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尖上扬风帆（十一）——讲台上的告别

东篱听雨

在我的心里学生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纸，老师是一根朴素干净的粉笔。学校本应该是一个纯洁的地方，可是不到一年就变成了一个牟取私利的平台，怨声载道的戏台，一盘散沙的看台，狼烟四起的烽台。一九九三年十月，我不得不放弃了当初的选择，走上了另一条事业的轨迹。

“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告诉你，老子我不干了，你不害臊我还害臊，你不要你那张老脸，我还要呢，这个学校迟早要倒在你手里，你是罪人。”我的愤怒彻底浇灭了校长的嚣张气焰，但也跟他打上了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随后他以我辞职不干为由一纸请示报到的了矿党委，两天后，免去副校长职务的红头文件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那会儿，我五味杂陈，内心的纠结矛盾达到了顶峰。一边是自己喜欢并愿意为之奋斗的讲台，一边是不择手段贪婪自私的无耻嘴脸；一边是老师们苦口婆心劝我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一边是一个正常男人再也不能忍气吞声的铁血傲骨。郁闷的是副校长这个职位是我打拼付出的结果，很多人都求之不得，就这样被一个文件三行文字轻轻吹灭了。痛快的是我再也不用受任何良心的夹击，不用再受进退维谷，去留两难的折磨。

更出人意料的是在我还没有从文件中缓过神来的当口，他竟不给我留整理物品的一分钟时间，逼迫我立刻搬离副校长办公室。这似乎成了他发泄私愤，打击报复的绝佳机会，继而趁机把我赶尽杀绝。从而露出了他清除心头大患后的快感、滥用权力的得意、色厉内荏的浅薄和人格分裂的傲慢。

常理上本该的一腔愤怒反而让我出奇地平静了下来。不就是貌合神离吗？不就是赶尽杀绝吗？不就是为他的贪婪扫清障碍吗？不就是逼我向他低头屈服吗？我彻底醒过神来，其实是给了我一次重新审视自己、定位自己、磨砺自己的机会。真乃“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当天晚上，我骑着自行车回家，趁着朦胧的月色，迎着嗖嗖的冷风，碾着萧瑟的落叶，扬起乌黑的煤尘，我坚定地行进在那条已经走了五年零两个月的土路上。一路上，我一直思考着自己二十七年来坎坷不平、崎岖曲折的人生历程。这么多年来，我经历了出生被送人，婴儿被奶养，三岁回到养父母家，少年养父母重病、卧床、离世的重重磨难，以至于后来单打独斗，闯荡职场的风风雨雨，无数次的“黑云压城”而“我自岿然不动”，难不成这点小风小寒就能让我“一蹶不振”了？显然解析这道试题的答案并非仅仅如此简单。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夜色虽然沉沉，但心头的黑暗处突然出现了一道微弱的亮光。原本回家的自行车车把自然转向去了矿主要领导的家门口。我知道学校发生的事一定会牵动众人的心，一切是非曲折怎能无人知晓？领导听了我的一番“说事拉理”，终于口舌松动，便告诉我：“我们研究一下吧，还需要征求部门领导意见，月底给你答复。”我从领导院子里出来，仰望天空，星星放着柔弱的光，月色一片清寒，秋风阵阵而来，街头偶尔有一两个行人，道路两侧的树枝随着风儿来回摇摆飞舞，还发出嗞嗞瑟瑟的响声，似乎很有节奏，一声接着一声。而我觉得天地之间原来还这么空旷，这么开阔，可以容得下所有的恩恩怨怨、喜怒哀乐、凄楚苦闷，脚下的路原来也不都是崎岖坎坷，人生没有趟不过的河，世间没有走不出的大山。

九月三十日，一纸调令放在了我的眼前，这张纸意味着教师职业的翻篇，职业赛道的变换，人生轨迹的重塑。一九九三年十月三日下午，第一节课是我的“公民与法”课，这堂课也就成了我与三尺讲台上最后一次告别。我脱开课本，在黑板上写下了四个大字“与人为善”，从那天起这四个字也成了我人生的座右铭。学生们有点莫名其妙，盯着黑板上的四个字，把书翻得哗啦啦的响。前排有个学生问我：“老师，这是哪一课？在第几页？”“书上没有这一课，也不在第几页，但这四个字应该留存在你们的心里，每时每刻、每事每物……”我说，“同学们，今天这一节课算是我给大家讲的最后一节课。由于工作的原因，我被调到矿办公室去工作。”这话刚刚出口，三十多张稚嫩脸颊都流下了一道道闪光的泪，教室里充斥着一阵子的呜咽。

其实我也哽咽了起来，再也抑制不住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滴。这泪水有对这份事业的依依不舍，有对这群孩子们的愧疚歉意，有被同学们真诚深情的感染，还有习惯了的那个座小桥，简易的校门、多彩的教室、善良勤勉的二十多个同事们。

再见了，这个三尺讲台，这群可亲可爱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