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澡堂门口的理发江湖

竹林听雨（别送花）

我写了《染出的祸端》后，曾在矿上的老友给我发来微信，说想起原在矿上有几位利用业余时间给矿工理发的师傅。他们都在矿澡堂门口理发，利用自己的手艺服务矿工，赚点外快补贴家用。一把椅子、一面镜子、一把剪刀，便是他们的全部家当。我来为他们画张像。

往事历历在目，这几位我们都熟悉，岁数最大的当数老李，他原是道南理发店的理发师，退休后就在矿职工澡堂门口服务矿工兄弟们。他往那椅子前一站，熟练地戴上老花镜，那模样活脱脱像个老学究。他理发时，那手就像被施了定身咒，许久才动一下。可他的嘴却像开了闸的水龙头，神神叨叨滔滔不绝地讲着，内容横跨整个中国历史，从唐宗宋祖聊到元朝的铁蹄疆域，再到中华民国的动荡岁月，咬文嚼字的，遣词造句极为讲究。他讲得绘声绘色，乍一听，还挺有意思。可他一直说个不停，手上动作又慢，时间一长，真让人心里发毛，觉得他有点神经质。 但老李理发还有个独特的“一刀刮”绝技。和顾客交谈正酣时，他会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从顾客头顶刮到上胡子和下胡子，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这突如其来的操作，常常把顾客吓得半死，可老李却一脸自豪，坚称这是他的高超技术。

LGS和我曾在东风民兵连同一个班组，又是同一年参加工作，他部队复员，或许是走南闯北见的世面多了，他在单位油嘴滑舌，每天出工不出力，就爱耍些小聪明。时间一长，大伙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塑料人”，一听这外号就知道他人品不咋地。

日常里，他“看人下菜碟”的功夫可谓是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给普通矿工刮脸时，他的表现就像赶场子一样，手上动作快得惊人，那剃刀在工友们脸上飞速划过，可这速度快带来的代价就是手法极为粗糙，时常刮得人们疼得呲牙咧嘴，还能在脸上留下些细碎的小划痕。但他却毫不在意，敷衍地擦一擦，就招呼下一位。

但要是碰到对他有用的人，像是领导之类的，那态度和手法简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领导一来，他立马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迎上去，那笑容假得都能挤出褶子。理发时，他的手变得格外轻柔，小心翼翼地修剪着每一根头发，眼睛紧紧盯着领导的表情，稍有不满意就立刻调整。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各种恭维的话，阿谀奉承的本事让旁人听了都觉得肉麻。

这个LGS，给人理发时还有个坏毛病，烟不离嘴，嘴不离烟。烟火时不时掉落，烧得披布尽是洞，有时候甚至还会烧到顾客的衣服和脖子，不过给领导理发肯定不抽烟。后来，他调到了下料队，仗着给某些领导理发这层关系，他常常游走在办公楼领导办公室。他还专门有个笔记本，详细记录着什么时间去给哪个领导理发，到点提个包就走，单位工资奖金照发，日子过得很是风光。

曾经有位领导S书记调到矿上，他第一时间就带着工具去给领导理发，后来领导工作调动，去矿务局，去市里官至市长，他还一直追着去服务，就靠着这股子钻营劲儿，他给两个女儿谋得了好工作。不过，抛开这些，还得承认他理发技术相当好，各种发型在他手里都能轻松驾驭，层次感和线条感都处理得恰到好处。经他手理过发的人，往往能在外形上有很大的提升，这也是他即便人品遭人诟病，却依然能在矿上的理发摊站稳脚跟的原因之一。

老石则和他们截然不同。他也和我在过一个单位，说话有点结巴，不过为人特别随和，所以大伙特别爱去他那儿。每次我去他那儿理发，都能和他聊得热火朝天。他一说话就着急，越急越结巴，那模样特别可爱。他一边努力表达，一边配合着各种夸张的手势，总能把我逗得哈哈大笑。而且他有一手磨理发推子的绝活儿，经他手磨过的推子，锋利顺滑，理发的时候一点都不卡顿。但这门手艺，他看得比什么都珍贵，轻易不教给别人。

这三位矿上的业余理发师，各有各的鲜明特点。老李理发动作慢如蜗牛，神神叨叨却有着满肚子的历史故事，还拥有让人又惊又怕的“一刀刮”绝技；LGS虽被称为“塑料人”，人品饱受诟病，极度势利，可理发技术却不容小觑；老石为人随和，说话结巴却风趣幽默，人品更是让人称赞。

他们在矿澡堂门口的理发摊，承载着矿工们的日常琐碎，也见证着矿上的人情百态，成为了矿上独特的记忆符号 ，让大家在平凡的日子里，也能感受到生活的多样与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