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熊光辉同学

夏和平

<p class="ql-block">  在我的大学同学中,熊光辉是第一个永诀人世的。也许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这位从来不参加同学聚会的人,居然出现在了我们大学毕业三十周年的同学聚会上。而且更令人费解的是,在这次同学会前,他已经一如既往地明确表示了“遗憾”的,却在同学会进行到第二天上午的时候,突然来到我们面前。那时,他的身体尚好,并未听说有什么疾患,可就在同学会后不久,却传出了他病逝的消息。同学群中一片叹惋,怀疑他这是来与大家作最后告别的。</p> <p class="ql-block">  我们和熊光辉是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一九七九级一班同学。学校位于重庆市北碚区。刚入校时,我们住在杏园。杏园是一个老旧宿舍,房间很大,一间寝室可住十二名同学。我和熊光辉住在同一间寝室里。我们寝室同学的年龄差距很大,大的二十几岁,小的十七、八岁。熊光辉的年龄是最小的,只有十六岁。熊光辉不仅年龄小,样子也小,长了一张娃娃脸,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入学不久,不知哪位好事者便给熊光辉取了一个绰号“芋子娃”。这个绰号形象可爱,得到同学们的一致认可,大家开始“芋子娃”“芋子娃”地叫起来。刚开始,熊光辉有些生气,对这个绰号十分抵触,后来时间久了,大家叫得多了,他只好认了。大学四年,我们班的男同学几乎每个人都被取了一个绰号,只有“芋子娃”这个绰号,大家叫起来最亲切、最自然。</p><p class="ql-block"> 我猜想,好事者之所以给熊光辉取“芋子娃”的绰号,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熊光辉来自川北农村。农村里长大的娃儿,成天在泥土里滚,叫“芋子娃”再合适不过。别外,熊光辉的方音极重,发音“H”“F”不分,常把“吃饭“说成“吃huan”,把“开会”说成“开fui”,受到大家的嘲笑。也许因为这些,熊光辉一开始便和大家有些隔阂,不愿意和同学交往。我们寝室几个年龄小的同学,不论上课下课,还是外出游玩,总爱约到一起,熊光辉却极少参与我们。他总是一个人单枪匹马,独来独往,像一个需要和大家保持距离的独行侠。</p> <p class="ql-block">  入学一段时间后,我们发现熊光辉并不热爱我们所学的专业,成绩平平、得过且过。他经常泡在图书馆里,把大量时间花费在阅读各种名人传记上,尤其喜欢阅读那些在历史上叱咤风云、扭转乾坤的大人物传记,比如法国的拿破仑、德国的希特勒、中国的曾国藩和蒋介石等等的。我感觉熊光辉虽然来自农村,却目标远大,志向宏伟,他是在通过阅读这些人物传记来获得启迪、积蓄力量,从而达到改变自己命运的目的。记得一天晚上,他从图书馆里回来,一副学有所获的样子,问我们希特勒是怎样一个人。我们面面相觑,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希特勒是怎样一个人,早在我们读中学的时候,历史老师便讲得明明白白了,还需要问吗?我们中不知谁冒了一句,希特勒是法西斯头子。对于这个回答,熊光辉显然不以为然,他讳莫如深地一笑。我从他的笑里感觉到,这个年龄不大的家伙不可小觑,他对历史人物有自己的评判标准。</p><p class="ql-block"> 熊光辉不仅在历史人物的评判上与我们不同,在行为方式上也与我们存在很大差异。他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人,衣着十分随意。熊光辉最让我们佩服的是他洗衣服的方法。他也跟我们一样,每周都换衣服,但衣服换下来后并不急于洗,而是要等换多了才洗。洗衣服的方法也十分特别。我们洗衣服用手搓,他洗衣服用脚踩。他把换下来的几套脏衣服一咕脑儿放进桶里,倒一些洗衣粉进去,用水浸泡两天后,再站进桶里用双脚踩。踩过几遍后,用水冲一冲,衣服就算洗好了。他的这种洗衣方法,估计在我们校园里绝无仅有。</p> <p class="ql-block">  在杏园住过一年后,我们搬到了新建的桃园。桃园房间小了许多,一个寝室只能住五、六个人,我和熊光辉仍住一间寝室。这年夏天,熊光辉的脸上、身上突然生了许多红斑,奇痒难受,去学校卫生院检查,诊断为疳疮。他开始服用中药,还用各种药膏涂抹患处,弄得我们寝室充满怪怪的药味。医治一段时间,病情不见好转,为防止传染,学校给他专门安排了住处,自此以后,除了上课,我们很难见到熊光辉了。熊光辉人虽然搬走了,却留下了一堆杂物。这年寒假,我和一位同学没有回家,大年初一在寝室里做吃的,竟然把熊光辉留下的一瓶中药当酱油掺进了菜里,吃的时候口感不对,才恍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熊光辉,竟让我们在新年第一天品尝人间苦味。</p><p class="ql-block"> 大学四年很快过去,转眼到了毕业分配。许许多多的同学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奔忙,有手段的耍手段,有门路的走门路,没手段没门路的,便听天由命。熊光辉尽管读了许多名人传记,怀抱着出人头地的冲天之志,但在这个决定人生命运的关键时刻,却如我等一般只能任人摆布。毕业分配很快结束,在笑过哭过之后,每一个人都去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来自川北营山县的熊光辉,在外面闯荡四年后,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土,而我则去到了川西北高原。此后的许多年间,我在那片风雪高原教书育人,极少与同学联系,六年后调到遂宁市委宣传部工作。</p> <p class="ql-block">  时光晃晃悠悠地过去,转眼来到新的世纪,我们也由青年步入了中年。这期间,关于熊光辉的情况偶有所闻,都说他过得不好,在学校受到排挤,四十多岁的人了,连家都没成。也许老家那片天地太小了,容不下他,他跟许多同学联系,希望在外面谋一份工作。有一天,他把电话打到我这儿,他以为我市委宣传部工作,多少有些门路。我自知能量有限,但还是愿意竭尽所能地帮助他。我等他来,他却一直没来。后来,听说他在成都双流县华阳镇的某所私立中学找到了工作。这也不错,华阳属成都天府新区,正在如火如荼地搞建没,每一个人都有发展机会。</p><p class="ql-block"> 三天的同学聚会在说说笑笑中很快结束。熊光辉虽然中途特意赶来,却显得有些游离,未能完全融入大家,让人感觉到当年的隔阂依旧存在,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大学毕业三十年,每个人都有很大变化,熊光辉自然也不例外。他虽然还是那张娃娃脸,但额头上有了细细皱纹,鬓角边也生出了许多白发,尽管才五十来岁,已俨然一副老者模样。也许因为人生不顺,熊光辉看上去非常消沉,整个聚会期间,几乎没见他开心地说笑过。返程的时候,熊光辉搭我的便车。路上,作为同一间寝室的室友,我们本应有许多话要说的,却只有简单的交流。从这简单的交流中,我了解到,他几年前才结婚,孩子还没上小学,仅此而已。</p> <p class="ql-block">  记得聚会结束的那天晚上,一位同学端着酒杯发表临别感言,说希望下一次聚会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还在这个世上,不想熊光辉却率先不在了,这大约就是一语成谶吧。人生有许多缘分,我能在熊光辉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送他最后一程,这大约也是一种缘份。同学会一别,匆匆又是十年,相信熊光辉的在天之灵早已得到了安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