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枚小小的印章,静静地躺在抽屉里,朴素的、不起眼的。买了新书我会在上面用它盖一下,然后再签上日期,就收获一份小小的欣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年少时的记忆已经远久,但还是有些瞬间刻在了心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学的某个暑假我赋闲在家,一天父亲从镇上带回一枚印章,送给我。印章小小的,红色老款,一头刻着我的大名——他给起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去镇上办事只是为了办事,从来舍不得去馆子里吃一碗面条,宁愿忍着饥饿再走回来吃口剩饭。这次他居然舍得另外花钱去购置这些“不起作用”的物件,一定是什么触动了他。他出门在外想起了我——他唯一的女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许在他的想法里,印章是文化人用得着的物件。他希翼自己的女儿也能成为一个文化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自己也是一个识字读过书的人,高小文化——这在农民里面已经是顶破天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珠算打的好,做过村上会计,还被县委书记接待过。但是因为小时候被后母打穿过耳膜,以至于听力不好,和人交流起来别人嫌麻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集体改制之后,他无能为力,只能回家做一个只需要眼力的农民。在那个年代文化人是稀有动物,神圣的,听说那时他就有同学是县长了。而他无能为力,只能放下算盘拿起锄头,天天在地上刨土。肩膀上晒脱皮,和母亲一起披风戴雨、春来秋去,养活了几个子女,并且还供他们读了书,历尽了劳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回说到他耳朵,他总是说:“还不是那个后妈打的!”但是也没有多余的怨言,我们都还在愤愤不平的时候,他已经又做起别的农活了。他这么容易就认命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是父亲这充满阴影的人生经历,让我一直认为“后母”是一种恐怖的存在,她们掌握着继子女的生死,不由得让人不寒而栗。</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我工作了,回家次数变得少了。但父亲送我的这枚印章一直挂在了我的钥匙扣上,随身携带。无论搬多少次家,它都不曾被落下,因为那是父亲送给我的一份无比珍贵的精神礼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枚印章跟着主人穿山越岭,被栓在了新钥匙扣上,和我一起开始了在广东的征程。可是刚来时,这里治安并不好。包包连同钥匙被摩托车抢劫的一把抓走了,连同心爱的印章一起。它最后的命运一定是被扔到了荒郊野外或者臭水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每翻看旧书时,看到上面印章留下的红色字迹时,有一种遗憾和失落,会怀念它的存在。心里的安全感好像被挖走了一块,我辜负了父亲的期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与其说是为了弥补遗憾,不如说是不想让当初的那种惊喜被淡忘,于是我从网上重新购得一枚大致相同的章,我把印章图片发给卖家,交代卖家按我给的图片百分百复制。新的印章虽然略有差异,但大差不差,已经能满足我那种失落感,仿佛“护身符”又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切回归原来,我还是那个惊喜的小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一次我不再将它挂着钥匙扣上,很怕又弄丢了。而是将它深深地藏于抽屉角落,牢牢地,任外面岁月流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十几年过去了,“印章”依旧在。小女孩的眼角已堆沧桑,壮年汉也步入残年。可惜女孩只是痴长了年岁,“文化”二字无从谈起。</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某年春节回家,感觉父亲的性格变了,这是我后来才体会过来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觉得我嫁出去了,就属于亲戚身份了。这让我感到万分委屈,气得要掉眼泪,他以前从来没说过我一句重话的。听母亲说当初他很高兴抱着刚出生的我,上村头,邻居看到了都说:“”你总算盼到了一个酒坛子!”在我前面出生的全是哥哥,我是他们好不容易盼来的一个闺女。父母对我的纵容,让我的内心一直都有一份窃喜:他们爱我比我的哥哥们要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且我自己也一直是把我当他们的儿子来看的:我也可以为了他们出人头地。那些世俗的看法我从来不管,而且这些年我也还算争气,对他们的照顾从来没有间断过。当初他让我走了与众不同的人生方向,那我自然就有了与众不同的人生观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是由于他听力不好,我又没有手写给他看,这种情绪也写不出来,因为需要来回辩解,他很固执我也犟。到最后这委屈我只能自己去消化——他年纪大了,有些事我们已经辩不明白了,他都80岁了,难得糊涂,就这样吧!</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我的闲余时光,也许是从一枚小印章里回忆起他对我的疼爱。但是他呢?下雨天干不了农活时,他会戴上老花镜,倚在大门旁捧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还从村上邻居借书来看,书是他唯一的精神乐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问母亲说:“他看的故事讲给你听吗?”母亲说:“没有”。我还是有点遗憾,我希望他能讲给母亲听,两个人能在经历风雨后,能互相搀扶,有说有笑。记得在我小时候,他挺爱讲故事的。现在的他不讲给我们听啦!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爱别人啦!更需要的是别人的爱和照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这样活着活着,父亲的内心已经已重回童心了,童言无忌。怪道人家说:“老小孩”。人老着老着就又返璞归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