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擂茶情思

十九生湘

美篇号／179049981

昵称／十九生湘

图片／网络（致谢）

一个清晨，我来到厦门的大海边观日出。这时的海，像一个温柔甜雅的少女，舞步轻盈。海涛轻轻地抚摸着沙滩。海面波光粼粼，一片细碎的阳光撒在海面上，像无数根金针在穿梭，为大海编织着一件美丽的婚纱。

此刻，我像以前一样，只要站在海边，脑海里就会浮现出许多年前我在部队海训的往事，并勾起珍藏在心底的那碗香喷喷的擂茶......

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一个盛夏，正是“天地一大窑，阳炭烹六月”的流火季节。我所在部队被拉到汕尾市捷胜镇的海边开展海训。部队驻扎在海边的树林里，而我因为搞文字材料，需要安静的环境和照明等原因，便安排住在一户老革命家里。这是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军人，也是当地的“拥军模范”。这位老革命的名字最后面有一个东字，所以，我亲切地称他为“东叔”。

东叔满头银发，身体健朗，显得精神抖擞，而且为人亲和，见到我格外亲切，称我为“小同志”。东叔的儿子在外地打工，平时很少回家。东叔与儿媳妇和小孙子、孙女住在一幢三层的楼房里，看得出一家人很幸福、温馨。

东叔儿媳妇的名字，我当时没好意思问，见面时就叫她嫂子。嫂子三十多岁年纪，中等个子，大眼睛，牙齿又白又整齐，端庄婉约，乐观大方，具有潮汕女子的韵味。特别是嫂子笑的时候，就像春天的花一样明媚。

我住到东叔家里后，东叔交代儿媳妇，一定要把我照顾好。

其实，部队在开展野外军事训练期间，我能住进民房已经是特殊待遇了。部队有纪律，住在群众家里，必须严守群众纪律，不得影响群众生活，言行举止等都有严格的要求。

部队进驻的第一天，我随大部队吃完中午饭后，团里派车送我到距离部队驻地约2公里远的东叔家。东叔和嫂子就帮着我把一些行李搬到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里已经打扫干净，地板像用水洗过似的一尘不染。嫂子的两个孩子见到我很开心又很好奇地蹦蹦跳跳跟着围观，有时也抢着帮着我做这做那。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我现在已记不得两个孩子的名字。当时女孩9岁、男孩7岁的样子，特别聪明可爱。

我那时才20岁出头，对环境适应能力很强。炎热的夏天，我打开门窗，房间里还是感觉到热浪滚滚。我稍一活动，汗滴就止不住地从全身冒出来，皮肤黏黏的，十分难受，但是我也能坚持。

就在这时，嫂子给我送来了一把风扇。原来，嫂子心思细腻，想得很周到，上午就跑到镇上买了把新风扇回来，这种如雪中送炭般的温暖，让我感动得连声道谢。

嫂子一听，有些不好意思，露出了满脸灿烂的笑，笑容里还飘出几朵红云，说：“你把这里当自己家里一样就好，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们，不要客气哈！”嫂子边说边拉着两个孩子道：“不要影响叔叔工作，我们走了。”

有了电风扇，我赶紧接上电源，风扇便不知疲倦地转动着，竭尽全力地为我送来一丝丝凉爽。房间内像凝固了的空气，也一下子给吹得活跃了起来。我时不时靠近风扇吹一吹，便觉舒爽很多，心也静了下来。

我将行李摆放好后，稍休息了一会。然后，开始撰写领导交代的文字材料。过了一阵，觉得有点口渴，起身准备倒开水喝时，门口忽然传来小女孩的声音：“叔叔、叔叔！”

我打开门，只见小女孩的身后，嫂子端着冒热气的碗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嫂子一见到我出来，便轻言细语地说：“请你尝尝我做的擂茶，做得不好，请别见笑！”

“擂茶？”我这个湖南农村长大的孩子，平生是第一次听说擂茶，还以为是当地的一种什么茶叶泡的茶。

“是啊，我妈做的擂茶可最好喝了！”小女孩抢先回答道。

“这是我们当地自己做的一种茶。”嫂子笑起来时，一排洁白的牙齿露出来特别美。嫂子接着说：“你是我们家里最尊贵的客人，特地请你品尝！”嫂子随着话音已走到我面前。

“嫂子太客气了！”我连忙接过嫂子手中的大碗，忽然闻到了一股沁脾的香味，“好香啊！”我禁不住闻了闻，深吸了一口气，说：“真的好香啊！”我再仔细一看，还看到上面还浮着炒米、芝麻、花生等，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做法。立即浅浅地尝了一口，感到口中既有茶叶的芬芳，又有炒米的脆、花生的酥、芝麻的香，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未等我开口，小女孩仰着头，扬着迷人的笑，看着我说：“叔叔，好喝吧，我没骗你的。”

