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杂俎《窗帘儿》

作家鲁一夫

鲁一夫

　　这个世界从来只怕隐私,不怕拥挤，嗦的不错，我和杨绛先生的观点一样。尽管人海摩肩接踵，“固秋，奋秋”磨磨唧唧，大家也挤不到一处。地铁公交车上身贴着身，零距离“熨帖”在一起，尤其夏天能嗅到面前的你吃没吃大葱和蒜瓣，万紫千红的味道，荷尔蒙的味道，狐臭的味道，生理期的味道，但那只是味觉。有衣衫的遮掩，肉身被隐藏起来，蹈海的男男女女尽管脱的溜光，但性特征均被那块儿布头遮掩，哪怕形同虚设。

你要有杂念只能幻想，“不识庐山真面目”，对布兜里所掩盖的大致轮廓想入非非，曰：意淫，除非小弟弟把裤头“支棱”成蒙古包。

窗帘儿掩盖了人类的真实。

尽管我们每个人在阳光下溜光水滑，道貌岸然，人模狗样，装逼的很。回到你的空间，挂上窗帘儿，你便撕下你的遮羞布，自由自在原生态的很。哪怕楼对着楼，屋对着屋子，窗对着窗，各自人家，彼此不相干。薄薄的一层窗帘，尽管赤橙黄绿青蓝紫，尽管薄沙厚绒，尽管不是什么安全屏障，但你可以把外面的世界，把光线眼线，把别人家隔离在千万里之外了。隔离，不是断绝，窗帘儿并不堵没窗户，只在彼此间增加些距离——欺哄人招引人的距离。窗帘儿并不盖没窗户，只隐约遮掩，你可以罪恶，你可以尽情的“啪啪”，哪怕床铺“吱吱”作响。你还可以干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多么引诱挑逗的遮掩。所以，赤裸裸的窗口不引人注意，而一角掀动的窗帘儿，惹人窥探猜测，则生出无限兴趣。

　　我从来是不挂窗帘儿的，且常常在屋里“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是我的习惯，这个习惯已经数十年。

我固执的认为人理应透明，包括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吃饭睡觉。你看，军队的营房有挂窗帘儿的吗？监狱的犯人有挂窗帘儿的吗？所以我家的窗帘儿，尽管它质料上乘，并堆叠着一层透明的软纱，我仍把它捆绑在窗户两侧，禁止窗纱在风中放浪的飘曳。

不爱挂窗帘儿取源于小的时候，刚脱了几年开裆裤。那时的我基本是没人管的孩子。父亲在海军五七干校修理地球，母亲在学校监督劳动，大弟在老家太行山上充当着“王二小”，偌大的家里只有我和小弟俩人，到了晚上一人一间屋子睡觉，数着星星看月亮，挂鸡巴什么窗帘儿。

那个年代因为挂窗帘儿，梦特别多，当然不是春梦，12岁还没有青春勃发。家中用于阻挡黑暗的窗帘是一块黑面红里的平绒布料，可能就是舞台的一束帷幕，相当厚重昂贵，每次闭合都非常吃力。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在梦中醒来，眼睛死死盯着风摆的窗帘，总觉得窗帘外有个黑影，一双手掐着我的脖子，令我喘不上起来。我伸手掏藏在枕头底下的一把用木头做的20响驳壳枪，但手被控制住了。我在叫喊中醒来拉开了灯，屋里山河依旧，窗帘也忠于职守的为我遮挡夜色。但从那时起我的恶梦依然不断，从那时起我再没挂过窗帘。

我所居住的大楼

　　住六楼，居高临下，俯视对面楼每户窗户人生百态尽收眼底，特别是六楼以下。色彩迥异的窗帘暴露着主人的生活状态，我也大概能知道每一个窗户后面的家庭结构。

对面五楼窗户里住着一个八旬老人，有一个保姆伺候起居膳食。早晨起来，我看见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端着一盆水为老人洗脸擦身，倒尿沏茶，然后下楼买早点。偶尔碰上寒暄几句，看她买的大饼果子嘎巴菜茶鸡蛋，看来得了半身不遂的人还是不妨碍吃饭的。老人是退休干部，有钱，孩子在国外，疫情期间没有回来，委托保姆全权代理。保姆说“一月5000，吃住一体，当然是一人住一间”。后来老头除了“老二”不遂哪都遂了，成了植物人，保姆的薪水加到了7000，活儿干的也少了，这娘们儿可是赚大了。

