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69年11月16日,我们上海市安亭中学22名六九届同学,和南翔中学的仇海根等人同乘一列知青专列告别上海,奔赴黑龙江边境的呼玛插队落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们安亭中学出来的男生大部分是安亭工区的职工子弟,我们的父辈都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随工厂从上海市区迁来的。同学中有不少农村子弟,学校常放农忙假,我们从小参加劳动锻炼,比较能吃苦。所以同学之间的凝聚力强,到呼玛插队后能很快适应新的环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1月20日傍晚,列车停靠在当时中国最北的火车站塔河站。九万铁道兵用了五年时间,在这高寒地区修建铁路,拉开了大兴安岭开发建设的序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下了火车,我们住进了铁路边上的军用棉帐篷里。帐篷里有砖砌的“地火龙”,铁炉里整天烧着柈子。我们吃了高粱米饭,在帐篷里住了一宿。见到生产队来接知青的老乡,其中有一队书记吴平华的哥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二天坐长途汽车去呼玛,途中在兴华休息吃饭,大约下午3点多钟到了呼玛。下车后,呼玛镇公社一队、二队的爬犁载着我们的随身行李,我们跟着爬犁走回到各自的生产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南翔中学有4名男生也安排到二队,我们共12名男生。女生加上桃浦中学的王坚共15名。当晚安排我们在队部的木匠铺里吃晚饭,有馒头、油饼、牛肉豆腐汤。当年能吃上这些真不容易,我们都吃得很香,还写信告诉了父母家人。一晃55年过去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几天前从上海出发时,安亭昌吉路飘着毛毛雨,两旁的柳树还是绿的,到塔河却是冰天雪地。我们看到了北国的大雪和上海没有的白桦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出门时,我母亲按照南方农村的习惯,托了我浙江老家的亲戚,给我带了竹扁担、挆柱和斗笠。挆柱是浙江人上山砍柴时支撑扁担的细木棍,俗话说“立木顶千斤”。细木棍当支撑还行,下火车时同学用垛柱挑行李,一下就挑断了,好在还有扁担。我一只脚踩在扁担上,另一只脚用力向后蹬,在雪地上当滑雪板玩,像个小孩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们男生被安排住进队部马号边上的屋子里,8名男生睡大炕,女生住走廊西边的南屋,后屋住4名南翔中学的男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考虑到我们南方人一下子不习惯东北的生活,队里派了社员刘德利帮我们烧炕,烧炉子暖火墙,教我们劈柈子、引火。队委袁月堂大娘把我们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爱护,知青们都很感动。</span></p> 到粮库扛麻袋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二天,我们被安排到粮库去做小工。。粮库就在江边,我们可以看到对面的苏联军人站在岗楼上,用望远镜观察我们。三个生产队都有派小工到粮库干活,后来由于我们队干活“沙楞”,就留下我们干了很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们在粮库倒好粮仓后,就去做粮屯,就是用苇席圈起来,往囤里倒麦子。圈到一定的高度,就架着跳板往上扛。往上扛需要立肩,就是麻袋口不扎,立着往上扛,到了上面一手抓住麻袋角往下一倒,手抓住麻袋角不放,然后下跳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时机械化程度不高,粮库主要靠人力。当年我们十六七岁还没完全发育好,体重也就一百斤出头。扎口袋小麦170斤,缝口袋小麦180斤,大米200斤一袋,大家都很好强,不甘落后。一天干下来脖子很疼,坚持下去就挺过来了,真是劳其筋骨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们也掌握了扛麻袋的要领。我个子矮,发肩不如个子高的同学,王庆华张友琪发肩很好,但我扛麻袋还可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粮库留我们几个在粮面加工厂做小工,有白班夜班。上夜班的路上,我和张友琪、王庆华、严迎建、邵玉明、徐建平等几个人踩着雪地,一路哼着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里的插曲: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敌人的末日即将来临,我们的祖国要获得自由解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上晚班时,我和张友琪是上原粮的,就是把一麻袋一麻袋的小麦倒进磨面机里不能中断;王庆华和严迎建他们把磨好的面粉按50斤一袋缝好后码起来。夜晚的室外零下三十多度,我们上原粮的满头大汗,棉衣后背都冻得硬邦邦的;出面磨面的俩人满头雪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一冬,我们在粮库干了很久,也为队里的副业增加了收入,得到生产队社员和领导的好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去呼玛电影院看电影是我们当年业余生活的最好享受,尽管电影片子很少,我们还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很多台词和插曲背得滚瓜烂熟。当年的顺口溜非常形象地作了概括:越南电影飞机大炮,朝鲜电影又哭又笑,阿尔巴尼亚电影接吻拥抱,中国电影新闻简报。</span></p> 边境线的敌情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69年中苏关系相当紧张,我们白天干活,晚上还要巡逻站岗。