“嗯，真好喝！”我又喝了一大口，感觉一嘴香，便看着嫂子问：“嫂子，我从来没有喝过，你这是用什么做的？”

“真的好喝吗？”嫂子笑盈盈地看着我。

“真的好喝！”我点了点头，肯定地说。

嫂子听了，笑得更开心了。接着，嫂子告诉我，擂茶又称海陆丰擂茶，闲暇无事，以贤惠著称的当地家庭主妇便把洗干净的香菜、金不换、薄荷叶、花生、芝麻、新鲜的茶叶、盐等放入擂茶钵中，用擂茶棍来回旋转，将这些配料研磨成浆末，然后冲入开水，做成擂茶汤，这样做成的擂茶汤色碧绿，香味扑鼻。也可以即开即冲，然后舀在碗里，再撒上炒熟的花生米、芝麻、炒米等，就成了一碗香喷喷的擂茶。

当地的潮汕人和客家人都热情好客，家里有尊贵的客人来访，主人就用擂茶待客，这是一种传统的待客礼节，也是对客人的一种尊重和好客的体现。有时，在祝寿、婚嫁、添丁、病愈等喜庆的日子，更是要请朋友、亲戚、邻里等一起来饮擂茶，所以，海陆丰擂茶，既是“迎客茶”，又称“情谊茶”。但是，擂茶品种多样，制作工序比较复杂，也各有各的做法，味道也就各不一样，并且不断推陈出新，看哪家推出了新花样，谁人的佐料更可口……

我听了嫂子的介绍，才知道一碗擂茶里面还有高深的文化内涵，也体现出当地女子的勤劳和智慧。

我端着擂茶慢慢品味，像豆浆、似乳汁，清凉可口，滋味甘醇，曼妙无比。一碗擂茶喝完后，唇齿留香，意犹未尽。而且我感觉还能生津止渴，整个人神清气爽，更精神了几分。

海训时间一个月，我白天参加训练，晚上就回到东叔家里加班，将训练中的好人好事整理出来，编辑《海训快报》发给部队宣传学习。

我自从住进东叔家的第一天，就被东叔一家人的热情融化了，没有感觉到生分，原来怕陌生人不好相处的担心放下了。后来，我们慢慢变得像是自己的亲人一样，结下了深厚的情谊。闲暇时间，我就陪东叔聊天，偶尔一起散步。有时，我们聊天时，嫂子就给我们做擂茶，然后坐到一边静静地听。

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可以喝到嫂子做的擂茶，而且每天的配料都有不同，味道也就各异。每次喝完后，我都要闻一闻，连碗都是香的。这碗里装的是嫂子的心灵手巧，装的是嫂子的贤良淑德，装的是嫂子的纯真善良，装的是嫂子一家的热情体贴和纯朴家风。

海训即将结束。当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东叔特地给我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说是一定要为我饯行。当然又是嫂子的厨艺，饭菜做得特别的香。东叔还特地拿出了一瓶收藏多年的白酒，说是要我陪他一起喝一杯。我说部队有纪律，不允许喝酒，再说我也不会喝酒。东叔听了，也没有强迫我喝，就自顾自地喝了起来。然后，东叔借着酒意，给我讲他过去打仗立功的英雄史，还有他对军队的特殊感情，让我即感动又敬佩。

嫂子在一边默默地听着，偶尔还给我夹菜。两个小朋友则很快地吃完一碗饭，就跑到一边玩去了。大人的故事，他们听不懂，也不愿意听。

饭后，我和东叔继续聊天。东叔有点舍不得我走，说他战斗中负伤，是战友冒死救下了他，一辈子最喜欢的就是军人。这次见到我，格外的亲切，也格外开心。

这时，嫂子又给我和东叔端上了擂茶。我一闻那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醉人的香。东叔看到我端着擂茶在鼻子下闻了又闻，便竖起大拇指夸赞起媳妇的勤劳、贤惠、孝敬、聪明，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夸得嫂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抛下一句“我爸喝多了”，便红着脸忙活去了。

时间如指尖的流沙，握不住，一不留神就过去了几十年。如今回首过去，仿佛就在昨天，我还是那一个青涩的少年，曾经的美好仍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我当时感觉到了东叔这一家子的亲切和温暖。不论时间过去了多久，我都忘不了在东叔家的一点一滴，特别是嫂子的贤惠善良和亲人般的热情，还有那一碗香喷喷的擂茶！那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喝，也是我喝过的味道最好最香的擂茶。

后来，我专程去看望东叔一家，但是，东叔在几年前就走了。接待我的是东叔的儿子和媳妇。嫂子那熟悉而美丽的笑容依旧迷人，只是嫂子的脸上多了些岁月留下的沧桑以及头上的几缕白发。嫂子又笑盈盈地给我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擂茶，我放在鼻子下闻了许久，一种酸楚的感觉漫上心头，情不自禁地湿润了眼眶……

时间又流走了很多年，而嫂子做的擂茶却一直在我心里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