老人窗户的左边那间窗户挂着粉红色窗帘儿，很暧昧的颜色到了夜晚透出很暧昧的光亮，甭问，新婚小两口。

楼下一辆黑色奔驰吉普是年轻女孩儿的坐骑。早晨起来，拉开窗帘儿，一通洗漱化妆，女孩儿很骚很妖的扭着浑圆的屁股，背着香奈儿走出楼道，皮鞋“嘎嘎嘎”敲打着路面的声音传的很响很远。小伙子为她拉开车门后，春风满面的小娘子钻进车里发动机器走人，男的开锁一辆小黄车朝反方向骑去。晚上，粉红色的窗帘拉下了帷幕，透过性感的灯光，我能看见屋里面影影绰绰。灯光一般在10点熄灭。熄灭后的世界令黑夜浮想联翩。

大概是半年后的一个晚上，一个花瓶随着哭闹对骂声从窗户飞了出来，破碎声在寂静的深夜很是刺激。我看见不少家的灯光亮了起来，有几户还扒开窗帘露出脑袋，四下乱瞅寻找声源。没几天，粉红色窗帘被藕荷色代替，再也看不到那辆霸气的奔驰和马达的轰鸣，当然也看不到浑圆的屁股。小伙子还是那个小伙子，还骑着小黄车朝反方向骑去，只是一意孤行。

　　鄙人高屋建瓴的认为：人家挂着窗帘儿呢，别去窥望。不行自己也挂上一个，华丽的也好，朴素的也好。如果你不屑挂，或懒得挂，不妨就敞着个赤裸裸的窗口。不过，你总得尊重别人家的窗帘儿。

六楼到顶，我又怕热，一到三伏室内温度40多度，浑身“刺挠”，整个一个笼屉。我空调调到18度还不行就外加电风扇不摆头的对着我吹，再不，索性把灯关闭脱得精光，“我是流氓我怕谁”，就是不挂窗帘儿？就这样20多年里，春夏秋冬，冰封雪雨，从黑夜到白天我家的窗帘儿就从来没挂过。

这天，对面六楼正对着我窗户的一个大哥买菜时碰上了，给我递了颗烟说“熏弟，我观察了你好多年，你似从来不拉窗帘啊，好嘛，你介玩是在放宽银幕大黄吧”。我笑着说“大哥，介泥马没有，您了一定是拿望远镜看的吧，咱这楼档子有40米，我又穿着裤衩，你看见我嘛啦”。“我倒是嘛也没瞅见，你嫂子那有点尴尬。有几次你嫂子拉窗帘儿时，看见你在屋里光着身子“叮哩咣当”的转磨磨儿。怎么着，一人儿，光棍儿，没娘们儿，憋的难受？哥给你搭阁一个？”我讪笑耨他“别泥马打岔了，你娘们儿连我“老二”叮零甩挂”的都看见了？她介属于远距离调戏我，你娘们儿拉窗帘是假，偷看我的隐私是真，明儿我跟她说道说道，嘻嘻”。

从那以后我略微收敛，由穿着紧身内裤换成大裤衩，但窗帘依然不挂，对面楼大哥也说不出什么，咱没犯法，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窗帘儿后面藏着秘密，挂窗帘说明人家在乎隐私。我曾问过一位女性朋友挂窗帘的意义所在。她告诉我，在家里每个人都是自由状态，回到家撕下伪装和脸谱，褪下衣裤，挂上窗帘儿，特别是女人能感到温馨和安全。同时也是昭示外界特别是异性，他人的私密空间不容侵犯，一旦侵犯就是犯法”。我的天啊，上升到了法律层面，我无语寡言。

想起我40多年前的一个哥们儿，买了台俄罗斯高倍望远镜架在自家窗户前，每天自己睡觉前要看一眼对面楼一对儿年轻夫妻上床关灯睡觉，他说“不看他们睡觉，我睡不着觉”。我靠，走火入魔，终成嗜好。八三年严打，以流氓罪判了20年，送去新疆劳改，前几年被车撞死了。

　　其实啊，我这哥们儿知道自己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控制不住青春期躁动下的那双贼眼和驿动的心，谁让他有位大哥叫“少年维特”的呢。

现在窗帘的做工和质地毕竟不是早年的窗户纸一捅就破，只要你有丰富的想象力，窗帘背后的故事千姿百态，叠彩纷呈，你可以随意想象，演绎，杜撰，评说。

虽然今天是11.11光棍儿节，但别人家的窗帘儿特别是人家家里有娘们儿的窗户不瞅也罢。

难道不是吗？