父亲讲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吊我们的胃口，接着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我性子急，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爸爸！后来怎样了？”

若非母亲再三催促，父亲断然不会轻易透露答案。父亲素来如此，常常这样做，总是喜欢留给我们思考空间，以磨砺我们的思维能力。然而此刻，他却无奈地轻拍我的肩头，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后来，财主听罢，即刻转变态度，非但没有惩罚仆人，反而赏赐管家五十两银子。此事迅速在当地传为佳话。倒贴‘福’字之事，很快便成为一种风尚，从官府流传至寻常百姓家中。自此以后，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会倒贴福字，都企盼过往行人驻足念叨‘福到了！福到了’图个吉祥如意！”

听罢父亲的故事，我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为家人祈祷的念头。来不及戴上棉帽子，光着脑袋，我就一溜烟地跑到大门外。望着门上那两个灵动的大福字，我低头默念：“福到了！福到了！”刚刚默念完，一阵寒风猛然吹开大门，我不禁兴奋地自语道：这是老天爷将春风送入我家宅院了，这倒贴福字的说法果然灵验。

尽管手指冻得僵硬，脸颊赤红，鼻涕几乎要流出来，我却全然不顾，依旧捂着耳朵默念着。直到母亲发现我光着脑袋站在门前，一番数落之后，我才结束了这自认灵验的仪式。其实，心中有盼头便是好。至于所愿是否成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自己获得片刻的欢愉，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好的征兆。

自那以后，我对春联的情趣愈发浓厚。凡是我家粘贴的春联，几乎都是我从地摊上精心挑选而来。我最钟爱的一副春联是“爆竹声声辞旧岁，瑞雪飘飘迎新春”。这副春联堪称古今绝美之作，无出其右。古人的智慧远胜于今日文人。不仅对仗工整，平仄相协，字迹更是隽秀流畅，苍劲有力，形式与内容相得益彰。其实，一副好的春联犹如一幅神奇而美丽的画卷，令人百看不厌，更带给人们美好的希望和祝福。

我尚未读完小学的年纪，父亲便一字一句地为我解读我喜欢的这副春联。因此，我对这副春联情有独钟，格外喜爱。每逢新年将至，母亲让我去货摊上挑选春联时，我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这样一副春联带回家中。那副春联，不仅承载着我对传统文化的热爱，更寄托着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顾乡老家，每逢春节临近，位于顾乡大街上的菜市场，人潮涌动，热闹非凡，仿佛一场盛大的庙会。老顾乡人都习惯地称这个菜市场为“三分社”。尽管市场不是很大，但商品种类繁多，琳琅满目。由于家境并不富裕，囊中羞涩的我对逛商场并无多大兴趣，最吸引我的莫过于那些卖春联的货摊。满眼的书香墨迹，令我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卖春联的货摊生意异常火爆。每次来这里，我都看得如痴如醉，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每一副春联都如同名家之作，令人叹为观止。除了春联，货摊上还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套图福字、剪纸窗花、门贴、挂钱，以及深受人们喜爱的杨柳青年画和老一辈国家领导人的画像。前来购买春联和年画的人络绎不绝，即便少放一挂鞭，少喝一盅酒，也要选一副心仪的春联带回家中，只为图个吉祥如意。

因对春联的痴迷，我常常站在散发着墨香的货摊前驻足良久，有时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全然不顾手脚冻得麻木发痒，帽子上挂满了霜花。遇到读不懂的春联或不认识的生僻字，我会默默记住偏旁部首，回家后请教父亲为我讲解。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我逐渐掌握了春联的奥秘，对这一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兴趣。

为了更好地了解春联的独特魅力，我时常独自一人穿行于积雪覆盖的居民区，挨门挨户地采集这些出自普通百姓之手的精美春联。每一次欣赏都受益匪浅，这些春联不仅闪耀着古今文人的智慧，亦展现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正是通过这些充满艺术灵魂的书法作品，让我渐渐地喜欢上了春联上的唯美句子，并对这一艺术形式产生了浓厚兴趣。

《流淌的岁月》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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