刚开始,大家积极性挺高,轮流巡逻换岗,时间长了,年轻人缺觉贪睡,就没能再坚持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抗大生产队有一名上海干部老李叫李玉昌,戴眼镜,高个子,他懂俄语。有一次邀我和他一起埋伏在老电厂北面的江边,听江对面苏联人的讲话,和数一下他们打了多少枪。我不懂俄语,就默数枪声。对面多数打的是连发,哒哒哒,哒哒哒……我就按照连发数,一直坚持数到二百多下。断断续续的枪声少了,我的脚也冻得受不了了。老李说,今天就这样吧,我俩就撤了,他向上面汇报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回到队里,和喂马的大爷唠嗑,他炒好的豆子准备明天粉碎后拌草料喂马喂牛的,我用手抓了一把吃,觉得不烫,就脱了鞋,把脚埋在豆子里,啊!真暖和!</span></p> 红砬子柈子场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70年,队里又来了五十几名上海静安区的知青,二队的知青最多时有83名。队里安排了部分新来的知青去兴华修路、给电厂架线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冬天下雪后,过了防火期,我们跟着庞义田大爷上红砬子,打坐山柈子(打完的柈子留在山里,第二年再拉回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上山前,出纳员老孟给我们买来了“温得(得读逮dei)”,温得是赶爬犁套在棉裤和棉胶鞋外的保温防刮裤套,上面是帆布,鞋子部分是用犴皮做的。呼玛的冬天很冷,袜子上套毡袜,棉乌拉(棉胶鞋)里要垫干草,进山还要扎绑腿防雪灌进鞋里。而车老板为防冻脚,还要再穿上一双温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还买了棉巴掌(棉手套)、防止灌雪的绑腿,算是预支,到年底从个人往来帐上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和张友琪、王庆华等十多名知青跟着庞大爷从北山口进山,左拐就往红砬子和余庆上沟方向了。爬犁拉着行李、工具、粮食和锅碗瓢盆,我们跟着爬犁走。走到一片林子里,已经到下午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庞大爷说,就在这儿吧。这里靠近一个暖泉,咱们就在这儿盖个地窨子。我们找了个向阳坡,挖进去一块约宽6米、长12米左右,像簸箕状的地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冬天山里天黑得很早,我们赶紧找了根倒木处,用几块石头支锅烧水,和好一团面,大家围着锅,手拿面团往锅里揪疙瘩,上山第一顿只能是喝疙瘩汤,因为没办法发面蒸馒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吃完饭,天也快黑了,我们就在周边捡些干柴放在倒木旁,架起篝火。大家围着篝火过了一夜。那时队里也没有苫布和帐篷,大家都很困,庞大爷会不时地叫我们转着身烤火,真的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啊!上山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二天我们就伐树、抬木头,把原木用锯和斧子砍成半圆形的凹口,像搭积木一样一层层地垛高,把挖出来的土填到墙外。很快,一座木头垛半地下的地窨子就成型了。架上梁,梁上铺小杆,再铺上草,压上土。架梁时有意把屋顶做成南高北低可滚水。除了干草是随爬犁拉来的,一切都是就地取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大门的西南墙处,捡来大石块,和泥砌了个锅台,南墙埋了四根立柱,把带来的面板安放上去。南墙上开了个窗,糊上窗户纸。木条订了个门,挂上麻袋挡风。床铺是树墩上架原木和小杆,铺上带来的干草。屋里用旧铁桶当火炉,接上铁皮烟筒,填上柈子烧得通红,屋里非常暖和。看哪里有透风处,就在处面培些土拌雪堵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晚我睡得很香,尽管睡在东北角,离炉子远点,床铺边还有没化的雪,但比起露天熬夜强太多了。我们这些有共同经历的人,有很强的野外生存能力,都是老乡们带出来的。十年下乡在潜移默化中,知青们都成为了生产能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年冬天,我们两人一道锯,一天至少打2个柈子,八道锯解决了生产队全年的烧柴问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伐锯、做斧把,我们从不会到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呼玛冬天白天短暂,我们在山里一天两顿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起初,我们干活渴了会抓一把雪吃,越吃越渴。庞大爷说,吃雪上火,要想不渴,早上出门前喝足水,保证一天不渴。我们照做了,果然有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山上的柈子场水很珍贵,暖泉开始时还能用水舀子舀,后来冻住了,只能刨冰化水用,所以衣服很少洗,男生大都生过虱子。把衣服晚上扔在外面冻,虱子也冻不死。有人点上松树明子灯,把内衣接缝处有虱子的地方,在灯火上燎一下,只听见噼里啪啦响。男生自已理发,大家也一起剃过光头。</span></p> 刻骨铭心的冷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74年的冬天,县里从各单位部门抽调人员,组成农业学大寨基本路线教育工作组下乡,我们这组4个人,有县医院的宋大夫、三队的女知青王晓霞、还有一位记不得了。我被委派到三队羊草沟倒大木的地方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队有位史大爷,好像是在大队铁木组做白铁匠的,这次派他到羊草沟去修爬犁和倒挂子,他人很和蔼。