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正呢哝

溪谷

月朦胧鸟朦胧，

萤火照夜空。

山朦胧树朦胧，

秋虫在呢哝。

朦胧的夜，朦胧的月，配上古月的曲，琼瑶的词及有情人的轻声低吟。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情景更令人着迷，令人陶醉，令人流连吗？有啊，还有秋虫的呢哝。“秋虫在呢哝”不仅仅是琼瑶笔下优美的歌词，以及歌词引发的遐想，秋虫呢哝是动听又动情的歌。

秋虫，就是蛐蛐，也叫蟋蟀。我们大连孩子叫“曲趣”（q ǔ q ù）。小时候，暑假里最吸引我们的就是夜晚四处起伏的曲趣的歌声。听它们清脆地蛐蛐地叫着，听它们拨弦般引着长音卿卿地奏着。每个孩子都为其歌声着迷，都要循着鸣声慢慢地轻轻地靠近着。因为孩子们永远不会满足于陪着夏夜清风，聆听那些来自神秘暗处的美妙音乐，他们总是想要拥有那些可爱又精巧的乐器。

法布尔在《昆虫记》里说了，蟋蟀的乐器很精巧，比螽斯（蝈蝈）的要高级得多。可拥有这些乐器谈何容易，那些乐师们或栖息于欧式建筑墙基的巨石缝隙，或藏匿于和式/日式院墙的青砖洞穴，或隐身于排水明渠的阴湿石壁中，鸣声四处回响，难以定位。

而且他们似乎一个个都有着高超的听力，不论你脚步多轻微，就算你屏住呼吸，他们似乎都听得出你在接近，便快速换个位置，继续弹拨出悠扬迷人的曲子，引得你四处转悠，为得不到惹人着迷的乐器而疯狂。

所以，每每得到，便爱不释手，一定要小精灵们竭尽全力为你演奏，为你歌唱。有时，把它们放入纸卷的细筒中，让它们以为又回到自己的故居，而发出慨叹而悠长的轻吟；有时，把它们放在摆放青椒香草的手掌上，让它们以为又回到阔别多时的野外，而迸发出逍遥而豪放的狂啸。用鼠尾草做的蛐蛐毛引逗它们，让它们为得胜的骄傲而放声高唱；把它们单个地养在不透明的罐子里，让它们在黑暗中为求偶而引吭高歌。

倘若把它们成双成对地放在一起，就会听到雄性蛐蛐弹出丝弦般连绵不绝的铮玲之音，那是它们的求偶之音，是夏夜里最唯美的缠绵之声，会引得孩子们静悄悄伏在地上，侧着耳朵，纹丝不动，大气不敢喘地屏气聆听。压在身下的那颗小心脏总是跟着扑扑乱跳，快意得不得了。

蛐蛐们似乎并不介意是否为自由身，也不在乎为谁所拥有，它们介意的似乎是如何把自己的曲子演奏得更优美，它们在乎的似乎是如何把自己的歌演唱得更动听。所以，孩子们就有了许多的机会欣赏它们悠扬的鸣唱，有了许多的机会沉浸于它们动人的歌声中。最开心的时刻，自然是自己的演奏家战胜对手演奏家时振翅发出的嘹亮凯歌。最醉心的时刻呢，自然是万籁俱寂时，静静地躺在床上，在厨房瓶瓶罐罐里传来的十几个乐手演奏的交响乐中，进入甜美的梦乡。

待到大些，听秋虫呢哝不再为了拥有。记得一个七夕的夜晚，姥姥家表姐领着我在门前河套畔的平地上铺好席子，放上枕头。我躺在席子上，偎着表姐，在蛐蛐一片鸣叫声中，听她讲牛郎与织女的故事。表姐的故事虽听过多遍，但每一遍似乎又不一样。那次她讲得很动情，似乎自己就是织女，心里有一个牛郎让她牵挂，让她焦心地等待。她让我看头顶夜空中望不见头尾的银河，她指给我看分立银河两边的织女和牛郎，我头一次看到表姐水汪汪的眼睛中闪动着黑夜里的星光。《十万个为什么》里告诉我银河不是河，是一群遥远的像太阳一样的恒星；牛郎织女也过不了河，它们在自己的天鹰与天琴星座里永远地隔河相望。可我还是被在城里看不清的如此清晰如此漫长的银河所震撼，还是被表姐动情的讲述所打动。

那一夜，让我难忘的还有秋虫的呢哝。偎在表姐的怀中，感觉她的心跳，那一博一博的悸动分明是跟着秋虫呢哝的节奏，清浅而欢快。我觉得我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好像听懂了秋虫的呢哝。那嘟嘟的叫声分明是充满了思恋的情意，像门前的小河，流淌着，漫溢着；像表姐的心思，如泣如诉。又像清凉的晚风，像闪烁的星辉，悄悄地弥漫下来，掠过脸庞，掠过胸膛，掠过所有暴露在外的肌肤，让心感受到轻抚的温柔，感受到爱怜的甜蜜，缱绻而缠绵。原来，蛐蛐的叫声是要在如此开阔的空间才能感受那穿透心怀的磁性，才能领略那浸润心灵的天籁。

后来，我自己恋爱了。在一个临近中秋的夜晚，我们手牵手漫步花园小径。那轮明月尚缺，影子却已成双。在秋虫的呢哝中，我们无言无语地走着。时而，我快步走在前边，感受她步履轻盈地跟上来那份心跳；时而，我慢步落在后边，欣赏她瀑布般倾泻如流的秀发，感受她擦身而过时飘溢的香气。我看不懂她恋爱的眼神，也猜不透她爱恋的心思，可我感受得到跟她漫步园林时如沐春风，感受得到和她举头望月时如痴如醉。

多少个秋虫呢哝的夜晚，我们相互沉默着，静静地听着动人的弦乐在周遭回旋。后来才意识到，原来，朦胧的恋爱才是最美的。像小时候循着叫声找寻蟋蟀的影子。叫声响彻四周，叫得我心怦怦乱跳，是激动，是紧张，是渴望，是迷茫。是为了拥有而不顾一切四下里疯狂的寻觅，也是为了拥有而不得不驻足，侧耳聆听，耐心等待，等待那美妙的歌声再次响起。

人生漫漫，寒来暑往，炎凉更替，尚有可待的是静静地听，听草莽原野，听烟火巷陌，那一声声无可替代的秋虫呢哝。

月朦胧鸟朦胧，
萤火照夜空。
山朦胧树朦胧，
秋虫在呢哝。。。

（图片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