一早我就拿着行李坐上他的马爬犁下了江道,往金山方向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会儿天很冷,在大江上走,天像冒烟似的,能见度很差。我跟着爬犁一路小跑,否则坐在上面冻脚。走着走着迎风冻脸了,再爬上去用背迎着风坐一会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途中我们在三间房住了一宿。那时三间房知青大部分都回家过年了,只有一名男知青还没走,很遗憾,忘了他的名字。当年呼玛的民风淳朴,见远方来人,不管认识或不认识的,都会让你过夜和喂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二天早上,我们继续赶路,史大爷一路上还会告诉我江道上各处的地名,如:斯巴控克、马色卢克、嘎巴牛子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了羊草沟,我就和大家一起上山倒大木。我主要帮他们把大木装上爬犁和倒挂子,等车老板卸完爬犁走后,我们还要清理伐木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按林业局规定,伐区内凡小头直径在八公分内的木材都需要拉下山,树枝需归拢,然后这块伐区就封山育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大约干了两周,有一天傍晚收工时来了一辆解放牌卡车送粮食和草料,还要装一车木头回去。当时我已经干了一身汗,他们又通知我和三队几名老党员回去参加整风运动。我急忙卷好铺盖,连饭也没吃就赶路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汽车也是走江道,驾驶楼里让岁数大的坐了,我年纪轻,就坐在车厢的大木上。开始还好,后来天也黑了,我内衣本来就出汗湿透了,风一吹就像灌了凉水一样,冻得我直哆嗦,脚冻得在木头上跺。坐在大木顶上没遮没拦的,我只好咬紧牙关闭上眼睛,默默地想着:可能过了三间房了,可能到哪了……就这样一直熬到了目的地三队大院,我勉强下了车,冻得连下巴都不听使唤,说不出话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估计如果再冻1小时,体内没有食物,体能耗尽,我可能就会冻僵了,这是我有生之年感受最冷的一次。比起后来掉进冰窟窿里还难熬。因为从冰窟窿上来后,再爬过一道河汊,上岸进了帐篷后,马上就可以脱衣烤火了,而不会这样长时间的煎熬。</span></p> 加格达河农场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次刚从羊草沟回来不久,上面又派我随县工作队到加格达河农场去,帮助他们强收被大雪覆盖在场院的大豆。我们公社已完成了征购粮的任务,做到了地了场了,但农场的大豆还被雪埋着呢,必须把粮食扬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大豆堆放的地方离场部很远,我们每次去干活都坐李怀玉赶的马爬犁去,吃两顿饭,中午不回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李怀玉个子不大,圆脸,是个典型的二毛子,当年看上去近五十岁。人很直爽,就是脾气爆,我们在一起干活时气氛还挺好。有一回他在弄爬犁时,不小心把手表落到马肚子下面的雪地里,一下子没找到,急得拿马撒气,一个劲地踢马肚子,嘴里还叨咕着说:。“我这是用二十八块卢布买来的!”我看着真想笑。后来帮他找到了,他也就没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从来没问过他叛国投敌的那些事,也不和他多说话,因为觉得他的性格跟咱不同。据说他以前是漠河乡副乡长,在文革初期受到冲击,乘在医院阑尾炎开刀的机会,游过黑龙江去了苏联。他父亲是中国人,参加过苏联红军牺牲了。苏联人也不怎么信任他。苏方后来派他和另一个特务潜入中国执行仨务时,他又后悔了,于是他回来后检举了那个特务,自首了。那时他全家已迁往加格达河,大概是便于内控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场院前不着村后不靠店,房子篱笆都没有,就是在地当中压出的一块场地。他们当时刚压完场还没来得及扬场,就被一场大雪给捂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原来的生产队都是在冬至前做到地了场了,完成征购粮任务的。呼玛的天气,过了冬至就很少有大风了,这里又没有扬场机和鼓风机,如果等到春天雪化了,这些豆子就泡汤了。所以把这些豆子都扬出来任务很艰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一冬天都在那儿,扬完大豆入库后,我们就和农场职工一起兴修水利,刨土筑坝建水库。还挖草炭当肥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工作队结束,我回二队不久,公社就把我调到一队工作。从1975年到1979年,我的户口就在一队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79年2月初过完春节,帮许多同学办理粮油关系、托运行李,我和最后4名同学离开了呼玛,这是我在呼玛的第10个冬天。2月17日到塔河时对越自卫反击战已打响,塔河站内告示:嫩江以远的铁路运输及客运暂停三天。我们在塔河的呼玛办事处吃了三天的窝窝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回上海以后,我顶替父亲进厂当了15年木模工,以后工厂改制,又当了5年钳工。现在孙子也上学了,我平时空闲就种种菜,干些木工活消遣,安度晚年。回首往事,不禁感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span></p> <p class="ql-block">作者徐时轮,上海安亭中学六九届初中毕业,1969~1979赴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呼玛县呼玛镇公社二队、一队下乡。曾被评为县级劳动模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